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作者:青竹筆
在地上掙扎的螻蟻,何能貪求神明的光輝。

  蘇蕉想,他怎麼可能去看宴憐。

  但柳涵一顯然不這麼想,而且戲特別多——

  【你要是去看他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也可以照顧自己。貓貓堅強jpg】

  蘇蕉盯着那個眼睛溼潤的貓貓表情包看了一會,走神想,現在短信居然也能發表情包了,也不知道一條彩信多少錢。

  他沒加他同班任何人的號和微信號。

  柳涵一之前給他發申請,他都假裝沒看見。

  柳涵一顯然是不太甘心接受他去見宴憐這個可能,憋了一會又憋不住了,又有消息進來。

  【宴憐他哪裏比我好了,都是混蛋,他比我混蛋多了好吧?他那個狗東西拿你威脅我,從來就沒把你當人看,你還上趕着去照顧他??】

  【就因爲他自捅了三十刀你就去看他?老子也能!老子能自捅100刀!】

  眼看短信的走向逐漸往不對勁的地方發展,蘇蕉回了短信。

  【沒去。】

  那邊先是沉默,隨後立刻有短信唰唰涌進來。

  【沒去就好。】

  接着一大串國罵伴隨着辱罵宴憐是狗等含着一堆違禁詞的短信內容,最後以一句宴家沒一個好東西做結。

  柳涵一罵爽了,安靜一會又開始賣慘,可憐兮兮的說手疼,附了一張照片。

  被白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血浸透了紗布,慘的很。

  後面帶着解釋。

  【敲手機太激動了,傷口裂開了。烏烏jpg】

  後面嫺熟的跟了一個貓貓哭泣的表情包。

  蘇蕉不知道回什麼,他以前被人欺負,沒有多少朋友,性格雖然算不楠楓上孤僻,但也絕對說不上是健談,安慰人的事情他會做,但對象是欺負過他的柳涵一,那就又不太一樣了。

  但柳涵一也是他的供奉者,而且他也有事情要問他,不可以太疏離。

  他想了一會,回了一句,“不要激動,早點好起來吧。”

  【真不會安慰人。】

  那邊發了一條消息表達不滿,但能看出來還是高興的,蘇蕉看他的情緒被安撫下來了,就緩緩的敲短信。

  【你知道顧西楚嗎?】

  按了發送。

  剛剛唰唰唰瘋狂發短信的人,此時卻和蘇蕉的手機一起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隨後,他聽到了提示。

  【柳涵一供奉值71】

  【是否領取神力值上限1000w?】

  蘇蕉怔了一下,對於柳涵一莫名增加供奉值感到意外。

  供奉值增加的原理,簡單來說就是供奉者本人對神明的「渴求」……或者說,「在意」的程度。

  供奉者就像孩子,而神明類似於孩子渴求的「玩具」。

  得到了玩具,滿足了慾望的孩子,自然不會對它再有所渴求。

  而沒有了「渴求」,膩味後,也就漸漸失去了對玩具的「在乎」。

  玩具沒多久就會被捨棄在角落裏,逐漸被遺忘。

  這也意味着供奉值的停滯,甚至下降。

  但神明如果給供奉者一種「我會離開你」「我會拋棄你」「你永遠也無法擁有我」「很多人都愛我」的暗示,那麼供奉者的「渴求」程度就會加深,同時,供奉者這個時候,就會發現自己對神明的「在意」。

  「渴求」只是慾望,而「在意」是供奉者意識到,「神明對自己很重要」。

  這種「在意」會表現爲愛情,或者親情,或者其他的種種複雜的感情,但不管是什麼,這種「在意」越深,供奉值就會增加的越快。

  其實說到底,就是神明在「供奉者」心中的地位不斷攀升,供奉值就會水漲船高。

  之前宴憐增加供奉值在蘇蕉的計算之中。

  像宴憐這種沒有心的人,蘇蕉讓他不斷增加在意的辦法就是勾搭宴無咎,不斷施加「我會離開你」的暗示——直到他徹底拋棄他。

  當然,其實也有其他的辦法——對天災世界施加「救贖」,獲取信徒的「信任」,這件事本質上也是在增加信徒對神明施加庇護的「渴求」和「在意」。

  只是對於宴憐,沒有必要。

  但是柳涵一居然會爲了一條短信加那麼多供奉值,也確實是蘇蕉沒有想到的。

  醫院。

  身邊的小護士忙上忙下給柳涵一換手上的紗布,高價僱來的保姆貼心的準備熱湯,他躺在病牀上享受着照顧,一隻手指飛快的在放在牀上桌的手機屏幕上敲短信。

  雖然他在蘇蕉面前瘋狂賣慘,但不代表他就真的要折騰自己,他清楚的知道,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

