第47章 潮溼凌亂
蘇南笑着應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視線環顧酒桌上的衆人時,他刻意略過了霍聞聲,然後仰頭幹了。
杜瑞豐依舊要笑不笑地看着蘇南,要爲難蘇南的姿態很明顯,特別是發覺霍聞聲漠不關心這位合作者。
也是,一個小小的設計師,還不至於讓霍聞聲真的放在心上,在這個時候跟他對着幹。
蘇南自然也清楚,既然已經選擇要過這一關,他也沒有拖沓猶豫,又是兩杯酒下肚,喉間充斥着單寧的澀感,一路蔓延至胃部。
“這三杯酒,是我敬諸位的,希望大家今晚盡興。”蘇南站在桌尾,擡手舉着空杯,臉上還是掛着官方的微笑,因爲喝得急,有些許酒液殘淌過下巴,留下一道薄紅。
“小夥子酒量不錯啊,”那位認出蘇南的李總笑着讚了一句,見杜瑞豐似乎並沒有打算輕易放過,便開口建議,“既然是品酒會,怎麼能這麼幹喝呢?不如來玩點有意思的。”
“玩什麼有意思的?”杜瑞豐露出感興趣的姿態。
趙從礪不認識蘇南,更不知道他是霍聞聲帶進來的,心裏想的和杜瑞豐一致,遂也沒有出言阻止,任由他們戲謔地打量起蘇南。
“品酒品酒當然要慢慢品咯。”李總一雙三角眼曖昧地掃過蘇南的嘴脣、脖頸,然後叫來侍者,將先前開過的紅酒各倒一杯,端過來。
深紅色的十杯酒依次排開,擺在了蘇南面前。
李總端起先前蘇南替他倒的那杯酒:“我要沒猜錯,杜總帶來這瓶酒是勃艮第大衛莫羅酒莊的‘veinard’。”
杜瑞豐點頭:“不錯。”
李總又看向蘇南:“你既然嚐了,肯定也記住了口感,你要是能在這十杯酒裏品出這杯veinard,我替你說和,讓杜總承了你這份幸運,如何?”
veinard,法語裏的幸運兒的意思,十分之一的機會,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但這個遊戲顯然不是隻需要嘗一口,而是要一滴不剩地喝完。
所以品酒是假,灌酒纔是真。
杜瑞豐並無阻止之意,甚至還讚了一句李總會玩。
蘇南這個時候除了猜中,別無他法。
在場衆人,除了霍聞聲,不由得都露出看戲的姿態,有人順勢問:“那若是猜不中呢,又該如何呢?”
“猜不中啊……”李總打量着蘇南,在思考還要如何爲難他。
蘇南搶在他開口前,伸手端起一杯酒,笑着道:“猜不中,這十杯酒,就當是爲大家助興了。”
有人爲他喝彩,蘇南在垂眸品酒的時候,和霍聞聲的視線不期而遇,他不自覺握緊了酒杯,然後垂眼錯開視線。
酒香縈繞在鼻尖,蘇南口腔裏還殘留着veinard留下的厚重澀感,然後被新一杯的紅酒味道取代。
酒體醇厚,單寧過高,厚重的澀感從口腔蔓延到喉管。
霍聞聲的視線沒有再離開過。
明明有那麼多人在看着蘇南,可他卻只能感覺到霍聞聲的目光,在那一瞬間,蘇南心裏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決心,他一定要掌控住那份幸運,不至於讓自己完全難堪。
蘇南讓侍者給他倒了一杯純淨水,口腔的酒感剛被純淨水沖刷,就繼續去喝下一杯。
蘇南的酒量不算差,但是短時間內五杯紅酒下肚,還是讓他的臉上浮起一層緋色,甚至耳朵和脖頸的皮膚也爬上了一片粉紅。
他依舊不疾不徐,先是輕嗅酒香,再輕抿品嚐,到第七杯時,他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有紅酒液從他脣邊流下,順着下巴淌入脖頸,他擡手去揩拭,卻讓那片皮膚變得更紅豔了。
一杯杯酒被灌下,蘇南的身形不再筆挺,而是需要單手撐着桌沿,緩了好幾秒鐘他才重新擡起頭,端起最後一杯。
短時間內大量攝入酒精,讓人頭暈胃脹,蘇南微張着嘴喘息,紅脣水光淋淋,眼睛也跟着浮起水光,甚至雪白的衣領也變得潮溼,一道道紅色水痕肆意流淌。
這是一副很容易喚起男人惡劣施虐性的模樣,更別說蘇南本就有着一雙極具破碎風情的眼睛,你想讓他更潮溼,也想讓他更凌亂。
霍聞聲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可觸碰上蘇南偶爾看過來的漠然目光,他又只能繼續忍耐,於是惱怒不斷滋長。
對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惱怒,也對蘇南的自尊心,對他這身傲骨惱怒。
爲什麼不願意依靠他,爲什麼一定要抗拒他。
看着眼神逐漸迷離、身形逐漸佝僂的蘇南,霍聞聲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希望他的傲骨被打碎,讓他嚐到教訓,讓他明白不必要的傲氣,是折人的痛苦。
他本不必承受的,他也可以不用承受的。
可蘇南偏要承受,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站直身體,面不改色地將最後一杯飲盡,於是霍聞聲又在他迷離卻依舊明亮的那雙眼睛裏,感受到了難抑的心動。
“怎麼樣,猜出來了嗎?”杜瑞豐擡着下巴,眼神蔑視。蘇南做了兩個深呼吸,笑着搖了搖頭:“猜出來了,只是這個答案沒什麼說服力。”說完他目光轉向旁邊的李總。
李總挑眉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十杯裏面,沒有veinard。”蘇南說。
李總眼裏閃過一絲欣賞,淡聲反問:“你確定?”
