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冷宮皇子的隱身幕僚54
二人立在殿外等待傳召,不多時,殿門從裏面被推開,裏面出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溫御史。
身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面容沉肅,將面前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慎重和不易察覺的得意,李庭言捕捉到,迅速垂下目光,雙方問好。
李庭言望着對方步履匆匆的背影,心情凝重了起來,這老匹夫知道了什麼,一副遮掩不住的傲慢神情。
溫御史的位置一空出來,殿內冷淡冰涼的氣息就飄了出來,使人頭腦清醒。走入拐角,那抹死氣越發明顯,余光中,他看到龍椅上身穿單薄常服的帝王,此人臉上帶着不正常的緋紅,眉宇間疲憊和興奮雜糅,造成詭異的矛盾感。
秦文爲何要點這樣的薰香?
上方的咳嗽聲愈發沉重,福貴腳步着急,忙去給帝王斟茶。
“陛下,注意龍體。”
李庭言尚未行禮,秦文就大手一揮,讓他到案桌前。他半跪着,面前是已經磨好墨的青色硯臺,白色筆托架着蘸了墨的毛筆。、
“陛下,這是........?”
“愛卿,你是朕最爲親信之人,朕如今要將一件極爲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事關大秦。”
秦文目光沉沉,尖銳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似乎要將李庭言刺穿,後者伏在地上,聲音從身下傳來:“臣惶恐,不願愧對陛下信任。微臣萬死不辭。”
“福貴,”秦文面無表情,“幫左相磨墨。”
福貴望着硯臺,耳邊是帝王不容置喙的語氣,他將剪裁溼度的明黃色的織錦鋪開在李庭言面前,然後拿着墨條開始研磨。
李庭言瞪大眼睛,擡頭剛好對上秦文威嚴的視線,“陛下,這......”
“我念你寫,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李庭言心口一股鬱氣,他提起筆蘸墨,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呼出,手逐漸平穩下來。
撩起袖子的時候險些打翻磨好的墨,福貴一驚,忙扶住玉硯,李庭言反應過來,額頭冒汗,暫時放棄整理袖子,護着玉硯放置到原來的位置。
“多謝公公。”
“左相當心。”
這點小插曲沒有引起帝王的注意。
耳邊傳來帝王冷沉的聲音,仔細聽能夠覺察其中不穩的氣息,李庭言掩下眼中的冷光,一筆一劃找不出錯,方正的楷體在織錦上涌現。
“......八皇子秦俞澤,仁澤厚勇,得天庇佑.......特傳位於其,望其爲愛民之明君......其餘皇子當輔弼之,不得有違......”
“五皇子秦俞安,天資聰慧,深得朕心。今特冊封五皇子秦俞安爲端王,望其日後能恪盡職守,忠君愛國,爲我朝之繁榮昌盛竭盡所能。”
“七皇子秦俞復......冊封爲靖王......”
