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蘇蕉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蘇遲眠。
他想把被子拉回去,繼續挺屍——但他顯然低估了自己這位哥哥的力氣。
他拉不動。
蘇遲眠很有耐心,他掰開了蘇蕉拉扯着被子的手——他力氣大,蘇蕉掰不過他。
接着他把被子疊成了硬邦邦的小方塊,放在牀腳。
蘇蕉的腳受了涼,雪白的腳趾蜷縮起來。
蘇遲眠拿了厚襪子給他穿上。
毛茸茸的居家襪,軟綿綿的,套在腳上軟乎乎的。
蘇蕉故意蹬他的手,幾次不讓他穿上,蘇遲眠眉頭皺起來,握住了他蒼白細瘦的腳腕。
蘇遲眠的手修長白皙,卻很有力道,握着少年骨肉勻稱的腳踝,控制住他的動作不費絲毫力氣。
蘇蕉大概也意識到力氣懸殊,不掙扎了,垂着腦袋,一副愛咋咋地的樣子。
他頭髮有些長了,遮着眼睛裏的刺,彆着腦袋,脣抿着。
這樣竟然顯得很乖巧,蘇遲眠想。
嗯,不說難聽話的時候,不管橫眉冷對還是怎樣,都是乖巧的。
蘇遲眠一邊想着,一邊握住他的腳踝,按住腳掌某個地方,微微用力。
蘇蕉嘶了一聲,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他身上,“啊,疼……你捏什麼!”
他氣紅了眼,又開始亂蹬,“滾滾滾——”
蘇遲眠言簡意賅:“按一下腳。”
“這麼疼嗎?”他又露出了那種不太滿意的神色來,說:“胃不太好。”
蘇蕉:“……”
“你讓開。”
蘇蕉用力把腳從他手裏抽出來:“我要寫作業了!”
什麼讓人雞皮疙瘩毛骨悚然的兄弟友愛的劇情發展啊,當事人完全沒覺得友愛,只覺得毛骨悚然!
蘇遲眠說:“作業還沒送過來,你要等等。”
蘇蕉伸手去扯被子:“那我打遊戲……”
蘇遲眠又摁住他的手:“打遊戲爲什麼要扯被子。”
蘇蕉:“我冷!我就穿這麼點!我——”
蘇蕉的話頓住了。
男人脫下了風衣外套,裹在少年身上。
溫暖而清冽的氣息,乾淨又帶些冰似的硬度,少年一下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張雪白的臉蛋。
蘇遲眠給他在脖子上扣上釦子,“不可以蓋被子。”
他言簡意賅:“你打一會就會犯困,然後要睡覺。”
沒等蘇蕉反駁什麼,蘇遲眠又把switch塞到他手上,淡淡說:“打吧,等會作業送來,要寫作業。”
蘇蕉纔沒什麼打遊戲的心思。
他裝模作樣打了一會,才若無其事說:“我手機呢。”
他醒來就沒看見自己的手機。
因爲剛醒的時候不太想和蘇遲眠說話,所以蘇遲眠不提,他也沒問。
蘇遲眠掀起眼皮看他,他似乎在辦公,電腦屏幕微微亮着藍光,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睛上,顯出幾分涼薄。
他淡淡道:“我看過你的成績,語文和英語都很好,數學不不及格,拉低平均分。”
蘇蕉:“……”
蘇蕉眉頭抽動了一下,他壓着脾氣:“所以?”
“月考結束前,好好學習,手機沒收。”
蘇蕉:“……”
一直壓着的脾氣像是炮仗,被蘇遲眠理所當然的口吻點炸。
蘇蕉扯下他的外套:“你憑什麼沒收我手機!”
“你現在是不是特滿足啊!!”
蘇蕉把蘇遲眠的老幹部杯摔在地上:“之前什麼都不管,撒手人寰一樣,現在又冒出來管東管西,我要你管啊!”
少年發了大脾氣,眼尾都紅了。
他的脾氣沒那麼易燃易爆炸,只是,對蘇遲眠,或者對於那些傷害了他的人,他總是沒有太多的耐心和溫柔。
憑什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在他的世界扔下一個個炸彈,把他炸的傷痕累累以後,又這樣若無其事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的……來假裝善良的插手他的人生?!
就好像他真他媽的是個好哥哥!!就好像那黑暗的三天沒有發生過,就好像那些歲月還能回頭——是誰給了他這樣的錯覺?!
“我求我救你了嗎!!我就算死在外面,也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我說過了吧,我不是你們蘇家的人!!我用不着你管!!你以爲我會承你的情分嗎!別做夢了!蘇遲眠這是你欠我的!我都不要你還了,你爲什麼非要犯賤!”
少年胸口起伏:“我不想看見你你知道嗎!”
然而對於蘇蕉的憤怒和指責,蘇遲眠卻沒有任何情緒,就好像燃燒着的扔進水裏,炸藥自顧自的炸開,卻未曾給湖水添加半分波瀾。
“我知道。”
他語氣很平淡,“你有什麼不滿,都可以說出來,我會道歉。”
他修長的手搭在鍵盤上,似乎在思索,“或者,你想讓我現在道歉?”
