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替命
但是他能感覺到有人抱着自己,低聲在說些什麼,可惜聲音斷斷續續,忽遠忽近,以至於他什麼都聽不到。
烏行白抱着人坐在碧月泉中,他的手在微微發抖,靈力小心翼翼地往季觀棋體內輸入,一邊扭頭對喬遊道:“去找萬花宗主來。”
喬遊聽到烏行白這熟悉的音調,稍微愣神了一下,對上自家師尊不耐煩的眼神,一時間才反應過來,他艱難爬起來,本想上前查看一下季觀棋的情況,奈何烏行白護得太緊,以至於喬遊都不敢上前,他只得應道:“弟子這就去找萬花宗主過來,這是我所有的丹藥,師尊……”
喬遊將乾坤袋裏的丹藥一股腦全部都倒了出來,然後才捂着胸口踉踉蹌蹌朝着外面跑去。
“對不起,觀棋。”烏行白心疼極了,好不容易纔將季觀棋養好了,結果他又因爲自己而受傷,這種恐懼感讓烏行白記起上輩子失去季觀棋的感覺,看着對方氣若游絲地靠在自己懷裏,臉色慘白如紙,鮮血一口一口地嗆出來,烏行白的都不敢用力摟着他,他感覺季觀棋已經經不起一點力氣,再用力一些,他就要碎了。
如果不是因爲他,季觀棋也不至於自傷,更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
他是自責的,是內疚的,但這種情緒在季觀棋的傷勢面前顯得蒼白無力,最是無用。
烏行白不明白,明明自己一直想要對季觀棋好,爲什麼總是傷他最深。
萬花宗主來了之後也吃了一驚,她連忙探尋了一下季觀棋的身體,而後道:“還好還好,幸好你那一掌沒有打下去,不然你現在給他收屍就行了。”
烏行白臉色愈加難看,他脣角微抿,擡手輕輕擦去了季觀棋臉上的血污。
“我看你都有力氣打架了,想必恢復不錯,不愧是鎮南仙尊,只是你這也太恩將仇報了點。”萬花宗主也是個會捅刀的,句句都朝着烏行白的心窩子上捅,她道:“若是不想看他活着,之前何必苦苦求我。”
“我……我那時腦子發昏,不記得他了。”烏行白不是要爲自己辯駁,他只是覺得有些難受,輕輕將季觀棋摟在懷中,啞聲道:“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真的……我……”
一向能言善辯巧舌如簧的他難得也有這樣結結巴巴說不出話的時候,也只有在僞裝是纔會裝作話少,可如今他是真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顫着聲音說不出口。
看他這樣狼狽的樣子,萬花宗主也沒有再說什麼,收回了玩笑的心思。
她看出來,烏行白是真的非常內疚,甚至可以說是很痛苦。
“其實沒什麼大事了,你抱着他在碧月泉好好休養,明日就是月圓之夜。”萬花宗主說道:“帶月圓之夜之後,他的傷應該就好的差不多了,他雖然是自傷嚴重,卻也不是愚蠢,沒有傷到心脈和其他重要脈絡,好好養着便是了。”
烏行白沉默了下來。
“倒是你,你身上的那些東西,勸你不要繼續解開了。”萬花宗主指的便是返生符文,她道:“你比我更知道這些東西全部解開的後果,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好。”烏行白聲音低啞地應了一聲。
萬花宗主將一些極好的丹藥都給了他們,甚至還將一些直接融化成水放在了池子裏,臨走時道:“爲了你們,我可是下血本了。”
“多謝。”烏行白說道。
萬花宗主忍不住停下腳步,她多看了烏行白幾眼,又看了眼季觀棋,想起季觀棋拿走的萬靈草,一時間有些唏噓。
若是烏行白知道季觀棋是準備赴死的,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若是季觀棋真的死了……
萬花宗主眼神微微沉了沉,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感覺如果有朝一日季觀棋會死,那烏行白一定沒法獨自存活於世。
月圓之夜,被困在林子裏的魔宗之人倒是出來了,第一時間就是趕去了碧月泉。
而他只看到一人坐在碧月泉中,走近一看才發現對方懷裏還抱着一個人,剛準備說什麼的時候,就聽到坐在泉水中的人開口道:“許關鳳。”
被稱爲“許關鳳”的人一愣,而後冷笑着道:“這碧月泉今日倒是無人看守,難道你們宗主沒告訴你今日我要來此嗎?”
“他的手臂是被你傷的。”烏行白輕輕摸了摸季觀棋手臂上的傷口,之前季觀棋的手臂就是受了傷,現在繃帶還纏在上面,這話的語調很平靜,以至於許關鳳雖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卻沒有放在心上,冷聲道:“你是誰?裝神弄鬼。”
他的武器悄悄藏於手中,想要給這人一個偷襲,卻見對方直接轉過身,霧氣稍稍散了一些,許關鳳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了池中之人。
“鎮南……”他也只能吐出兩個字,頭顱便直接被斬下,在地上滾了幾圈。
因爲貿然動用靈力,尚未完全恢復的烏行白脣角溢出了一絲血痕,他漠然擦去,低頭看了眼還在昏迷中的季觀棋,確定對方沒有受到影響,這才鬆了口氣,繼續給季觀棋梳理雜亂的靈力。
青鸞從山頂掠過,一隻爪子抓住了許關鳳的身體,一隻爪子抓着頭顱,而後振翅飛起。
“觀棋。”烏行白輕輕吻了一下季觀棋的脣角,他低聲道:“其實你還是愛我的,對吧,不然爲什麼要爲了我而自傷?你還是愛我的……”
他一直都在求證季觀棋還愛他的證據,如今終於找到了,可他寧願自己沒找到。
他再也不想看到季觀棋受傷了。
更不能接受季觀棋會在一次死在他的面前。
一整夜,他就這樣抱着季觀棋枯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他爲季觀棋換了身乾淨的衣物,將尚未從重傷之中甦醒過來的人抱了起來,朝着外面走去。
“師尊。”喬遊和稽星洲不敢待在裏面,烏行白實在是有些陰晴不定,兩人只能在碧月泉外面守了一夜,喬遊看到烏行白將季觀棋抱着出來,連忙上前道:“師尊,季觀棋……大師兄怎麼樣了?”