一共三道聖旨,每一道都是冊封,黃色的布錦,一經頒佈,便決定了每一位皇子今後的命運。
意料之內的冊封,最後一道聖旨,是李庭言和六公主的賜婚聖旨,他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親筆書寫有關自己賜婚的聖旨。
寥寥幾字,李庭言險些手抽筋,放下筆後,手心的溼汗遲遲不散。福貴將聖旨端到皇帝面前,秦文翻看之後頷首,掌着玉璽,印下幾個紅印。
隨後聖旨由福貴捲起,置於木盤當中端離。
凌肆回京那日,皇帝派秦俞安到京畿迎接他,幾乎所有人都默認五皇子會是最終的儲君。
百姓熙熙攘攘,面上帶着喜色,夾道歡迎永川侯回京。百姓就是這樣,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愛戴誰,至於這人無關大雅的嗜好,他們並不在意,即便是往日談資,也只是好奇和八卦居多。
秦俞安遠遠望見一隊人影,爲首的青年身穿藍色常服,慢慢又一個點變大,直到佔據他整個視線。
師傅
似乎青年就是京城唯一的明亮,沒有他在,秦俞安覺得孤寂。到現在,只是一個身影,他都覺得心熱,彷彿有了依靠,身後有了支柱。
——
凌肆先去看望永寧郡王妃,後又被宣入宮。
彼時帝王正在御花園,身邊陪着皇后和姜南溪。闊別多日,姜南溪沒想到第一眼見到的會是凌肆,不過她也高興。
轉瞬便聽到凌肆行禮,叫的是她的封號,倘若私下裏,他們還能以兄妹相稱。
幾人行至一處涼亭,皇后說自己疲乏,跟皇帝告退,姜南溪也跟着皇后離開。獨留秦文和凌肆在湖邊涼亭。
清風吹過,撩撥起湖面的波瀾,整個湖猶如灑下細碎的金子。
凌肆和秦文匯報了南方的情況,秦文不住點頭,面上無甚表情,口中說的是讚賞之語。客套之後,亭子陷入寂靜,耳邊只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湖水衝岸的聲響。
靜坐良久,秦文堪堪出聲:“此去數月,永川侯辛苦了。”
“爲大秦和陛下,臣萬死不辭。”
面前是精緻的茶點,凌肆卻沒有喫的心思,李庭言傳回來的信,秦文已經擬好了聖旨,代表他命不久矣,不然也不會如此着急立儲君一事,他也擔心自己突然暴斃造成朝廷的混亂。
秦文面色寡淡,看着凌肆:“這次回來,永川侯想要什麼賞賜?”
凌肆抱拳道:“錢財布帛臣都不缺,姜忱是臣的丈夫,但願陛下不要覺得臣冒犯,淳妃娘娘也算是臣的妹妹,今日臣去看望了永寧郡王妃,她對於兒女十分思念,想要進宮陪伴淳妃娘娘。臣願意用政績求一恩典。”
秦文打量他片刻,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朕不算你冒犯,算起來,你還是朕的義弟,只是這點恩典,對於你,會不會不公平?”
“對於臣來說,沒有什麼比家人開心更重要。”
“永川侯還是重親之人,既然如此,那朕就準了。”他朝一旁的福貴道,“將此事與皇后說一番,讓她有個準備。”
“是,陛下。”
福貴轉身離開。
不多時,秦文開口:“永川侯認爲,朕這幾個皇子,誰有繼承大統之姿?”
皇帝的視線如有實質,凌肆眉頭緊皺,“陛下身體康健,正是龍虎之年,這立儲之事可以日後慢慢斟酌,臣並不瞭解諸位皇子,不敢妄議,自然是陛下考量最爲合適。”
啪地一聲,茶杯不輕不重頓在桌上,秦文哼笑一聲,“不早了,朝中很多人都盯着,朕可看得清清楚楚。”
他輕嘆一聲:“朕還是老了,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朝堂以後還是年輕人的天下。”
“陛下,”凌肆驚駭,語氣有些急。
秦文看他着急的樣子,反而自在笑出聲,嗓音渾厚,帶着病後的沙啞,“永川侯還是那麼急躁。”
他自顧自說着:“老七和老八不堪重用,倒是老五,有朕當年的樣子,不過心思太乾淨,坦率天真。”
說了一大堆,倘若凌肆真的不知道他已經立好聖旨,或許會真的相信他對秦俞安的看中,畢竟他也是老演員了,眼中對於秦俞安的欣賞不像是假的。
或許欣賞是真的,評價秦俞安不適合當皇帝也是真的。
凌肆沒有附和他的話,垂首安靜聽着,不一會兒,皇帝的話被打斷,涼亭外傳來一個男人清越的嗓音。
熟悉又陌生。
——
“臣李庭言參見陛下。”
秦文看到紗簾外行禮的清俊男人,身子微微前傾,“平身。進來罷。”
凌肆看向來人,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震驚,不過片刻,男人那情緒收拾得乾乾淨淨。凌肆適時露出不耐煩的神情,畢竟在他眼中,李庭言和王丞相就是一丘之貉,即便王家落魄,可有李庭言在,王丞相如影隨形般,甩也甩不掉。
凌家和王家積怨已久。
秦文看夠了他們的反應,向凌肆介紹李庭言:“永川侯,李卿在南方長大,你一去就是半年,應當很有共同話題。”
凌肆臉上的表情遮掩不住,眉宇間盡是不耐煩,他從未在秦文面前掩飾過“真實”的情緒,這也是秦文拿捏他的一個方面。
“陛下,臣多日趕路,早已疲乏,請允許臣告退。”
竟是連面子都不想給。
李庭言嘴間嗜着一抹溫和得體的笑意,藉着側身的間隙貪婪將目光掃過青年全身,在看到凌肆冷臉之後笑容一僵,這倒不是演的。
兩人能敘舊的時間很短,這幾年,除了早朝,他幾乎沒有私下裏單獨見過凌肆。
這人從來不會主動聯繫他,該說是對他信任還是說心大。
凌肆話音剛落,他立馬露出善解人意的神情,衝首位上的中年帝王道:“陛下,侯爺舟車勞頓,是該好好休息。日後還有許多深入交流的時間。”
秦文頷首,贊同他的話:“是朕考慮不周,朕命人用轎攆送你出宮如何?”
