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作者:青竹筆
他把落入凡塵的神明,關到了屬於他的兔子洞。

  這一天的課沒人再有心思上了。

  哪怕是最爲放鬆的體育課,蘇蕉也能感覺到四周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這些目光避開宴憐,隱晦而又專注,四面八方的落在他的身上。

  “聽說了嗎……一班那個……蘇蕉……”

  “聽說特別好看……”

  “蘇蕉……那個醜八怪??整容了嗎……”

  “沒有照片……沒人拍下來……”

  ……

  如果是以前,蘇蕉必然會在這一重重的目光下不知所措,甚至逃避閃躲,但是現在,蘇蕉覺得自己可以坦然的面對它們了。

  這沒什麼可怕,也沒有什麼可畏懼的。

  蘇蕉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

  只是相比於蘇蕉的自然,隔壁宴憐的氣息卻越來越冷,彷彿繃到了極限——

  而最能體現這一點的,無疑是宴憐的供奉值了。

  “宴憐供奉值60……61……62……”

  “是否領取神力值上限1000000?”

  饒是蘇蕉心有所感,也被這神力值的一排0給深深的震撼了。

  與之相對的是宴憐的供奉值,也在慢慢往上爬,爬到了65。

  宴憐在生氣,蘇蕉感覺的到。

  但他並不想去安撫,甚至巴不得他再生氣些。

  一般這種體育課會有男孩子踢足球,宴憐身體不好,不會進行這些劇烈運動,蘇蕉性格孤僻,自然也不會去,但他們會一起看。

  蘇蕉其實挺羨慕他們的。

  踢足球的男孩子們意識到蘇蕉在看,愈發賣力。

  蘇蕉正看着,冷不丁眼前一黑。

  宴憐捂住了他的眼睛。

  蘇蕉能感到宴憐的手——這是一雙拿手術刀的手,修長有力,乾淨中似乎帶着一點消毒水的味道。

  宴憐語氣幽幽的說,“蕉蕉,你看着別人,我不高興。”

  蘇蕉心裏說,那你忍着唄。

  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宴憐很小聲的請求着,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不要看別人好嗎?”

  蘇蕉把他的手拿下來,敷衍的說:“好。”

  視線卻還是沒從足球隊上挪開。

  所以他沒有注意到宴憐一霎陰鬱的目光。

  但是蘇蕉沒想到事情還是變糟糕了。

  他回到別墅後,喝了杯宴憐給他準備的橘子果茶,沒多久就犯困睡了。

  他再揉着眼睛起來,發現已經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頭頂可以看到花紋繁複的天花板,身下是童話故事一樣花紋繁複的牀,一邊擺着漂亮的木藝傢俱,牆壁上也雕刻着紋路鮮明而引人注目的花紋,但最吸引人的,還是坐在木頭架子上的,窩在角落裏的,放在牀頭的,靠在吊鐘上的,各式各樣的擬人兔子娃娃。

  它們或穿着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陰鬱的蹲在角落;或穿着寬鬆的睡衣,含笑坐在牀頭;而鐘上的兔子穿着裝飾着懷錶的燕尾服,戴着絲綢禮帽,依靠着吊鐘,身邊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兔子。