  他確實一夜沒睡,眼底微微青黑,也確實是在想蘇蕉,想到夜盡天明,但這種想並非思念,而是思考。

  在柳涵一看來,宴憐自捅三十刀,實在是走了一步蠢棋——不,或許,在昨天被蘇蕉拒絕之前,他還沒這樣想。

  要是對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心軟蘇蕉,宴憐這一步棋確實精妙,但對上如今的蘇蕉,柳涵一就知道,宴憐輸了,而且,滿盤皆輸。

  以前的蘇蕉還會對自己的身份產生猶疑的不認同,讓他整個人帶着冷漠和柔軟的割裂感,但現在,那種割裂感已經微乎其微。

  柳涵一幾乎可以確認,蘇蕉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神明」的身份,甚至眼底隱約已經有了衆生螻蟻的悲憫。

  ——他在慢慢脫離「人性」。

  柳涵一安靜的思考着。

  他雖然有着少年人獨有的衝動,但這大部分是表現給蘇蕉看的。

  他並非大腦空空,不愛思考。

  作爲一名黑客,他喜歡不同的數據在自己的掌控下流動的感覺,而這個過程就少不了思考,解謎,並且攻克一個個難題。

  一開始,在經歷第一場天災的時候,柳涵一的三觀遭受了巨大的衝擊,各種情緒充斥着他,讓他整個人顯得崩潰又瘋狂,但這種事情經歷多了之後,他也就慢慢冷靜下來,找回了自己思考的能力。

  在被母親關起來看書的那幾個月,他一直在想蘇蕉。

  有時候是單純的憂慮和思念,擔心他被宴無咎抓走,擔心宴憐那個瘋子找到他。

  有時候卻也是剝離了所有感情的,有關蘇蕉的思考和縝密分析。

  這無關其他,只是他沉迷數據的時候經常如此。

  那些數字不含感情,看似極度冷漠,但當不同的數字和字母在他指尖組合,構成一道道程式,就會發生足以改變世界的魔法——而這個過程往往需要一些冷靜縝密的思考。

  那段時間,他有時會把自己對神明癡狂的感情剝離開來,像一個局外人,把「蘇蕉」的過往歷程全部扒出來,把它們變成冷漠的方塊字資料,而他埋頭在那堆資料裏,將「蘇蕉」這個「人」從裏到外,挖掘的通透。

  他分析蘇蕉的行爲和過去,像分析一道程序,也像攻擊一道難以攻破的防火牆。

  他以一名黑客的手法,抽絲剝繭,優雅剝掉蘇蕉的洋蔥殼,來挖掘他內心的核心程式。

  ——蘇蕉年幼遭逢罹難,被帶到蘇家後雖衣食無憂,但一直遭人欺辱,無力反抗;

  父親漠不關心,母親事事偏向真少爺蘇苪雪,兩人爭吵也只會讓蘇蕉道歉。

  長此以往,蘇蕉會養成遇事逃避的懦弱和討好周邊人的本能。

  同時,因爲童年沒有得到過愛,所以一旦感覺被愛着,就會飛蛾撲火,傾其所有。

  讓人心疼。

  那個時候,柳涵一就在想。

  那麼,這樣的「蘇蕉」會喜歡什麼樣子的「柳涵一」呢。

  柳涵一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被母親帶回了柳家的主宅,因爲「不聽話」被關在了小書房裏。

  ……

  小書房並不是什麼難呆的地方,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有很多類型的書,也有一臺上了密碼的大頭電腦,這是柳涵一從小到大最常呆的地方。

