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蝶戀花

作者:雲先覺
“這裏不用你們伺候,都去後面找張桌子坐吧。”

  在主子們坐的三張桌子後面,還有一排專門給貼身丫鬟們坐的小桌子。

  晴雯點點頭,和司棋、媚人、侍書以及入畫在後面的桌子上坐了。

  榮國府中小姐們的貼身大丫鬟有個別稱,叫“副小姐”。

  她們享受着和自家姑娘差不多的喫穿用度,在下人裏極有體面和權利,將來都是要和自家姑娘一起出閣的,比如說被元春帶進宮裏的抱琴。

  所以主子們過生兒這種比較隨意的場合裏,她們都是有資格位列一席的,當然了,賈母、王夫人、薛姨媽、李紈和王熙鳳身邊的貼身丫鬟也一樣,同樣享受“副小姐”的待遇。

  總不能來個“副老太太”“副太太”和“副奶奶”吧,那樣太不合情理,說出去也是讓人笑掉大牙。

  薛寶釵見狀,對賈母請示道:“老太太,不如讓她們都去坐了吧。”

  賈母點點頭,笑道:“今天你最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薛寶釵給賈母福了一禮,好話謝過,隨即安排貼身丫鬟們各自坐下。

  開宴前,大家紛紛送上自己的禮物,貼身丫鬟們也湊了喜錢由鴛鴦代表奉上,晴雯和媚人送了各一兩銀子,在貼身丫鬟們中取得了頭籌。

  笑眯眯的香菱喜滋滋的收下。

  榮國府裏的丫鬟們主要分爲三等,一等丫鬟也叫貼身丫鬟,排在第一位的稱作“首席貼身大丫鬟”,比如鴛鴦、金釧兒和襲人。

  她們負責貼身照顧主子的日常起居,可以隨意進出主子的臥房,稱爲“入室”,暖牀、端茶倒水、夜裏伺候出恭、必要時提供別的服務、伺候主子穿衣洗漱、管理主子的財物、整理牀鋪、做女紅、代主子管理院裏其他的下人,月錢是一兩銀子。

  二等丫鬟則做一些細活,比如擺飯擺菜、屋裏日用品保管、各類裝飾品擺設、陪主子喫喝玩樂等等,稱爲“登堂”,她們月錢是一吊錢,佔一兩銀子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說一吊半錢纔等於一兩銀子。

  貼身丫鬟若是缺額,她們可以補上去,不過這不是絕對的規矩,主要還是看主子的喜愛程度。

  三等丫鬟又稱小丫鬟,是榮國府從外面買回養成備用的,身子和模樣都好,等前輩們年齡到了,她們也就長大了,正好可以無縫銜接,完美接班。

  一等、二等丫鬟基本上都是從三等丫鬟過來的,終有一天這些小丫鬟也會走上前輩們的老路,週而復始,生生不息,近百年下來,從榮國府裏走出去的丫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

  小丫鬟們的年齡都在六七歲左右,從小養在府裏,這樣會更加的忠誠,她們年齡小,力氣也小,幹不了什麼活,一般都是散養的,偶爾做一些輕活,比如喂喂鳥、跑跑腿、傳傳話,她們一個月五百錢,是二等丫鬟月錢的一半。

  這其中的代表人物有小角兒和小梨兒,以及賈寶玉屋裏的佳蕙和墜兒,還有趙姨娘院裏的小吉祥。

  除了這三等丫鬟,還有兩種丫頭。

  第一種是通房丫頭,比如說平兒,她的位置要高於一等丫鬟,但月錢和她們卻是一樣的,只有王熙鳳點頭同意後,她才能正式晉升爲賈璉的妾,享受和趙姨娘、周姨娘一樣的月錢,一個月二兩銀子。