  而門口也侍立着兩個大兔子玩具,左邊那個穿着華麗的長裙,戴着漂亮的頭飾,裝飾着雪白的耳朵;右邊那個着裝西裝馬甲,拿着錫金手杖,做出行禮的姿勢,彷彿在請他出去。

  它們的神情容貌栩栩如生——而唯一不協調的,就是那些兔子娃娃們玻璃一樣的紅眼睛,都注視着他。

  無端讓人頭皮發麻。

  蘇蕉起來,到處沒摸到手機,除此之外,他還發現身上的衣服也被換掉了,很寬鬆的黑兔子睡衣。

  牀頭櫃旁邊擱着一個兔子全身鏡,蘇蕉無意看了一眼。

  鏡子裏的少年穿着毛茸茸的黑兔子睡衣,因爲睡衣只到膝蓋,露出線條優美的小腿,和雪白細瘦的腳踝。

  他皺了皺眉,大概知道是宴憐搞的鬼。

  他努力無視了被那些紅眼睛注視着的彆扭,推門出去,卻看到了迷宮一樣發現四通八達的走廊。

  和房間里美麗精緻的擬人兔子玩偶不太一樣,走廊的牆壁上有各種個樣的兔子擬人壁畫,不過那些兔子的神態都非常的猙獰詭異,死狀悽慘。

  穿着藍白病號服的兔子身上釘滿了刀,那鋒利的手術刀把它死死釘在牆上,血流了一地;寬鬆睡衣的兔子抱着腦袋,紅眼睛睜大到一種恐怖的比例,它背後一輪蒼白的月亮,畫面朦朧的彷彿陷入了一場不死的夢境。而敲鐘的兔子變得蒼老,腳下是小兔子的屍體……

  還有一些碎裂了腦袋,紅白流了一地,有些在合掌祈禱,眼睛詭異的睜大,顯露出一絲絲讓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讓人聯想到人類死亡前的各種醜態。

  這些壁畫對人的精神衝擊極大,蘇蕉看了一眼就立刻避開了眼神——蘇蕉從來不看任何恐怖片。

  他走在這個安靜而驚悚的走廊裏,努力不注視那些東西。

  他彷彿能感覺到一些被什麼東西注視的異常,但又因爲一些原因,對這些異常十分模糊,只能聽到自己砰砰砰跳得很快,很急促的心臟。

  他的腳步忽然停下,低聲喚系統。

  系統:“殿下?”

  蘇蕉:“宴憐爲什麼要在牆上放這些……東西?”

  系統茫然:“您應該去問宴憐,殿下。”

  蘇蕉沉默,過會,他咳嗽了一聲,“嗯,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問問。”

  系統立刻敏銳的察覺到了蘇蕉的情緒:“您在害怕嗎?”

  蘇蕉:“沒有,我沒有害怕。”

  蘇蕉這樣說着,眼神卻沒往旁邊挪一下,彷彿生怕看見什麼。

  他在這迷宮一樣的地方拐了幾個岔路,冷不丁的看見角落裏放着一個漆黑的影子。

  蘇蕉「啊」了一聲,心臟彷彿一霎失跳,整個人僵站那不動了,他死死盯着那藏在陰影裏,看不清的一團,彷彿看到了延展出的兔子耳朵,接着他控制不住的想起了那些壁畫上形容恐怖的兔子,彷彿馬上,那團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就要轉過頭,翹着耳朵,用破碎的兔子腦袋對他獰笑——

  就在蘇蕉浮想聯翩的時候——

  系統:“那是個垃圾桶,殿下。”

  蘇蕉:“。”

  蘇蕉眨眨酸澀的眼睛,看清了那團——那確實是個抱着垃圾桶的兔子雕塑,它笑眯眯的,很可愛。

  只看到了被鎖起來的,花紋精緻繁美的窗和門。

  他出不去。

  等蘇蕉再想回去,發現連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這簡直像一個地下迷宮。

  他在這四通八達的地兒摸索了一會,中間看見很多藏在角落裏的奇怪的兔子雕塑,不知道走到哪,忽然聽見有人在哼歌,很輕快的歌聲,聽起來……有點像宴憐。

  他順着歌聲走過去,找到了盡頭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的門虛掩着,門口是依然侍立着兩個擬人的兔子娃娃。

