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凭心而论,其实裴则并不是很喜歡祁云渺在人前唤他兄长。
原因无它,他不喜歡裴荀,连带着也不是很看重他新娶的夫人,還有新夫人带进门来的女儿。
但是祁云渺一声又一声的兄长,好像唤得還挺自得其乐。
“阿兄,這盒针线放在哪裡?”
“阿兄,這裡還有一條枕巾……”
“阿兄……”
她跟着沈若竹,一块儿在他的屋子裡转了一圈,把从家中给他带来的东西差不多都摆好之后,這才出了屋子,左顾右盼。
裴则可以看出,祁云渺其实是好奇的,但或许是沈若竹叮嘱過她,不可以在人前過于放肆,是以,她過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阿兄,你们這個院子一共住几個人呀?”
“四個。”裴则道。
“哇。”祁云渺忍不住道,“那好热闹!”
裴则看了她一眼,祁云渺刚展露出一些兴奋的笑颜,很快又便收敛了。
她朝裴则笑笑,继续睁着她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探究地打量着這间院子裡的一切。
這是她从未来過的国子监。
在祁云渺看来,她沒见過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国子监的学堂是新奇的,学舍是新奇的,学生们统一穿着的袍子是新奇的,就连抬头看到的天空,也是新奇的。
裴则今日也穿了一身国子监统一发给学生们的校服,裡头是层层白色的中衣,外面罩一件厚实的青色圆领长衫,腰间只用一根粗布腰带系着,看似简简单单,却难得勾勒出了一股他在家并不常见到的学生气。
祁云渺不禁悄悄多看了几眼。
“诶,镜宣,听說你家妹妹来了,在哪儿呢?”
她正打量着呢,忽而,耳边钻进了一道熟悉又爽朗的声音。
祁云渺抬头去看,正是几日不见的宋宿。
“宋哥哥!”
她远远地便朝着宋宿喊了一声。
宋宿今日也穿了一身同裴则几乎一模一样的青衫校服,一脚刚踏进院子裡,便听到了祁云渺的呼唤。
他惊喜地俯身,如同初次相见那般同祁云渺笑笑。
“還真是妹妹呀!祁妹妹,许久不见!”
“嗯。”祁云渺点点头,“宋哥哥,许久不见!”
虽然她是在宋家上学,但是宋宿平日裡也基本是在国子监多,祁云渺除了第一回和裴则一同前往宋府时和宋宿见過面,此后几日便再也不曾见過他。
和祁云渺打過招呼后,宋宿這才直起身子,看了看裴则半敞开屋门的卧房。
屋中,沈若竹带着几個丫鬟,還在替裴则收拾衣裳被褥。
他便又问祁云渺:“妹妹是刚来么?可有在国子监逛過了?”
“我同阿娘過来有一会儿了,想来阿娘应当快收拾好了。”祁云渺答道。
宋宿点点头,终于和裴则问道:“待会儿郑逐流他们說想要去校场比射箭,你要不要一道過去?”
原来,這才是他突然跑回来的真实目的。
裴则同样看了眼屋中的沈若竹還有自己眼前的祁云渺,同宋宿道:“你先替我過去,我等送完她们再去。”
“那也好,你先忙完家裡的事,這几天天的确越来越冷,夫人也是关心你。”宋宿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话有些多了。
裴则扭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宋宿却已经俯身下去,又和祁云渺招呼起来。
“那妹妹,哥哥先走了。”他同祁云渺笑眯眯地挥手道。
祁云渺问道:“哥哥,你们是要去校场玩射箭嗎?”
“是啊。”宋宿答。
祁云渺便抿了抿唇瓣,水灵灵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宋宿,不再說话。
宋宿好奇了:“怎么?妹妹不会也想玩射箭吧?”
他只是這么一问。沒成想,他话音刚落,祁云渺便忍不住追问道:“我可以去嗎?”
“啊……”宋宿吃惊地顿了顿,他不知所措地起身看看裴则,复又看看祁云渺。
確認她不是在开玩笑后,宋宿便又问道:“妹妹会射箭?”
“我学過一点点。”祁云渺道,“我就是想看看,自从到了上京城之后,我好久沒玩過射箭了。”
她的态度真诚得实在可怕,宋宿微微咽了下口水,觉得拒绝的话实在难說出口,于是又定定地看着裴则。
他意思可简单,這是他家的妹妹,那要不要带祁云渺去看射箭,也得是他来拿主意。
裴则不想带祁云渺去校场。
校场上人多,祁云渺一口一個兄长,不出片刻功夫,整個国子监都会知晓,她是他家的妹妹。
他和祁云渺道:“你今日课业還沒做吧?”
“……”
他一句话,便叫祁云渺再也說不出什么话来。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
裴则便道:“下回有空再過来玩吧,今日不早了,先回去做课业。”
好吧。
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带她去玩。
祁云渺失落地垂下眉眼去,正遗憾呢,恰此时,院中又响起另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镜宣,照林,你们怎么回事,究竟来不来?全场就等你们俩了呢!”
原来又是来喊裴则去校场比赛的。
祁云渺复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
与裴则還有宋宿都沒差,此番前来的這個人,身上也穿着同色的国子监圆领长衫。
见到祁云渺,来人惊讶。
“照林,這是你家妹妹?我怎么记得之前不长這样?”
宋宿道:“何颜,你有沒有眼睛!這是镜宣家的妹妹!”
“胡說,镜宣哪来的妹妹……”叫何颜的正要反驳,忽而,似是终于想起什么,带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打起了哈哈,“原来是镜宣家的妹妹啊!镜宣,你家的妹妹怎么来了?”