  榮國府裏肯定還有別的通房丫頭,不過原著中除了平兒,別的都沒有提及。

  第二種是粗使丫頭,比如賈母身邊的傻大姐,她們的月錢和三等丫鬟一樣,都是五百錢,乾的是最髒最累的活,比如灑掃、擡水、燒水等等。

  她們普遍長的都不盡人意,得不到主子們的關注,最終的命運是年紀到了,放出去嫁給府裏的小廝下人,祖祖輩輩做奴才,很多家生子就是這麼形成的。

  賈瑜的丫鬟們是例外,她們走的是賈瑜的私賬,晴雯和媚人一個月二兩銀子,小角兒和小梨兒則是一兩銀子。

  賈母纔開始是有意見的,覺得他這樣會擾亂府裏的規矩,不過見賈瑜不聞不問,也就沒再管了。

  畢竟這種小事不值得上綱上線,要是因此和賈瑜產鬧了矛盾,產生隔閡,反而不美。

  再者說他走的是自己的私賬,也不算是壞了府裏的規矩,左右都是他自己的銀子,他愛給多少就給多少,下人們也不會因爲他院裏下人的月錢比他們高而選擇罷工或者造反,最多的只是在後面羨慕幾句罷了。

  賈瑜走到書案前,姊妹們紛紛圍上來,也就她們有這個福氣,能親自見證賈瑜這個當朝“詩詞大家”現場吟詩作詞,不相信的可着滿京城打聽打聽去,多少清倌人和閨閣女兒家做夢都想着這件好事。

  能給舉世無雙的賈公子展紙研磨,紅袖添香,對於京城內那些喜愛詩詞的女子們來說,是十分值得期待和嚮往的。

  迎春展紙、探春研墨、湘雲遞筆,賈瑜對薛寶釵笑道:“這首詞早就作了,只是一直沒有寫出來,今天就送給寶姐姐作敬賀之禮,勿要嫌棄。”

  薛寶釵輕笑道:“能得賈公子一詞,勝似黃金萬兩,是小女子的福氣,怎麼會嫌棄呢。”

  賈瑜的雞皮疙瘩瞬間就起來了。

  史湘雲笑道:“極是極是,瑜哥哥的詞在外面都傳瘋了,瑜哥哥,等我過生日的時候,你能不能也給我寫一首?”

  探春連忙道:“我也要。”

  迎春不爭,惜春懵懂,李紋和李琦面露嚮往,賈瑜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有合適的,定不藏私。”

  存貨已經不多了。

  史湘雲歡呼一聲,拍着小手喜不自勝。

  賈瑜用細毛筆略蘸了蘸香墨,落筆道: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最後補上詞牌名,“蝶戀花·詞贈寶釵。”

  賈瑜寫一句,史湘雲就跟着讀一句,一詞寫罷,史湘雲大讚道:“哎呀呀,怎麼能寫的這麼好?”

  薛寶釵捧着滿是墨香的詞稿,心中欣喜不已,柔聲道:“謝謝瑜兄弟,我真的好喜歡。”

  見寶姐姐反應這麼熱烈,賈寶玉一拍額頭,有些懊惱道:“早知道我也寫一首詩詞送給寶姐姐了。”

  賈瑜把細毛筆遞給他,笑道:“請開始你的表演。”

  乍想起前不久剛挨的板子,以至於到現在臀部還隱隱作痛,又想起自己必沒有賈瑜寫的好,還可能變成再次捱打的由頭,賈寶玉埋怨道:“你就想看我的笑話,我要是寫不好,老爺肯定又要訓斥我。”

  姊妹們紛紛笑了起來,賈母問道:“你們笑什麼呢?”

  史湘雲笑道:“老祖宗,瑜哥哥給寶姐姐寫了一首非常好的詞。”

  賈母出自名門望族史家,是正兒八經,根正苗紅的閨閣小姐,早年或許讀過幾本書,或許識的幾個字,但她對這些詩詞歌賦,書畫文章並沒有什麼興趣,更別提點評品鑑了。

  她的愛好就是聽戲、聊天、撫摸賈寶玉的大臉盤。

  薛姨媽道:“老太太,已經午時了,還是先開宴吧?”

  賈母點點頭,讓李紈去吩咐傳菜,隨後丫鬟們捧着各色珍饈美饌魚貫而入,沒有丫鬟的服侍,賈瑜起身親自給迎春她們四個斟了果酒。

  薛寶釵按照長幼順序,給賈母等人依次敬了酒,然後是姊妹們,一圈下來,已是微醺,俏臉紅撲撲的,端着酒盅走到賈瑜的面前,柔聲道:“瑜兄弟,我敬你一杯。”

  賈瑜把着酒盞,站起身笑道:“今天是你的生兒,應該是我來敬你。”

  兩人隨即碰了一杯。

  媚人正在小口用着飯,襲人走了過來,坐到她的旁邊,晴雯心裏不甚待見她,見她欲言又止,問道:“你這是要說什麼?”