  左邊一個穿着粉紅的護士服,戴着護士帽,拿着針筒,笑眯眯的,右邊那個穿着白大褂,拿着手術刀,也笑眯眯的。

  蘇蕉看見那兩個兔子,卻只想到它們的死狀。

  是的……不可控制的,他還是看見那些壁畫了,畢竟想要往前走的話,看見它們是不可避免的,幾幅,或者很少的幾幅,其中兩幅就有這兩隻兔子。

  護士服的兔子拿着抽滿了血的針管,皮毛乾癟,彷彿乾屍,白大褂的那個被千刀萬剮,畫面看一眼蘇蕉就頭皮發麻——蘇蕉長這麼大,連雞都沒殺過。

  現在看見這兩隻兔子站在這,蘇蕉只覺得一種很明顯的不適,他閉了閉眼,不知道怎麼緩解這種慢慢浮現的恐懼。

  輕快的歌聲下,他隱約聽到了刀鋒切入肉的,細微的,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蘇蕉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門內,雪白的白熾燈的光芒映照下來。

  他看到了少年穿着白大褂的背影……只是有些奇怪……或者也不那麼奇怪的是,他戴着兔子耳朵。

  蘇蕉遲疑:“宴憐……”

  那古怪的調子一下就停了。

  “啊呀。”

  少年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來:“我可愛的客人醒來啦。”

  他轉過身,露出了身後的東西,和手裏鋒利的手術刀。

  那一剎,蘇蕉瞳孔一縮,整個人大腦嗡的一聲,幾乎呆滯住。

  宴無咎起來後,立刻去給助理打電話。

  “去查阿憐在國外的履歷,事無鉅細,全部履歷……”

  宴無咎微微喘息說:“還有……現在就把他和蘇……”

  蘇蕉這兩個字在舌尖上滾了兩圈,說起來竟有種難以啓齒的艱澀,宴無咎嗓音不自覺的沙啞很多:“把蘇蕉和阿憐……都帶到西郊別墅來。”

  助理效率不低,很快宴憐在國外的資料就到了宴無咎手中。

  這些年,出於信任,宴無咎從未調查過自己的弟弟。

  手裏的資料還未來及翻看,就聽到了助理遲疑的聲音。

  “宴總……”他說:“出於履歷資料的嚴謹性,專業人員拿着宴小少爺回國前的血檢和宴老爺的血液,做了dna對比……但是小少爺似乎和老爺……沒有血緣關係……”

  宴無咎手底下養着的私家偵探不是喫乾飯的,要查什麼那必然是事無鉅細,祖宗十八代都能給深深刻刻的挖出來。

  現實再一次佐證,天災所經歷的那一切,並不是一場無意義的夢。

  所以……那位神明……真的是蘇蕉嗎?

  宴無咎沉默了很久。

  助理偷偷看一眼這位殺伐果斷的宴家總裁,卻恰好對上了他的眼神。

  男人眼瞳深邃不見底,彷彿藏在深冰下難以捉摸的旋渦:“你再讓人查一查……阿憐和我舅舅的關係。”

  他一邊說着,一邊翻開了宴憐在國外的履歷。

  纔看了一頁,宴無咎的呼吸就微微加重了。

  他粗糲的指腹落在了資料上那些慘不忍睹的屍體照片上,很久都沒能回神。

  這些都是宴憐的傑作。

  資料上還說,宴憐患有天生的雙相人格障礙。

  所謂雙相,就是狂躁和抑鬱會交替發作,而病歷上顯示,宴憐的躁狂發作的時候,會有特別恐怖的破壞慾和殺欲,他把這些表現在對解剖的熱情上……抑鬱的時候就是沉默,或者神經質的傷害自己。