  他畢竟是不太見光的私生子,柳家有客人的時候,他會被母親關在小書房,學習不好的時候會被關到小書房,調皮搗蛋的時候也會被關進去,有時候會關到被人忘記。

  當然柳涵一併不在乎這些——在他破譯了小書房的電腦密碼後。

  他很小的時候電腦也沒普及,柳家也就兩三臺放在書房裏,因爲經常出故障,所以書房裏也放了很多有關電腦的書,小書房也是如此。

  柳涵一無聊的時候就會擺弄電腦,發現電腦設置着密碼無法打開的時候,就去看那些書,一開始只是爲了嘗試用boot繞過開機密碼,讓自己的生活不只有一些無趣的名著和一些閱讀題目。

  ——他成功破譯了電腦的密碼。

  這次簡單的成功,給了年幼的柳涵一不小的成就感。

  儘管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但成功讓柳涵一喜歡上了這種學習,思考,破譯,成功的流程。

  後面他又破解了柳家的上網密碼,上了相關論壇,學會了查人ip,破解別人的電腦防火牆,偷偷去別人的電腦上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然後拷貝到自己的電腦上解悶,後來覺得太過無趣,就開始自己編程,做一些解悶的小遊戲。

  小書房的一臺電腦,很多很多相關的書,就足夠讓他廢寢忘食,忘記自己被人遺忘。

  柳涵一很清楚的知道。

  不管什麼時候,被人遺忘的時候,永遠不要遺忘自己。

  柳涵一不需要被任何人愛和在意,他只需要一臺電腦和路由器,他能從那個數據世界裏獲得單純又清醒的快樂,網絡上數據征伐也是一個有趣的戰場,他永遠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但現實並非永遠這樣單純。

  他是柳家的私生子,而他的母親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她希望他足夠優秀,如果不夠優秀,那就努力獲取優秀的社交資源,而青藤高中這樣的貴族學校,無疑是很好的社交圈。

  他被母親沒收了電腦,送到了青藤讀高中。

  青藤高中無疑是一所很好的戒網學校,連手機也能沒一點信號,當然這難不了他,自己買個無線電稍微鼓搗一下,就能避開屏蔽信號繼續用手機了,只是手機功能有限,所以他大部分時間也是看書——他對班級裏非富即貴的社交沒有任何興趣。

  但是他有注意到一個少年——其實也不是注意到,只是隨處都能聽到有關他的流言蜚語。

  ——那個戴着口罩的……臉上的傷疤好惡心……

  ——是啊……顧泗那天撕了他的口罩,哇那個臉太嚇人了。

  ——好可怕,聽說他還是個私生子呢,蘇家的。

  ——嘶……

  ——我們班好像有兩個私生子……

  ——噓……

  柳涵一對這些流言蜚語並不感興趣。

  實際上,他對任何人都不太感興趣,母親讓他和顧家的人打好關係,他也沒有聽。

  只是天天都能聽到有關那個少年的聲音,難免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他在某天上無聊的語文課的時候,往話題中心人物的方向看了一眼。

  ——柳涵一以爲自己忘記了。

  但這個時候一想,卻還能清晰的想起那個安靜的午後。

  所有人都在默寫古詩詞,筆尖在紙上唰唰的聲音清晰可聞。

  而他把寫滿代碼的手機塞到厚厚古詩詞詞典挖出的洞裏,合上封面,擡頭往那個方向隨意瞄了一眼——

  他看到了被寬大校服裹着的纖瘦的背影,那背影稍微佝僂着,頭垂下來,微帶燒痕的耳後勾着口罩的雪白細線。

  蓬勃的陽光落在他細碎的發上,有些淺的黑,在陽光下顯出柔和的亮。

  讓柳涵一莫名想。

  他的頭髮一定很柔軟,摸起來的時候,也許像一團可愛的棉花糖。

  ……

  然而當時的他,很快就不感興趣的收回了目光。

  但他在學校裏的不作爲很快被母親發現了,因爲一場商務宴會,顧泗出席了,而他們之間點頭之交的陌生氛圍被母親敏感的捕捉到了。

  母親意識到了他的敷衍,非常的憤怒。

  “你就是不聽話是不是!”她尖聲的指責他,嗓音幾乎嘶啞,“讓你跟顧家少爺搞好關係你爲什麼就是不聽!”

