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傍晚时分,日暮四合,国子监沐浴着自皇城而来的萧索秋风。
裴则送祁云渺出国子监。
祁云渺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她的脚步轻快,神色也很是欢腾,都不用說话,眼角眉梢裡自带的欣喜同骄傲,便足以叫路過的每一個人都看出来,這位小娘子定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裴则路上打量了她好几眼,终于,在见到前方等在马车边上的沈若竹时,他停了下来,单独问祁云渺道:“你的射术是跟谁学的?”
“嗯?”祁云渺抬头。
适才她在校场上射的箭,一鸣惊人,不仅仅是叫郑逐流颜面尽失,而且還叫当时靶场上的许多人,全都惊叹着,将注意放到了她這個才十岁的小姑娘身上。
年仅十岁的一個小丫头,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竟然会射箭,而且箭還射得那般精准。
人人赞叹。
祁云渺仰着脑袋,看着裴则问询的脸颊,自豪道:“我当然是同我阿爹学的!”
裴则顿了一下。
祁云渺的阿爹……他记得,在他刚得知自家父亲打算再娶,而且再娶对象還是個已经成過亲的乡野村妇的时候,他便派人去粗略调查過這对母女。祁云渺的阿爹,也就是沈若竹的前夫,名祁琮年,是個猎户,在去岁隆冬的时候便去世了。
他的身份沒有什么值得人探究的,浑身上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死因。
祁琮年并非自己病死,而是在送人上京的途中,被人残忍杀害,尸体以极其不堪的方式丢在了大理寺的衙门前头。
這桩凶案,大理寺迄今未能告破。
沈若竹一开始還几次三番想要为自家亡夫讨公道,讨說法,大理寺也答应了她,会给她一個交代,但是历经整整一個月后,這桩案子還是怎么都不能解决,最后,她只能带着自家丈夫的尸骨,先回家安葬了。
而安葬完亡夫的两個月后,她便带着祁云渺,从乡野住到了京城。
猎户的女儿,所以从小也善使弓箭,倒是說的過去。
“好了。”裴则道,“那我就送你到此处,你阿娘就在前头,自己去找她吧。”
“嗯。”祁云渺点点头,“那阿兄下回再见!”
下回最好再也不要在国子监见。
裴则面上古井无波,心底裡却暗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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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過一趟国子监之后,祁云渺原本上课有些蔫蔫儿的心情,得到了些许改善。
或许是她太久都沒有摸過弓箭了,如今骤然碰了一下,而且一射便是十环,她便像是饿久了的马儿突然得到了粮草,像是觅食许久的飞鹰突然叼到了食物,整個人都无比振奋。
這股精气神吊着她,教她听夫子上课时,都比从前要专心不少。
而从国子监回来的第二日,上京城便开始下雨,天又寒了好几個度。
京城地处北方,常年雨水并不充沛,祁云渺到了京城大半年,也沒见下過几次雨。所以如今秋雨乍临,她還挺欢喜的。
沈若竹生怕她会去玩水,千叮咛万嘱咐的同时,为她安排了一件又一件的厚衣裳,每日清晨,都要盯着她穿得严严实实,足够暖和了才许出门。
這日放学,又是冒雨归家,祁云渺到家后收起伞,便见自家阿娘坐在厅堂裡,正在读一封請帖。
她凑上前去看了看,见到是什么定国公府的請帖。
這封請帖,别的倒是沒什么特别的,只是請帖上特地写了,想要夫人带着裴相千金一同前去。
裴相千金?
裴相千金?
是她嗎?
這似乎是祁云渺第一次见到有人這般称呼自己。
纵然裴相已经成为了她的继父,但是阿娘同裴荀都不曾强求着她喊他阿爹,她便也从未真的喊過裴相父亲。
如今定国公府竟說她是裴相千金。
“你想去嗎?”沈若竹见祁云渺读完了這封請柬,主动问起她的意思。
祁云渺不解:“這個宴会有什么好玩的嗎?”
“沒什么好玩的,就是投壶,赏花,大家窝在一处,围炉煮茶,聊聊入冬都有什么打算。”沈若竹道。
“可以玩投壶?”祁云渺双目忽而炯炯有神。
沈若竹点点自家女儿的小脑袋。每次都是這般,看书提不起兴趣,识字提不起兴趣,一說到好玩的,立马便来劲了。
“但是你可知道,這定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她幽幽问道。
“是何人家?”祁云渺不知。
沈若竹便与她道:“這定国公府姓郑,如今定国公的妹妹,便是宫中的郑贵妃,至于他的儿子……叫郑逐流。”
“啊!”
祁云渺知道了。
便是上回国子监校场上想拿她去杀杀裴则的威风,却沒想到被她抢了风头的那個人!
“你上回开罪了人家公子,人家這回特地帖子上請了你,便是想叫你也去,出出洋相呢。”沈若竹道。
“啊,這定国公府如此小气么?”祁云渺大为郁闷。
“你以为?”沈若竹笑道,“整個京城中,敢与郑家做对的也沒有几户人家,你倒是愿意开罪人家的公子。”
祁云渺不服:“难道阿娘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你沒错。”沈若竹语重心长道。
上回国子监的事情,那日回家的途中,祁云渺便同她告诉過了。
人家想利用她来笑话裴则,她为何不能反過来去笑话人家?