  在今天之前,宴無咎並不知道宴憐這個病是天生的。

  他一直以爲自己弟弟的神經質,是因爲那次毀天滅地的雪崩。

  那場雪崩讓年幼的宴憐直面母親的死亡,和兄長的背叛,以及大面積凍傷後的渾身僵硬,臥牀不起。

  沒人能遭受這樣的打擊。

  他一直以爲,是這些讓阿憐脆弱的內心有了不可磨滅的陰影,纔會逐漸變得神經質。

  可是……可是……

  宴無咎忽然想起來,在他們去阿爾卑斯山度假之前。

  母親曾經送給弟弟一隻兔子。

  當時宴憐非常喜歡這隻兔子,走哪都要抱着它,和人炫耀它,茶褐色的眼裏都是喜愛。

  宴無咎對兔子和這個弟弟都無感。

  宴無咎有天記得是下了大雨,他才放學回來,聽見花園裏有什麼東西在慘叫,非常悽楚……但是他沒放在心上。

  ……

  沒多久,他就聽說弟弟的兔子死了。

  弟弟哭的很傷心。

  接着沒多久,也許是爲了安慰傷心的宴憐,似乎心情也不是很高興的母親,就帶着他們,去阿爾卑斯山下度假了……

  宴無咎望着那些照片,忽的就想起了那隻兔子的死狀。

  它被人粗暴的剝了皮,血肉模糊的躺在鐵盒子裏,一團上還插着很多刀片。

  當時沒人懷疑哭的傷心的宴憐,只以爲是哪個性格變態的standby管家或者阿姨做的。

  甚至宴宅的活動人員因此經歷了一場大換血。

  准許宴憐回國,也是因爲這種障礙已經很久沒發作了,宴無咎以爲他已經緩和了,只是偶爾發作……

  但是,這些照片,最近的日期非常近……顯然,宴憐並沒有治好,就回來了。

  與此同時,他電話嗡的響起來——

  回憶一下被打斷。

  ——“宴總,宴小少爺今天沒有帶蘇蕉上課,他們兩個……都不見了!!”

  宴無咎的視線掃過那些慘不忍睹的照片,他忽然意識到一種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宴無咎猛然站起來,昂貴的椅子摔在皮革地板上,發出悶響,他低吼道:“現在就去給我去查!!把人查出來!!”

  他的手狠狠錘在了桌子上,玉石鎮紙被震得嗡嗡作響。

  半晌,他又抹了抹臉,眼裏有着狠意。

  沒有人能聽到他憤怒下,幾乎奔涌而出的急促心跳。

  宴憐白大褂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雪致的臉頰上也帶着迸濺的血跡,偏偏笑着,茶褐色的眼睛帶着愉悅輕快的光,彷彿在做世界上最愉快的事情。

  他背後,一具蒼白髮僵的男性屍體被遮擋住大半,只露出一雙大腳……

  “啊呀,蕉蕉怎麼啦?”

  宴憐拿着手術刀,摘掉了沾滿血的手套:“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呀?”

  蘇蕉捂住嘴巴,胃裏翻涌,這一刻他甚至想找個地方吐出來——

  “啊……”

  宴憐看着面色慘白的蘇蕉,緩慢的眨了眨眼,笑起來:“蕉蕉……在害怕我嗎?”

  發冷的手術刀在少年修長的手上,帶着泠冽的寒光。

  蘇蕉爬起來就跑。

  這他媽的宴憐真是個死變態!!

  救命!!

  房間四通八達很大,但哪裏都沒有能逃走的門,它們都被緊緊的鎖死了。

  蘇蕉跌跌撞撞,連壁畫都來不及害怕了,循着記憶裏那幾幅恐怖壁畫的順序找回了原來的門,走投無路,最後只能滾到牀底下哆嗦。

  房間太安靜了,只能聽到外面宴憐幽幽的腳步聲。

  “啊呀,我的小愛麗絲,藏到兔子洞裏去啦。”

  他用那種很可愛的,帶着笑意的語氣說:“讓我看看,小愛麗絲的兔子洞在哪裏呀……”

  ……

  蘇蕉瘋狂向系統求救:“救命!!救命!!sos!!”

  系統這個時候倒是氣定神閒:“你怕什麼,他可是你的供奉者,再變態也是你的供奉者,肯定不會殺你的。”

  蘇蕉崩潰說:“問題的重點在這裏嗎!!你能不能正經點兒?”

  系統於是又正經的說了一遍:“別怕,他肯定捨不得殺殿下的,跟殿下玩情趣呢。”

  蘇蕉:“?”

  你這系統怕不是有什麼大病?!