  她發泄一番後,開始給他分析厲害:“顧家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那小女孩是個瘸子,顧家老大顧西楚又整天沉迷畫畫不務正業,顧家以後都是要交給顧泗的,你跟他搞好一層關係,靠着顧家這座大山,就算你是私生子,以後進了公司也能有個依仗,還有楚家——你怎麼就是不聽媽媽的話!”

  從母親的歇斯底里,到後面的循循善誘,柳涵一從頭到尾都一臉漠然。

  直到母親說——

  “就算你不喜歡柳家,不想要柳家的家業,你想自己創業——有這些達官顯貴,你能少走多少彎路!”

  那是柳涵一第一次,被母親的話打動。

  他確實不喜歡柳家,他想要自己創業,他想要擴大自己的數據帝國。

  從那時開始,他開始想辦法,接近顧泗。

  ……

  而像顧泗這樣不學無術的人,跟他這樣的人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太過老實沉悶,就會變成無意義的跑腿,或者,下一個被欺負的對象。

  於是柳涵一把每天玩代碼的時間空出一些來,分心觀察顧泗的行爲。

  然後根據收集來的資料,慢慢改變自己的穿衣風格,說話方式。

  一開始的時候怎麼瞧都很彆扭。

  他本性沉默專注,一旦陷入數據的世界裏就能不喫不喝鑽研一整天,而顧泗卻是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只要花費足夠的精力來學習,即便是再愚笨的學生,也會有所進步。

  柳涵一聽顧泗喜歡的朋克音樂,上網除了破譯防火牆之外又多了打電子遊戲,有時候一些大型任務做不完,他就直接拿到gm權限去修改遊戲數據,讓自己的遊戲賬號看起來很強。

  他也去研究一些說話風格——他本來並不愛說話,但是想要跟着顧泗,就必須能說會道。

  於是他每天對着鏡子練習微笑,同時逼迫自己主動和人說話,學會察言觀色,一點一點把自己僞裝成了一副吊兒郎當的混混模樣,同時接近顧泗那個圈子。

  他成功了。

  做到這些,只用了柳涵一不到半個學期,剩下半個學期,他成爲了顧泗最好的狐朋狗友。

  而成功的祕訣其實也不用他想的那般困難——討好顧泗,並被其接受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只是投其所好。