不如何。
凌肆立馬起身謝恩,“多謝陛下好意,不用麻煩。微臣的馬車就等在宮外。”
李庭言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站在亭子中央,湖風吹起他的衣袖,打在剛剛側身而過的青年手臂處。他輕輕拍了拍被碰到的地方,看上去不像臉上那般溫和。
餘光望見青年臉上的疲態,李庭言好心提醒:“永川侯多休息幾日,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
凌肆理所應當認爲他在諷刺自己曾經經常去逛青樓,短暫“哼”了一聲,步伐加快,帶起一陣風。
鼻尖是熟悉的木質香氣,李庭言收回膠質的目光,就聽到上首帝王的嘆息。
“左相。”
李庭言拉回心神,嚴肅了面容,“臣在。”
“你就算再不喜他,也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他是朕的義弟。”
帝王聲音冷肅,語氣卻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李庭言請罪,“臣知錯。”
行至宮門,不遠處傳來訓話的聲音,隨後是震天的應答聲。
果不其然,一羣身穿黑色制服的金吾衛正聚精會神的聽着首領的訓話,男人聲音清冷低沉,用了內力,更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不巧的是,他的馬車就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位置,必須要經過金吾衛。
凌肆擡腳從另一個方向走,心想着回府之後讓小廝將馬車叫回來,步行一段時間也可以接受。
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褚望的聲音:“永川侯,你的馬車在另一邊?去南方几個月回來,連方向都不認了?”
壞蛋。
凌肆只能轉過身,和他擦肩而過,“看錯了。”
金吾衛已經散開去各處巡邏,明明到這還有一段距離,怎麼褚望就神不知鬼不覺走到這裏了,該是他太疲憊了,所以沒有察覺後者的氣息。
他垂着頭走過,餘光瞥到男人冷白精緻的下頜以及緊抿的脣瓣,下一瞬,手臂被拉住了。
“本將軍也許久未見侯爺,不如有時間敘敘舊?”
音色帶着無機質的冷淡,其中的顆粒感就像光滑的鏡面憑空冒出的凸起,有種彆扭的意味。
古人都喜歡敘舊,褚望也染上這樣的習慣了。
但是他好累。
“改日吧。”
畢竟兩人還是合作關係,這合作的緊密程度取決於褚望最後的心情。
對的,再來一世,褚望依舊是這麼放肆,凌肆沒有把握讓他幫自己,或許最好的結果是讓男人保持中立。
褚望對外一直看不慣他的作風,或者說,京城就沒幾個人看得慣他。有時候他覺得這是迷惑皇帝的一種手段,很多時候更像是褚望本來的情緒,不加掩飾地,厭煩地,看着他出入那些場所。
手臂一鬆,重新下垂,凌肆愣神了一下,破天荒看了他一眼,男人眼眸中帶着莫名的專注,像是安靜的湖泊,冰雪初融,波光粼粼。
“好好休息。”話像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謝謝。”
凌肆擡腳上了馬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