  系統用那種與有榮焉的語氣:“神明可是高貴無上的存在,這種求而不得發瘋的供奉者我可見多了。”

  系統說:“一般這種發瘋型供奉者,你只要隨便給他點甜頭,哄哄他就好了啦。”

  蘇蕉:“……”

  哄??怎麼哄?還了啦?

  蘇蕉往兜裏一掏,忽然摸到了兩枚護身符。

  雖然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但從系統商店裏用功德買到的東西是很神奇的,只要沒有贈送出去,無論扔到哪裏,都會回到主人身邊。

  他微微一頓。

  蘇蕉還未來及細想,就聽到不遠處鐵質衣櫃的門被輕輕拉開的聲音。

  宴憐輕快的說:“唔,小兔子不在鐵盒子裏呀。”

  他似乎略顯悲傷的說着:“找錯了……那在哪裏呢……會藏在可愛的兔子壁畫後面嗎?”

  但語氣裏又藏着輕快。

  兔子壁畫大部分都在走廊裏。

  他的腳步漸漸遠去了。

  蘇蕉終於輕輕的鬆了口氣。

  牀邊有個和牀挨在一起的牀頭櫃,很大,藏在牀底的蘇蕉感覺那是個視覺死角,悄悄挪到那個角落裏。

  他覺得這裏是安全的。

  還未鬆口氣,蘇蕉忽然莫名感覺到了一股急促的呼吸聲……很急促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呼吸聲,在他不遠處……

  於是蘇蕉擡起眼,就對上了一隻佈滿了紅血絲的茶褐色眼睛。

  那一霎。

  蘇蕉連呼吸都忘了。

  那玻璃珠一樣的眼睛鑲嵌在蒼白如雪的面頰上。

  那張臉還沾着血跡,臉頰一半貼在牀頭櫃上,一半幽幽的凝視着他,大概是因爲發現了他,那脣彎起大大的,詭異的,驚喜的弧度。

  他語氣溫柔的「哦」了一聲,喉嚨裏藏着淬了毒一樣的笑意:“小兔子……在這裏呀。”

  蘇蕉尖叫噎在了嗓子裏,本能的想往上竄,結果腦袋還沒碰到了牀底板,腳踝就被人用力拽住了,整個人被宴憐從牀底下粗暴的拖了出來。

  蘇蕉想說話,嘴巴被卻被捂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被緊緊勒在宴憐的懷抱裏,像是被毒蛇與荊棘圈繞起的小薔薇,只能無助的戰慄。

  “蕉蕉害怕我呀。”

  他咯咯笑起來:“原來是怕的啊。”

  他的白大褂上都是發黑的血,他溫柔的說:“既然害怕,爲什麼不聽話呢。”

  “你會乖嗎?”

  蘇蕉強忍逃跑的衝動,深知宴憐是個貨真價實的變態,他絕對不能激怒他!!

  於是蘇蕉強忍不適,忍住哆嗦,緩慢的點了點頭。

  “你一點也不乖。”

  宴憐的表情忽然變得極其的陰冷狠戾,沾着血的手術刀貼在蘇蕉的喉嚨:“你僞裝成嬌嬌欺騙我,勾引我,你讓我動心,又勾搭我哥哥。”

  蘇蕉:“……”

  蘇蕉一動也不敢動。

  宴憐聲音像是浸在冰裏:“哥哥說的不錯,你水性楊花,不知廉恥。”

  宴憐:“我明明想給你一個家……可是你卻偷偷用我給你的權利,開了我的保險櫃,拿走了我重要的祕密,並且帶着它逃走。”

  “知道你是蘇蕉的時候……”宴憐的聲音溫柔下來:“天吶,你知道嗎,我心都要碎了……”

  “我在想,原來一切接近,都是你蓄意已久的陰謀。”

  蘇蕉:“……”不這個你真的想多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

  宴憐說:“我不介意蕉蕉故意報復我,戲耍我,只要在我身邊……”

  “我不會在乎你的目的。”

  “我那時候還在想,沒關係,只要蕉蕉回來,跟我認錯……跟我坦白,我什麼不能原諒他呢?”