  而當時顧泗好的。

  就是欺負蘇蕉。

  高中之前,柳涵一的世界只有0和1;高中之後,柳涵一的世界除了01之外,就是顧泗,和那個名爲蘇蕉的少年。

  柳涵一見過蘇蕉很多時候——被人欺辱時候抱頭不語的沉默,見過他躲在角落裏偷偷落淚,見過他髒兮兮的校服和浸透了水的課本。

  那個時候柳涵一不懂什麼叫同情,也不知道什麼是救贖,他的心裏只有母親的任務,想要創立的公司,也許隱隱約約,還有一點點對那個少年的莫名在意。

  和顧泗一起成爲加害者的時候,他的心中沒有任何抵抗的情緒,甚至隱約雀躍。

  因爲在那時的他看來,這屬於一種對蘇蕉的接近。

  就像駭客接近有着重重防禦,需要用暴力破開的防火牆,就像戰士接近一場你死我活的榮耀戰役,就像強國接近弱國進行一場粗暴而直白的侵略戰爭。

  暴行的本質。

  是爲了佔有。

  他是一個合格的暴徒,只可惜加入了一場滿盤皆輸的戰爭。

  ……

  所以,後來,他成爲了蘇蕉的供奉者,又眼睜睜的看着他被宴無咎帶走,接着,被關到熟悉的小書房的時候。

  他就在思考——一如當時被母親勒令接近顧泗的時候,那樣思考。

  思考蘇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思考蘇蕉需要什麼樣的「柳涵一」。

  ——習慣卑微,習慣性討好的蘇蕉,會需要簡單,直白,乾淨,熱情,以及毫無保留的愛。

  蘇蕉,需要一個熱情的,簡單的,可以一眼看透的,不會帶來不安的「同伴」。

  這一點他演繹得很好。

  無論是把頭髮染成漂亮的糖栗色,還是教訓那些背後說閒話的人,亦或是教訓蘇蕉那些自以爲是的家人——後來去打遊戲,喫海鮮,他顯得單純,笨蛋,容易衝動,讓人心生好感。

  這不全然是在表演。

  在高中之前,柳涵一一直覺得,他會就那樣孤僻安靜的活在0和1的世界裏,不需要愛人也不需要被愛。

  後來,他被歇斯底里的母親從那個世界裏拉出來,她逼迫他,誘惑他,讓他去學會戴上虛假的面具,做虛假的自己。

  這沒有什麼好的,但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偶爾午夜夢迴,他會思考「自己」真正的模樣。

  ——沉默寡言,或者外向開朗?

  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

  但蘇蕉讓他明白。

  肢體語言用來表達情緒,他的演繹,也可以用來表達愛意。

  他渴望與蘇蕉說話,希望觸碰他,希望時時刻刻,無時無刻的注視着他——希望這個人的所有喜怒哀樂,都與他有關。

  這是他的慾望,是他的渴求,是他心中除0與1之外的貪圖。

  性格神態可以千變萬化,生老病死覆於一張畫皮,但無論單純還是複雜,膚淺抑或深沉,他知道,他愛蘇蕉。

  他對蘇蕉的愛意。

  就是虛假的演繹中,最真實直白的自己。

  雖然蘇蕉像一隻記仇的貓,不肯交付他任何信任,但也沒有了之前那樣的牴觸。

  只是柳涵一沒有遏制住從心底萌發的慾望,所以他在屋子裏裝了攝像頭,並且因爲他的能力,他可以隨時隨地的觀察蘇蕉在做什麼。

  但這場陰謀被宴憐拆穿了——其實柳涵一併不覺得這算什麼陰謀,甚至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身爲神明的供奉者,喜愛神明本就是銘刻於骨子裏的本能啊。

  他只是想要看到蘇蕉,想要一直注視着他。

  當神明每天在他的注視下醒來,他會得到從心底萌發的滿足。

  但蘇蕉顯然不這樣想,因爲在他眼裏,大抵屬於柳涵一的一張面具破碎了,並且露出了一些讓他不安的東西。

  而且,柳涵一也敏銳的發現,現在的蘇蕉,與之前不同了。

  神明的性格,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一些質的改變。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好意外的。

  他經歷了幾場天災,自然知道其中恐怖,一場災難足以讓人的性格發生鉅變。

  更何況蘇蕉還經歷了那麼多場天災,並在其中扮演拯救者的角色。

  這讓他獲得了很多的信任和愛,於是柳涵一的信任和愛護——或者說,曾經一個加害者的「愛」,在蘇蕉眼裏,便不是那樣重要了。

  無論他扮演的多麼完美,在蘇蕉眼裏,都不重要。

  而意識到自己是「強者」的蘇蕉,揹負起了責任,遇事便不會再遊移不定,甚至經常不安,他漸漸不會再去思考別人的心情。

  因爲他不用思考也知道,他們在依賴他,在愛他,而擁有這一切,只需要他足夠強。

  他會去思考「如何肩負責任」,「如何變強」,以及,【如何滿足更弱者的需要】。

  ——但也只是需要,而不是想要。

  柳涵一自然算不上是更弱者,他是蘇蕉的供奉者。

  雖然他一直在藉由身體傷勢賣慘,但蘇蕉會搭理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爲比起他,比起宴憐,有更多更弱者有更多的「需要」。

  宴憐自捅三十刀算什麼?他的傷勢又算什麼?

  有天災之下,一城覆滅的悲苦嗎,有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流離嗎?有泥石流下粉身碎骨,未亡人哭嚎難過的淒涼嗎?