  襲人在賈寶玉屋裏是老大,但她不敢在晴雯面前端架子。

  “我想請媚人妹妹幫個忙。”

  媚人擡起頭,看着襲人,細聲細語的說道:“姐姐有事儘管說便是。”

  以往她在賈寶玉屋裏受麝月、茜雪等人挖苦排擠的時候,襲人倒是幫她圓過幾次場,說過幾次話,媚人心裏還是很感激她的。

  襲人輕聲道:“我想請妹妹在小瑜老爺面前替我哥子說兩句好話,早上我娘來找我說我哥子和別人起了衝突,失手把人打成重傷,被小瑜老爺的屬下給帶走了,說可能要判刑,所以來請你幫個忙。”

  她知道晴雯最受小瑜老爺的寵,她也知道晴雯不待見自己,但自己和她又不熟,所以只能來找媚人。

  媚人想了想,輕聲道:“姐姐,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前段時間薛姑娘的哥子打了人,照樣被送到大牢裏去了,這話我說不出口,我不想讓我們家二爺犯難。”

  跟過來的麝月冷冷道:“這才走多久,就忘了根,果然是忘恩負義的,你可別忘了,襲人姐姐以前對你的好!”

  媚人看着麝月的眼睛,堅持道:“除了這種事,其他的我都可以幫她。”

  麝月冷哼一聲,正要開口,晴雯放下筷子,冷笑道:“她現在是我們二爺屋裏的人,這世上除了我們二爺,沒人再能欺負她,你要是再擠兌她一句,我現在就把你的臭嘴給撕爛!”

  見晴雯一臉鄙夷加漠視的看着自己,麝月氣結,咬着牙說不出話來,襲人連忙打圓場道:“晴雯妹妹,麝月她沒有這個意思,我去求小瑜老爺便是。”

  說完拉着麝月就走,麝月只覺得在衆人面前丟了臉面,可又不敢在主子們眼前鬧騰,只能恨恨的瞪了媚人一眼。

  媚人低頭不語,晴雯安慰道:“別怕,有我在,她要是再欺負你,我絕對不讓她好過。”

  榮國府裏的丫鬟們也有派系,有自己的小圈子。

  司棋小聲道:“晴雯,你別管她,她就這樣,只是在嘴上說說罷了。”

  襲人自打上午得知自己的哥子花自芳被皇城司南司的人抓走了,就在心裏暗暗盤算對策。

  思來想去,這件事只有小瑜老爺能幫忙,只要他一句話,別說是自己哥子把人打成重傷,就算是把人打死了,也沒什麼事。

  可她心裏沒底,上次薛姑娘哥子的事她是知道的,小瑜老爺還不是說抓就抓,薛姑娘的體面可比自己大多了,小瑜老爺十有八九不會管自己的。

  她不敢冒昧去求,想着先通過媚人的口,把這件事給小瑜老爺說了,再請自家二爺去說兩句,這事肯定就妥了。

  她知道媚人雖不如晴雯受寵,但想來也是差不了多少的,看她那一頭的金銀首飾和身上精美的衣服就知道了,她要是開口,小瑜老爺肯定會顧及她的體面。

  現在媚人這條路走不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自家二爺,畢竟自家二爺無論是體面還是臉面,都要比媚人貴重無數倍,實在不行就央磨自家二爺去老太太那撒個嬌,老太太的話小瑜老爺總不能不聽吧?

  賈寶玉正在和李紋等人說着話,見襲人附耳過來,笑道:“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非要神神祕祕的?”

  襲人輕聲道:“二爺,我哥子被小瑜老爺手下人給抓走了,您能不能幫我哥子說說情,請小瑜老爺把他放出來。”

  賈寶玉扶額道:“你怎麼不早說?”