  宴憐語調平緩溫柔,卻有些詭異的,說不上來的語無倫次。

  “但是……我找不到你。你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都要瘋了……”

  他的語氣變得沙啞又絕望起來,又古怪的笑起來,“但很快……我就知道你藏在哥哥那裏啦。”

  “我看着蕉蕉在哥哥的家裏到處玩的很開心,一點也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還喜歡跟哥哥撒嬌……”

  蘇蕉雞皮疙瘩炸開,宴憐怎麼會知道——除非……

  宴憐:“啊……你沒有猜錯,我在哥哥身上偷偷放了定位竊聽器,我看到他去了西郊別墅,竊聽器裏還聽到了你的聲音……我就開了西郊別墅的監視器喔。”

  “天吶……我多久沒感覺到生氣了呢。”宴憐說:“我那個時候真是,真是太生氣了……”

  宴憐茶褐色的眼睛溼潤起來,彷彿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我那個時候就在想,找到你後,要讓你成爲我最可愛的兔子……”

  “可是哥哥警告我。”宴憐委屈的說:“他說,要看到你上課纔行……啊,所以我不得不忍耐……”

  “他真的好喜歡你哦。”宴憐說:“我能理解呀,畢竟他把你當成他心裏,神明的替代品呢。”

  他有意無意的,又把這件事強調了一番。

  “但我也很喜歡你啊。”宴憐說,“你是我先發現的,哥哥憑什麼跟我搶呢。”

  蘇蕉聽着他一聲一聲的甜蜜告白,只覺得頭皮發麻。

  “我本來想再忍耐幾天的……”宴憐嘆息說:“可是蕉蕉的眼神……一直不在我身上。”

  “我好難過哦。”

  他的刀尖貼着蘇蕉的皮膚,緩緩往下,“爲什麼不在乎我呢……”

  “爲什麼……要從我身邊逃走呢?”

  尖銳的利器在即將親吻敏感點,並緩緩深入時——

  蘇蕉猛的掙開了他,宴憐眼疾手快,立刻收回了刀,但因爲蘇蕉的動作,還是淺淺的刮下了一層油皮。

  蘇蕉嘶了一聲,疼的差點掉眼淚,又強忍住,哆嗦着說:“因爲……因爲你很傷心啊!”

  宴憐定定的盯着他,過會兒,又盯着自己的手。

  “那個時候……”

  蘇蕉感覺自己他媽的一輩子的急智都用在這裏了,他磕磕巴巴說:“你……你母親去世了,雖然……雖然你沒有表現出來,但……但是我覺得……你好像是在傷心的。”

  宴憐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一雙茶褐色的眼珠子像是浸在水裏的無機質玻璃。

  宴憐總是喜歡笑的,對強的人他喜歡扮柔弱,對弱的人他喜歡扮演好相處的溫柔善人,只有對討厭的人,他才懶得僞裝,不假辭色,甚至冷酷殘忍——比如當時的蘇蕉。

  但蘇蕉很少看到他面無表情。

  就好像揭掉了所有的,人之所以爲人的面具,真正的,讓人頭皮發麻的,毫無感情的宴憐。

  ……

  宴憐重複說:“傷心?”

  蘇蕉語無倫次,磕磕巴巴的說:“是……是的。傷心,人之常情,傷心。”

  “所以呢。”

  宴憐歪了歪頭。

  事實上,他對母親的死去毫無悲傷。

  他對人類大多數的感情都無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一些邏輯,並且根據邏輯判斷一個人拙劣的真心。

  雖然他被診斷爲雙相情感障礙,但那其實是假的,他這樣的人並不會抑鬱,那都是他僞裝出來的假象。

  抑鬱的人只會傷害自己,但宴憐不會,他只會傷害別人。

  他輕柔的笑了笑:“所以,我傷心,你就要離開我,躲到哥哥的懷裏去嗎?”