於是他對蘇蕉說:“對不起。”
很認真的口氣,不是在敷衍,偏偏讓蘇蕉的一切憤怒都像小孩子的脾氣,變得任性可笑起來。
似乎也覺得這三個字有點太輕,他想了想,又說:“如果你還在埋怨那三天的事情,你也可以把我關起來,幾天都沒關係。”
蘇蕉咬着牙強調:“我說我不想看見你。”
蘇遲眠說:“所以對不起。”
他語氣很淡薄:“在你畢業之前,恐怕都要看到我了。”
沒多久,門鈴響了,是有人送試卷過來。
蘇遲眠接了蘇蕉的試卷和課本,很厚的一摞,但是蘇遲眠一隻手就捧住了。
單人vip病房有書架,蘇遲眠把書整理到書架上。
蘇蕉望着自己這位大哥,手指蜷縮起來,他發現了一件讓他很不舒服的事情,有關這位大哥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蘇遲眠漫不經心的過着自己的生活,不去插手任何人的人生——在他眼裏,任何人在他眼裏都是過客,不太重要,哪怕是母親,他其實也不曾關心過。
如果親人要求他去做一些事,他就會去做,無論對錯,就比如他覺得蘇蕉綁架了蘇苪雪,道義上需要得到教訓,那麼他就會去教訓蘇蕉——這其實無關親情,更多的是一種「規則」——他被要求了,這是身爲大哥應該做的事情,那麼就這麼做。
他不會去顧忌別人的心情,不會去在乎別人的煩惱,只按部就班的做應該做的事情,像精密的,永遠不會出錯的儀器。
但「蘇蕉」是他的失控。
蘇蕉想,其實,蘇遲眠之前扯着他,要跟他解釋母親的事情……這雖然可以看做是親情,是虧欠,但其實,這對蘇遲眠來說,本身就是稍顯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爲按照蘇遲眠的性格,他會覺得虧欠,但其實不會太難過,他大概會皺着眉頭思考,應該如何去彌補這個失誤,如何能獲得大家都滿意的結局,而不是扯着他,甚至有些狼狽的去解釋着母親的故事,試圖讓他軟化。
那個時候的蘇遲眠大概是混亂的,失控的。
……
而一旦這樣的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並且試圖開始掌握這個讓他失控的因素,這本身其實就是很可怕的事情。
因爲他大概不會在乎被掌控者的心情。
蘇遲眠這樣的人,根本打心底就不會理解「感同身受」。
他會把蘇蕉納入自己的人生,在按部就班的安排自己人生的同時,也會按部就班去安排蘇蕉的人生,他會將蘇蕉的星軌簡單粗暴的拉入他認爲的「正軌」中,而蘇蕉是沒有辦法反抗的。
一切反抗會被視作「叛逆」。
蘇蕉渾身發冷,因爲他忽然意識到。
雖然他已經脫離了蘇家,但是,蘇遲眠依然是他的監護人,在名義上。
在他真正成年以前。
他是有這樣……管教他的權利的。
……
蘇遲眠正放書的時候,冷不丁的聽見少年很冷淡的聲音:“你要管着我嗎?”
蘇遲眠聽着蘇蕉的語氣,想,他似乎已經平靜下來了。
接受現實了嗎?
不,應該沒有那樣簡單,大概是接受不了的,會反抗。
會怎麼反抗呢,表面順從背地裏逃學?逃課?不寫作業?或者嚴重些,逃跑?離家出走?那要兇一點纔行……太兇的話……會哭嗎?逃跑的話就抓回來,但哭的話要安慰嗎?怎麼安慰呢。
蘇遲眠一瞬間思索了很多。
他開始覺得管教弟弟是一件很令人煩惱的事情了,但是很神奇的是,他很耐心,甚至覺得很不錯,他很喜歡這樣的煩惱。
他想着蕉蕉在他的照顧下慢慢的,優秀的,不錯的長大,只是這樣想,就覺得很好。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
他甚至有些恍然的想。
原來,揹負他人的人生,是這樣……
愉快的感覺啊。
他甚至有些懊惱於之前的漠然。
於是他側眼看他,斟酌着,用很平靜的語氣說:“是的。”
他很認真的解釋着理由:“你現在17歲,還沒有成年,也沒有辦法照顧自己,”
他修長的手指抽出了一張空白試卷,“雖然你自己不那麼認爲,但顯然你的身體並不好,我知道你經常不喫早飯,這次生病也很突然,要不是120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病的那麼嚴重……”
蘇蕉抿着脣不說話。
“有監護人的話,有什麼不好呢。”蘇遲眠跟他不緊不慢的講着道理,“你還是個孩子呢,需要人關心,也需要照顧,我是你的兄長,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都有着照顧你的責任。”
蘇遲眠這樣說完,覺得還算滿意。
於是還算滿意的蘇遲眠聽到了少年略帶涼意的聲音,“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蘇遲眠把卷子放到了他的小桌子上,望着蘇蕉,很順從的等他說話。