烏行白瞥視了他一眼,根本沒有回答,徑自朝着外面走去。
他將季觀棋安置在了屋子裏,又在周圍小心翼翼設置了陣法,而後纔去找了正在藏寶閣裏的萬花宗主,對方正在收拾藏寶閣,十分詫異烏行白竟然不守着季觀棋,反而來這裏。
“我要向你討要一物。”烏行白說道。
這熟悉的開場讓萬花宗主心中一頓,她就想起了季觀棋討要萬靈草時的樣子,頓時有些心虛,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道:“什麼?”
“九轉替命符。”烏行白語調甚至稱得上平和,但萬花宗主能聽出其中的偏執,她聽到烏行白說:“知問仙尊在世之時,曾經畫過一張暗含天機的九轉替命符,就算是她也只做出了一枚,此後再也沒有作成過該符咒。”
萬花宗主臉色微變,她收斂起了笑容,定眼看着烏行白。
“這枚符咒目前就在萬花宗,是她生前贈與萬花宗的,歷任宗主都將其視爲鎮宗之寶,外人極少知曉。”烏行白說道。
“……”萬花宗主坐在了椅子上,她一言不發。
“我可與你交換這個,任何東西都行。”烏行白說道:“我需要這個。”
萬花宗主倒是想要否認,但是既然烏行白已經說出來了,那就代表烏行白已經知道了,就算她否定也沒用,於是她便乾脆直接點頭道:“是有這個東西。”
“我……”烏行白剛要說話,萬花宗主便笑了,道:“但這個東西沒有用,一點用處都沒有。”
烏行白愣怔了一下,遲疑道:“什麼?”
“幾年前金孔雀曾經斷言我徒必將爆體而亡,我曾試圖用此符咒逆天改命,但是可惜了,我徒還是爆體而亡了,所以你說這東西有什麼用呢?假的罷了,傳言而已,不得當真。”萬花宗主想起這件事情,眼神裏便透着譏諷,道:“所以那東西被我拿去墊桌角了,一張廢紙而已。”
“那不是廢紙,是你不會用。”烏行白說道:“這與其說是替命符,不如說是替傷符,只能轉移傷勢,而不能代替命運。”
“那爲何叫做替命符,爲何我徒還是死了?”萬花宗主握緊了扶手。
“因爲你的徒弟是爆體而亡,而不是外傷所致。”烏行白說道:“替命符甚至都來不及發揮用處,自然沒用,若是你徒弟是被外傷致死,那麼這些外傷都會轉移到代替者的身上,死的自然就是代替者。”
若是這替命符能什麼都替,烏行白早就用他來替季觀棋承擔天譴了,何必兜兜轉轉這麼一大圈。
只是如今喬天衣出現,而季觀棋多次受傷,烏行白思來想去,也只有這東西才能讓自己安心了。
簡而言之,只要有這個替命符在,只要不是季觀棋自盡或者爆體而亡,那麼烏行白都能爲他承受一切的傷害,包括致命傷。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聽完了烏行白的話,萬花宗主這才恍然大悟,她猛地看向了烏行白,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才身子往後一靠,垂眸道:“原來如此,那這東西對我而言也是無用了,你要就拿去吧。不過,烏行白,你會跟觀棋說這件事情嗎?”
“不會,你也別說。”烏行白說道:“他不需要知道。”
萬花宗主看他們兩個,只覺得自己夾在中間真是難做人。
這兩人難怪能成一對,從某些方面看,這孤注一擲的性格還是驚人的相似。
……
“你之前不是最看不起你這個大師兄嗎?如今怎麼跟在觀棋後面跑?”稽星洲看着正在療傷的喬遊,忍不住道:“你這轉變倒是快。”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喬遊只是對季觀棋的態度好了,不是代表他人就變好了。
聽着喬遊不爽的語氣,稽星洲樂了,道:“那你現在到底是最關心你師尊,還是最關心你大師兄?”
“幼稚嗎?”喬遊冷眼看着稽星洲。
難得喬遊這樣冷冷的語調說話,讓稽星洲想到了另一個人,不過他與那人也許久沒見過面了,對方也未曾來找尋過他,更不肯見他,稽星洲也沒辦法,只能隨緣了。
“說起這個,向你打探個事情。”稽星洲說道:“你們玄天宗執法弟子江相南,如今怎麼樣?在哪呢?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說起這個,喬遊扭過頭看向稽星洲,眼神有些怪異起來,這讓稽星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輕輕聳了聳肩頭,道:“要是不能說就算了,我也就隨便一問。”
“江相南。”喬遊抱臂靠在門邊,他道:“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什麼?”稽星洲問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太好的預感。
然後,他就看到眼前的喬遊扯了扯脣角,而後眼神微沉,道:“他死了,早在宗門大會之後不久就死了。”
喬遊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道:“我聽說他是因爲想要搶奪什麼靈草丹藥吧,然後被人逼到了一個懸崖旁邊,從山上墜落下去,掉進了祕境裏。”
“然後。”喬遊頓了頓,道:“也算他倒黴,是個逆轉祕境,祕境崩塌了,他也就死在裏面,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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