  “不……不是的。”

  蘇蕉攥着護身符的手,貼近了宴憐攥着刀的手。

  宴憐的手太冰冷了,好像還未體驗過人世間的溫度。

  宴憐看着發抖的少年。

  他一定不知道他多迷人。

  他琥珀色的眼裏甚至含着淚光,哆嗦着,恐懼着,卻又努力的靠近他。

  那細白的,溫暖的拳頭,輕輕靠在了他的手上。

  又甜又可愛。

  宴憐幾乎爲這一幕癡迷了。

  他想要他再靠近一些。

  主動的,再靠近一些。

  他溫柔的命令說:“再靠近我一點,蕉蕉。”

  “你放下刀。”蘇蕉努力的說:“你放下刀我就答應你。”

  於是,蘇蕉聽到了刀落在地上的聲音。

  蘇蕉攥住了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宴憐感覺有什麼東西,鬆鬆的從他手上墜落下來,像鬆軟的流蘇,又似圓潤的珍珠。

  “我只是想爲你求道符。”蘇蕉說着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鬼話,哄着爲他發瘋的信徒:“我……我希望你不要因爲母親的離開傷心……”

  “但是……我聽宴無咎說你知道我是誰了,我……我很害怕。”蘇蕉覺得自己像個踩鋼絲的小丑,努力的表演着一場不太合格的雜耍:“我怕你怪我,所以我就聽了宴無咎的話,去那裏避風頭……”

  他後悔的說:“早知道會惹你不高興,我就不去了……”

  下一刻。

  他被人狠狠的擁在了懷裏。

  “是。”宴憐說:“我在爲母親的離開傷心。”

  他彷彿爲了愛人演繹了一場愉悅的大戲,眼裏都是笑意,語氣幽幽:“蕉蕉好懂我,我好開心。”

  至少這位可憐的漂亮神明,不再對他發瘋的信徒不屑一顧。

  宴憐知道,哪怕是驕傲的神明,在尖刀與鮮血的逼迫下,也會努力的去哄他瘋狂的信徒。

  這就……足夠了。

  不過……

  他故意把他逼迫到絕境,但除了眼淚和掙扎,這位可憐的神明,似乎毫無反抗的餘力呢。

  宴憐一邊滿足着,一邊漫不經心的思考着——是因爲天災世界之外,神明有所限制;還是像他猜測的那樣,這位神明如他一般,沒有經歷幾個天災世界,未能獲得可以在現實世界使用的更強力量,還很孱弱?

  啊……不管怎麼樣,如果擁有力量的話,現在都應該使用了吧,但是沒有,只是用這樣拙劣的謊言和蒼白的演技來矇騙我……因爲很弱,因爲還沒有餘力,所以必須要依靠我……依靠「供奉者」?

  蘇蕉不理解爲什麼宴憐忽然笑得那麼開心。

  兩個擁抱在一起的人,一個笑意癡狂深入心底,另一個笑意浮於表面,心臟瘋狂跳動。

  “好了,蕉蕉累了吧,是我的錯,讓蕉蕉那麼害怕。”

  宴憐溫柔說:“對不起,蕉蕉快休息吧。”

  蘇蕉剛想說不困,但還未開口,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我……”

  他話未能說完,漸漸的渾身發軟,緩緩失去了意識。

  宴憐把昏迷的,柔弱的神明放在了牀上,他漫不經心的想,麻醉劑也是有用的,好弱啊。

  宴憐悶悶的笑了。

  如果沒有人保護,這麼弱小,遇到壞人可怎麼辦啊。

  他打開了少年緊緊攥着的手。

  掌心是一枚珍珠護身符。

  雪白柔軟的珍珠,金紅紋路的精緻護身符。

  與當年哥哥得到的饋贈……一模一樣。

  宴憐忽然笑了。

  他就知道。

  雪崩那時驚鴻一瞥,非是南柯一夢。

  他把落入凡塵的神明,關到了屬於他的兔子洞。

  作者有話說

  晚上應該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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