  說着就要起身,薛寶釵拉住他,問道:“瑜兄弟最是清正廉明,我聽說南城的百姓都喊他作賈青天,必不會無緣無故抓你哥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襲人見薛姑娘一臉審視的看着自己,低下頭道:“我哥子把人打成了重傷。”

  賈寶玉笑道:“打傷又不是打死了,你跟我來。”

  滿滿一桌子的佳餚,迎春和探春略微用了一些就停著不食了,小惜春和賈蘭的胃口更小,此刻她們正在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給賈瑜夾着菜。

  喫席要和小孩子坐一桌。

  賈寶玉拉着襲人來到賈瑜的旁邊,急道:“瑜哥兒,你那手下把她哥子給抓走了,你趕快把他放了吧?”

  賈瑜頓時就沒有胃口了,放下筷子,接過小惜春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看了一眼滿臉哀求的襲人,問道:“不會無緣無故,必是事出有因,你哥子犯了什麼事?”

  襲人連忙道:“他把人給打了,婢子一家願意賠償那人的湯藥費,請小瑜老爺賞個體面,把他放出來。”

  賈瑜搖頭道:“若是打的重,不僅要賠湯藥費,還要賠誤工費,如果是故意的,還要挨板子、甚至是坐牢,這是我朝的律法,我改不得。”

  賈寶玉無所謂道:“瑜哥兒,這又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大事,左右不過你一句話,且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哥子放了。”

  賈瑜看着賈寶玉,從懷裏掏出腰牌遞給他,淡淡道:“你拿着它去南司把她哥子領出來。”

  賈寶玉伸手去接,見賈瑜一臉的嚴肅,遲疑道:“真的?”

  “寶玉,這世上有兩種東西不能踐踏,一是道德,二是律法,任何人都要爲自己的言行舉止負責,我做這個官就是爲了伸張正義,爲民做主,若都是像你們這樣,讓我看這個面子看那個面子,讓我救這個放那個,那我做這個官還有什麼意義?這個面子我屬實給不得,這個忙,我也屬實幫不得,一切自有大梁的律法來做主。”

  他並不喜歡這個丫鬟,犯不得爲她張目。

  賈寶玉惱道:“不幫就不幫,還說這麼多話,好像是我在無理取鬧!”

  他只覺得在姊妹們面前失了體面,加上喫多了酒,腦子一熱,下意識的祭出自己的大招。

  一把拽下金項圈上的玉,狠狠的往地上一慣,大哭道:“我砸了你這勞什子東西,要你有什麼用?”

  衆人唬了一跳,亂作一團的去找那塊玉,賈母連忙道:“好端端的怎麼了這是?”

  賈瑜坐在椅子上,淡淡的看着他表演,只覺得這無比的幼稚和愚蠢,莫不是以爲自己一砸玉,皇帝都要抖三抖?

  賈寶玉哭道:“我連自己的丫鬟都護不住,我還要它幹什麼?”

  襲人跪地哭道:“婢子的哥子打了人,被小瑜老爺手下的人給抓了去,婢子請寶二爺在小瑜老爺面前說兩句好話,小瑜老爺說他也沒有辦法,寶二爺就摔玉了。”

  賈母看着賈瑜,不無責備道:“多大點事,只看在他是你兄弟的面子上,你合該多讓着他一點。”

  上次才答應的好好的,哪曾想這麼快就變了。

  賈寶玉哭的更狠了,王夫人心中不滿,抱着賈寶玉好言安慰。

  賈瑜對鴛鴦道:“去把二老爺請來。”

  賈母連忙道:“不許去!”

  “去!”

  賈寶玉唬了一跳,直往王夫人懷裏鑽,鴛鴦猶豫不決,薛寶釵連忙勸道:“瑜兄弟,這不過是一個誤會,何必擾二老爺的清淨,寶兄弟他喝多了,你別和他計較。”

  賈母也道:“沒有辦法就沒有辦法,不管就是,難不成非要看你兄弟挨一頓板子你才高興?”

  賈瑜無奈道:“老太太,恕我直言,寶玉這性子再不改,遲早要給家裏惹出大麻煩來,目無律法,插手公事,不問青紅皁白就讓我放人,我很不理解,所以想問問他,這皇城司南司是聖上的,還是我賈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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