“来给我送些东西。”
何颜這人,生来就是大咧咧的性子,裴则瞥了眼他,并不打算和他多說些什么。
“哦。”何颜点点头,尴尬過后,却忍不住自個儿朝着祁云渺多看了两眼。
近来相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身为裴则的同窗兼一個院裡的舍友,何颜自然也听說了。
他上下打量着祁云渺,不出片刻便问道:“我們马上要去校场,妹妹可要一道過去玩玩?”
相比起宋宿,何颜這人更是個无可救药的自来熟。
他见祁云渺脸颊圆润,双眸有神,便觉這個妹妹很是可爱。
祁云渺大为吃惊,面对着何颜的邀請,自然是蠢蠢欲动。
可是她想起裴则适才說過的话,還是摇了摇头:“我待会儿得同娘亲回家做功课了。”
“比赛才多长時間的功夫,一柱香都不用,做课业也急這一时半会儿嗎?”何颜道,“何况,妹妹,今日的比赛可关乎到你兄长日后在学堂中轮值的顺序,很是要紧!”
祁云渺当真很心动。
何颜不說后头那些许,她便已经很想去了;如今他又說了這么多,她便更加想去了。
她于是悄悄又抬起自己的眼尾,观察了一番裴则。
少女双眸圆润,眼角眉梢皆带着无尽对新世界的向往。
裴则却不为所动。
他只道:“功课……”
可是不等他說完,何颜便直接一手拉着祁云渺,一手拉着裴则,向院子外跑去。
“哎呀還犹豫些什么,再等下去,郑逐流他们都该不耐烦了!”他边跑边道,“照林,你快自己跟上啊!”
—
祁云渺终于還是到了国子监的校场。
临近傍晚黄昏,校场上人山人海,有在追赶着落日练习骑马的,有在彼此举着兵器,互相练习的。
她跟着裴则他们一块儿到了靶场,這才慢慢停下脚步来。
裴则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尤其到了靶场之后,他還是想叫祁云渺先回去。
奈何他们都到靶场了,靶场上人员众多,那些人一见到裴则過来,便赶紧围上了他。
“裴公子,今日行不行啊,怎如此之磨蹭!”
最先說话的便是郑逐流。
他手中握着弓箭,俨然已经等待了裴则多时。
只是见到裴则身边還跟着個小丫头的时候,郑逐流微微顿了顿。
须臾,他问道:“裴则,這便是你家新来的妹妹?”
裴则就知道。
他头疼却又不动声色道:“嗯。”
人群微有哗然,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响起。
裴则简直是轻车熟路,明白這群人大抵又是要互相开始讨论起他家的那些事情了。
从小到大,他和他爹,便就是京中不少人的谈资。
裴则瞥一眼祁云渺,淡淡的眼眸裡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也不向人介绍她,在满场的唏嘘间,只是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走到弓箭台前,取下一把弓箭,问:“几局定输赢?”
郑逐流道:“三局!”
裴则便拉开了弓箭。
三支箭羽在顷刻间陆续发出,全部正中靶心。
满场再度响起喧哗声。
這回全是对他射术的惊讶。
郑逐流掌心微微渗了点汗。
他是知晓裴则射艺精准,但是上回见他,明明他還不能够百发百中,如今竟能三支全中?
于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也跟着拉开自己的弓箭。
两支靶心,一支微微偏了点,只有九环。
裴则轻而易举地赢了。
宋宿乐道:“那就說好了!轮值的日期我們先选,等到选完了,到时候再告诉你们!”
“行行行!知道了!”郑逐流不耐烦道。
他丢下手中的弓箭,只觉沒劲,抬脚便想要离开靶场。
只是转身时分,郑逐流又突然注意到,在沒有人的角落裡,祁云渺不知何时手裡也摸了一把轻弓,正在端详。
因着每個人的力气不一样,靶场的弓箭,分了许多的类别。
最轻的弓箭,便是女子也能拉的开的。
他注视祁云渺片刻,唇角便微微勾了点笑意,忽而靠近,大声嚷嚷道:“妹妹,你可会玩弓箭?”
“嗯?”祁云渺回头看看郑逐流,道,“会玩一点儿,但是不熟。”
郑逐流唇角便勾的越发起劲了。
像是虾头煮熟后胡乱弯起来的胡须,有些夸张,祁云渺默默地想。
“那我教你玩吧,好不好?”郑逐流假意关心地问道。
祁云渺抿唇,闻言,默默看了看站在郑逐流身后的裴则。
郑逐流大声的招呼又引来了不少人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裴则也不例外。
祁云渺看见他眉间微微蹙起的小山峰,虽然只有很小的一点,并不明显,但還是逃不過她一双火眼金睛。
显然,他应是不想她答应郑逐流的。
祁云渺便眼珠子转了转,点了点头。
郑逐流高兴不已,道:“那我先教你如何拿弓箭!”
可是祁云渺道:“哥哥,我会拿弓箭,我想自己先玩一支箭试试,可以嗎?”
郑逐流扬眉,虽然意外祁云渺的要求,但還是佯装大度地答应她:“当然可以!”
祁云渺便举起了弓箭,面对着靶子的方向。
已经有快一年沒有提起過弓箭了,她将弓箭虚虚地对准靶心,先比划了两下。
而后,她捡起了筒裡的一支箭羽,熟练地搭上弓弦。
箭羽飞出去的那一刻,祁云渺浑身岿然不动。
直到看到自己的箭羽同样正中靶心,稳稳地钉在红心上,她才高兴地跳了起来。
她转過身,郑逐流面呈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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