沈若竹不喜歡惹事,但也从来不怕事。
她告诉祁云渺:“所以,此番郑家的宴会,阿娘不会去的,你也不用去。”
祁云渺便笑了。
她伏在自家阿娘的膝头,和她說了些自己這些时日在宋家学到的东西,還有所见所闻。
宋家人很好,学堂裡的伙伴们也都很好,几乎沒有一個人是嫌弃她是从乡野来的,全都把她当好朋友。
小伙伴之间有什么聚会,下了课之后,大家吃什么玩什么,都喜歡带着她一起。
就是宋青语的二哥哥宋潇,好像有点看不惯她,总是喜歡找机会嘲弄她。
但是无妨,祁云渺才不同他一块儿玩,是以也沒有多少机会任他嘲弄自己。
“对了……”
沈若竹手中握着郑家的請帖,倒是想起来,当初宋家愿意祁云渺去念书,全是赖裴荀的面子,祁云渺第一日去宋家拜师时,她不在,如今她在宋府已经学了有大半個月了,她也该是时候,自己亲自上门去宋家道一回谢。
“宋夫人很会准备糕点,马奶糕、枣泥糕、藤萝饼、玫瑰露……时常会变着花样给我們做点心吃!”祁云渺告诉自家阿娘道。
沈若竹便明白了。
终于又到了宋家学堂不必上课的一日,天空放晴,沈若竹带着祁云渺,還有自己做的满满一食盒点心,上了宋家的门。
宋夫人姓温,全名为温庭珧。
听闻宰相的新夫人要過来,這日,温庭珧带着宋青语早早地坐在自家的厅堂中,等待着沈若竹還有祁云渺的到来。
两对母女相见,各自行過礼数后,祁云渺便跟着宋青语去玩了,只留两個母亲,坐在花厅之中交谈。
温庭珧打量着沈若竹。
這并非是她第一回见到沈若竹了,但每每见到這個女人,温庭珧還总是会被她的容颜给恍惚到。
平心而论,从小生长在京城,父为蔡国侯,温庭珧从小到大见過的美人,不在少数。
就连她自己,也是从小被人称赞标致长大的。
但寻遍整個上京城,温庭珧敢保证,沒有一個人会像沈若竹這般,明眸善睐,美得摄人心魄。
她的美,并不等同于寻常少女的容颜,简简单单的清丽,而是在出现的刹那间便会冲击着人的心魂,叫人难以移开目光,眉宇间自带的江南女子的温婉,同她身上那股独属于妇人的成熟韵味,相佐得恰到好处,均为她增添着无限的魅力。
也难怪素了這么多年的宰相会突然间把持不住,非要娶妻。
温庭珧每每见到沈若竹,便要想,若她是個男人,只怕也想将這位夫人给迎进家门,叫她风风光光做自己的掌上珠才是。
因着俩人从前并沒有什么单独谈话的经历,温庭珧又实在同相府从前的柳夫人交好,是以孩子们走后,厅堂便有些尴尬。
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過后,沈若竹便直奔自己的目的。
原来她今日前来,是为了感谢宋家愿意收容祁云渺念书一事。
为此,她還带来了许多的礼物,有一整斛东海来的珍珠,有她为宋家三個孩子准备的平安符、狼毫、笔架山等文房用具,当然,最要紧的,還是她亲手做的一些点心。
“我打小是在钱塘长大的,那边的点心同京城這边多有不同,是以,便亲手做了一些,想给姐姐尝個鲜,還請姐姐不要嫌弃。”
她一口一個姐姐,面色柔和,温庭珧便是再不想认下這個妹妹,也不好当着這般多下人的面,驳她的话。
她将目光先落到了沈若竹准备的点心上。
温庭珧平日裡自己爱吃点心,也爱给孩子们准备点心,是以但凡来他们宋家念书的孩子,多半都尝過她叫人准备的糕点。
沈若竹做的江南糕点,瞧来与她平日裡吃的有许多不同,她瞧来瞧去,挑了几個自己感兴趣的尝尝。
软软糯糯的條头糕、用糯米粉同青艾汁做成的豆沙青团,還有定胜糕、马蹄糕……温庭珧尝過之后,竟各個都回味无穷,只想再尝几口。
“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终于,她忍不住问道。
“是。”沈若竹道,“姐姐若是喜歡,我可当即写下秘方来,告诉姐姐。”
喜歡。
這些糕点,她竟都喜歡吃!
温庭珧惊喜地瞧一眼沈若竹,原還想保持一些自己的矜持,只是又尝几口她送来的点心之后,她便拉着她,果断要她给自己写一份秘方,她保证,绝不外传。
“外传倒也沒什么,這些在我們钱塘,都是大家熟知的。”沈若竹道。
温庭珧又多看了她几眼:“在钱塘熟知,在京城可是鲜为人知,這些东西自己留着,日后說不定還有别的用处呢。”
“也是,那多谢姐姐教诲了。”
沈若竹盈盈笑着,便把今日从相府带来的糕点秘方,全部写给了温庭珧。
有了糕点做话题,之后,俩人之间相处起来,倒是沒原先那般局促了。
沈若竹在宋家的厅堂裡拢共坐了有一個时辰,快晌午时分,她才终于想带着祁云渺回家。
今日裴荀正好也休沐,她答应他,要回去同他吃午饭。
她請宋家的嬷嬷去把祁云渺给找回来。
结果,嬷嬷是回来了,却是踉踉跄跄地跑回来,告诉她:“不好了不好了,夫人,祁姑娘在后院同二少爷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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