“我在想。”蘇蕉:“我國每年畢業那麼多童年不幸的孩子,很難不把責任歸咎到你這種從自以爲是學校畢業的家長身上吧。”
蘇遲眠並不生氣,他並不在乎蘇蕉擁有的尖銳和棱角,也並不想去打磨這種銳氣。
因爲這是蘇蕉保護自己的東西。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互相學習。”蘇遲眠不緊不慢的說:“也許你可以花費很短的時間,教會我如何做一位合格的家長。”
蘇蕉冷笑:“你也配。”
蘇遲眠摸了摸蘇蕉軟軟的頭髮,從善如流,“我不配。”
他說:“那麼,把卷子做了吧。”
蘇蕉:“。”
蘇蕉壓了一口氣,“要教你做合格的家長是吧,行,首先,我做完一張卷子,你要獎勵我一個手機。”
蘇遲眠並不太想同意的樣子。
但是看蘇蕉嘴角下壓,蘇遲眠覺得也不可以逼太過,於是勉強同意:“好的,但是不可以都給你,一張數學試卷,及格的話,可以玩1個小時。”
……
蘇蕉做完了試卷,拿到了自己的手機。
手機裏的信息理所當然的快爆炸了。
宴憐的信息最多,其次是宴無咎的,之後是顧西楚的,讓蘇蕉心生焦慮的是,沒有柳涵一的。
蘇蕉按下心神,先看宴憐的。
他從血腥天災的世界醒來就要應付蘇遲眠。
現在也不知道宴憐跟血腥天災到底有什麼聯繫。
還有,這個讓人高燒的流感,在血月發生之後開始蔓延,想來一定跟象徵疾病的「血腥天災」脫不了干係……
一開始宴憐的信息很錯亂,不太正常,言語不成句,看起來像個瘋子在發消息,莫名看的人頭皮發麻。
【¥%兔子……%(痛痛痛¥%)生病……}……
但是後面就慢慢正常起來。
【蕉蕉,我今晚又夢到你啦。】
【我生病了,在發燒,但是想到你就覺得又好了很多。】
【哥哥來看我了,很煩人,他其實根本不想看見我吧。】
【傷口還是很痛,但是想到是在蕉蕉的目光下產生的傷口,又不覺得那麼痛了,嘻嘻嘻。】
【蕉蕉不喜歡我也沒關係,一定會記得我吧。】
【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想見你想見你想見你……】
接着後面是密密麻麻的想見你,極其精神污染。
這是三天前的消息。
蘇蕉把宴憐的亂七八糟的信息都刪完,半個小時過去了,手指都麻了。
蘇蕉疑心宴憐是真的瘋了,他發短信的精神狀態顯然很瘋癲可怕。
但是,顯然,宴憐和血腥天災似乎又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會不會宴憐發瘋,與他被困在血腥天災的記憶裏有關係呢?還有兔子神……兔子神……他到底怎樣了?
蘇蕉正這樣想着,冷不丁的手機又響動了起來,有信息進來。
【宴憐:對不起,我好像把木頭沙漏弄丟了。】
蘇蕉瞳孔一縮。
【宴憐:時間計算方式不太一樣的話,什麼時候,可以換下一枚沙漏呢。】
蘇蕉握着手機的手指顫抖起來。
蘇遲眠正在看公司年度報表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嗚咽。
他側眼,看到少年眼裏漾着薄薄的淚光。
彷彿是察覺到了兄長窺探的視線。他猛得把頭埋在膝間,藏住了眼淚,握着手機的手指用力到發白,稍冷的月光落在他薄而柔軟的發上,嗚咽聲讓黑夜都靜謐起來。
蘇遲眠想。
發生了什麼呢?
應該安慰嗎,應該的,可是說什麼呢,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但也不可以放着不管。
他不知所措的想,要怎麼做呢。
他打開電腦,搜弟弟哭了怎麼辦。
……
蘇蕉從情緒中掙扎出來的時候,看到了桌子上的老幹部玻璃杯。
外殼被他用力摔的都是裂紋,顯然又被人撿起來,好好的擦去了灰塵,又被人不厭其煩的倒入了熱氣騰騰的茶。
枸杞漂浮在上面,像鼓漲的紅月亮。
蘇蕉摸了摸,小聲的,不太高興的說:“燙死了。”
又說:“這麼醜的杯子,碎了爲什麼不扔掉。”
桌邊那人沉默半晌,靜靜說:“這是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
蘇蕉放在裂紋上的手指慢慢收回來。
“沒關係。”蘇遲眠想了想,說:“母親最喜愛你,她偏心你,就算你對我做再過分的事情,她也不會生你的氣的。”
頓了頓,覺得不夠全面,又認真說:“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也不會生你的氣。”
作者有話說
嗯。顯然,我的作息又無了。
蘇蕉:誰他媽虧欠,你活該!=皿
蘇遲眠:是是是對對對嗯嗯嗯。(蕉蕉看起來好有活力=v=,病要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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