蘇南點頭:“我確定。”
李總裝作不知,叫來了倒酒的侍者,一番求證。
“你老婆這酒量可以啊。”趙自寒手肘撞了下霍聞聲,在他耳邊小聲道。
霍聞聲沒有理會他,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蘇南,聽到侍者說裏面的確沒有veinard的時候,霍聞聲心裏緊繃着的惱怒開始收斂,心動與無奈佔了上風。
可這場鬧劇還沒有收場。
李總起了興致,做出苦惱樣:“那這可怎麼辦,這也不能算你猜中了,杜總,您看要不,再玩一次?”
這就是明晃晃的戲耍了,杜瑞豐自然是笑着應了,還真讓侍者繼續去倒十杯酒來。
趙自寒皺起眉頭,側眸看了一眼霍聞聲。
霍聞聲仍舊面無表情地望着蘇南所在的方向,可他周身氣場已經變了,一雙眼沉的一如暴雨前夕低垂的暗色天幕,只需要一點火星,就能點燃一場雷暴。
趙自寒在心裏替姓杜的和姓李的點了根蠟。
惹到我們這位霍大公主,你們算是踢到鐵板了。
被刁難的蘇南本人卻很平靜,眉眼甚至露出些許瘋勁兒:“再玩一次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只是這回,我想加個碼。”
李總:“哦?你要加什麼碼?”
蘇南微微擡起下巴,看向杜瑞豐:“我若是還能猜中,您和黃總合作的那處加工廠落地開工之後,第一個開版作品,交給我來負責如何?”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覺到對方在刻意刁難自己,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經歷過,蘇南可以從容應對,不過就是幾杯酒的事兒,他對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也對那瓶veinard有信心。
因爲霍聞聲曾經告訴過他,veinard的葡萄用了獨特的重力流動系統,讓葡萄沒有太多幹擾的情況下直接進入發酵罐,蘋果乳酸發酵之後,又在新舊比例25%的法國橡木桶中陳釀半年,有很濃郁的奶香和堅果香,加上它獨特的微澀單寧口感,蘇南記住了它的味道,只要足夠細心,他是可以和其他酒類區分開的。
加碼的要求看似簡單,可前提卻是要建立在加工廠落成,也就是要杜瑞豐答應不再卡資金和手續,合作可以順利推進。
杜瑞豐自然是聽出來了,可他並不喜歡蘇南這點小聰明,倨傲道:“你現在還沒資格和我談條件。”
此時侍者已經重新將十杯酒擺在了蘇南面前,每一杯的酒液甚至比之前還要滿。
這小氣模樣,真讓人噁心,可蘇南只能忍着苦笑,端起酒杯繼續喝。
霍聞聲已經看夠了這一切,然而他剛要開口說話,另一道聲音搶先響起。
“杜總,不如讓我來試試吧。”俞欽從宴會廳側門的方向走到了蘇南的身邊,和他並肩站在一塊。
在蘇南去洗手間的時候,俞欽去見了杜夫人,再回到宴會廳時就看到蘇南被圍觀“品酒”,他知道蘇南是爲了什麼,心裏感動的同時也涌出了無限的後悔,後悔他當初一時糊塗,聽了黃有才的話,也懊惱自己沒有早點察覺到蘇南的一切打算,以至於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
杜瑞豐沒說話,目光輕蔑地看向他倆,李總也要笑不笑地開口:“怎麼,小俞總這是要玩什麼英雄救美嗎?”
俞欽壓下了心裏的情緒,沉聲道:“先前瞞着杜夫人的事都是我的安排,蘇南不過是服從公司命令罷了,所以不管是要賠罪,還是要玩遊戲,都應該是我來纔對。”
蘇南皺起了眉頭,偏頭低聲斥了一句:“別來添亂,我能搞定。”
俞欽見他眼尾都紅了,心裏一陣心疼:“沒事,交給我。”說完他便要伸手去拿蘇南手裏拿那杯幾乎盛滿的紅酒。
蘇南沒讓,躲開時酒杯搖晃,紅色的酒液潑灑出來,打溼了他的手腕,留下一片淺淡緋紅。
霍聞聲的視線停在那抹緋紅上。
那點紅酒不是潑灑在蘇南的腕骨上,而是潑進了霍聞聲眼底暫時沉寂的一汪岩漿,轟的一聲,火焰躥起,燃燒掉所有的剋制與清醒。
趙自寒剛想調侃霍聞聲都快成忍者神龜了,就見男人將手裏的紅酒杯按在桌上。
不輕不重的一聲響,足夠吸引所有目光,霍聞聲面無表情地起身離席。
就在衆人以爲這位太子爺是對這場鬧劇厭倦了,所以拂袖而去的時候,霍聞聲腳步一轉,走到蘇南面前停下,伸手接過他手裏的紅酒杯,一把扔向了長桌。
“啪”一聲脆響,高腳杯猝然撞上剩下的九杯紅酒,嘩啦啦的碎裂聲伴隨着衆人的驚呼聲接連響起,紅酒液潑灑出去,猶如炸開一朵血色狂花,四散飛濺,玻璃碎片閃着冷光,在一片血色中展露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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