  宴憐的疼痛,不過是自食苦果,對比人間苦難,恐怕在蘇蕉眼裏,連芸芸衆生萬般苦楚的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柳涵一也知道,就算現在他發短信跟蘇蕉賣慘說沒有人照顧他,現在的蘇蕉也可以一眼看穿他隱匿在「需要」背後的「想要」。

  那麼現在蘇蕉他應該只會思考「如何肩負責任」,以及「如何變強」。

  柳涵一暫時並不瞭解蘇蕉的神明的升級體系,但他能感覺到蘇蕉在現實世界的捉襟見肘。

  並且,也能察覺到他對「供奉者」的需求。

  柳涵一的手指慢慢敲着桌,微微歪頭思考,脖頸上的銀鏈微微閃光。

  少年陷入思考的時候,眼瞳裏不帶感情,面上卻習慣性的帶着一點散漫的微笑。

  ——神明與供奉者之間,必然有一種供奉者自己也不知道的,隱祕的聯繫,而蘇蕉利用這種聯繫來變強。

  所以,「聯繫」會是什麼呢。

  手機嗡嗡響起,柳涵一沒有去看,他還在思考。

  是供奉者的「數量」嗎。

  是數量的話,神明變強,需要多少供奉者呢?

  不,如果僅僅是數量,那蘇蕉可以廣撒網,聯繫更多被天災所禍害的人,讓他們成爲他的供奉者,就柳涵一所知,「天災」的真正受難者,這所醫院就有來過很多……當然,大部分都是以心理創傷的理由,或者猝死屍體的模樣。

  但蘇蕉沒有。

  班級裏確實有不少人進入天災世界又僥倖活着回來的同學,但除了他和宴憐,沒有其他人成爲蘇蕉的供奉者。

  ——他沒有廣撒網,說明數量也許是一個條件,但並不是必要條件。

  如果數量不是必要條件,那麼,使蘇蕉變強的條件就是某種「質量」……嗎。

  柳涵一眯着眼,看着蘇蕉發來的短信。

  ——【你知道顧西楚嗎?】

  那一瞬間,柳涵一的平靜被打碎了。

  給他纏手部繃帶的護士驚叫了一聲,“傷口又裂開了,不要隨便用力啊。”

  手部的劇痛也沒能讓柳涵一回過神,他盯着手機,瞳孔深深。

  護士只得又給他換了一遍繃帶,叮囑他:“不要再亂動了,傷口再裂開的話不利於恢復。”

  這已經是第三次換繃帶了,護士實在不知道這孩子怎麼想的,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她過來換針的時候就看見他面無表情的在給血液浸透紗布的手拍照——那繃帶明明剛換沒多久。

  病牀上盯着手機的少年似乎從漫長的思考中回過神來,他臉上慢慢浮現出表情,對她露出了吊兒郎當的笑來,“知道啦,謝謝護士姐姐提醒,技術真好,我一點都沒覺得疼。”

  就好像剛剛面無表情的少年只是一場夢。

  護士有點沒回過神來,就見他笑眯眯說:“護士姐姐好漂亮,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少年糖栗色的頭髮在陽光下發亮,臉頰輪廓分明,看起來混不吝的帥氣。

  護士羞澀的瞪他一眼,嘟囔道:“沒人追,整天被追病人。”

  柳涵一說:“那很辛苦啊。”

  “是啊。”

  大概是太累了,護士皺着眉頭嘆氣說:“最近醫院裏來了很多病人,都沒來及救,就猝死嚥氣了……年紀輕輕的,還是少熬夜吧。”

  她說着,看了一下柳涵一眼底的青黑。

  柳涵一頓了頓,彎脣笑:“我這不是故意要熬夜的,就是心裏太難受,才整夜睡不着。”

  “年紀輕輕有什麼難受過不去啊。”護士說着,把繃帶什麼的收到架子上,“人生那麼長,身體最重要。”

  等護士走了,柳涵一歪了歪頭,笑意漸漸消失了。

  他清晰的知道。

  他愛慕的是一位神明。

  這位神明會逐漸捨棄他的軟弱,捨棄他的卑微,捨棄他一切屬於人性弱點的東西,包括百無一用的心軟和偏屬於人類的愛意。

  沒人能讓神明心動,也無人能與神明結緣,他將走上神路,而他柳涵一在他心中,不過螻蟻之輩。

  ——地上掙扎的螻蟻,何能貪求神明的光輝?

  可他非要貪求。

  作者有話說

  我明明記得凌晨更新了,今天打開一看居然沒更,我傻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