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近乎頑石
裴轍坐在藥劑科靠窗位置,手上拿了本精神類用藥登記表,低頭一頁頁翻看:“昀祺想去看。”
正午陽光熱烈,明亮日光落在紙頁上,像是跟着簌簌作響。
江州夏季乾燥少雨,空氣漂浮着細微塵埃,裴轍兩指夾着頁角,一束光暈恰好落在指間。
“想看你就讓他去遂滸?!”
裴玥走近,一把抽走登記表,微不可見的細塵上下翻掀。
“萬一到了那地方想起以前的事受刺激怎麼辦?!精神再出狀況——”
裴轍擡眼:“姐,這幾年一直是宋姨照顧昀祺,現在出了事,昀祺不會不去看她。”
裴玥頓住,望着裴轍一時沒說話。
靜下心來想,裴轍說的一點沒錯。
姜昀祺身邊最親近的人,除了裴轍,就是宋姨。
從病牀甦醒那刻起,宋姨就受裴轍委託來到姜昀祺身邊,盡心盡力看顧了整整九年,比照顧雯雯還上心。宋姨對姜昀祺的好,大家都看在眼裏,說無微不至並不算過。
宋姨是把姜昀祺當親孫呵護的。
就連宋姨自己也明白出事的消息一旦讓姜昀祺知道,姜昀祺肯定會來遂滸看自己——一開始瞞着大家,或許考慮的就是這個。
“那......”裴玥顯得有些焦慮,她緊緊望住裴轍:“真的決定了?”
裴轍起身準備去阿隨那把姜昀祺接回來喫午飯:“今天回去收拾下,訂了明天上午的飛機。”
裴玥皺眉立在原地沒說話。
等裴轍走到門前,裴玥才又開口,語氣遲疑:“或者......我們跟昀祺說,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不適合去遂滸,也許昀祺就聽話不去了?”
裴轍轉身,目光陡沉:“姐。”
對上裴轍神色,裴玥微怔,她知道裴轍想起了什麼。
那次在附門口,裴玥也是覺得姜昀祺聽話,所以纔會對姜昀祺說離開裴轍。
裴轍沒有走,他覺得這件事有必要和裴玥說清楚:“不要和昀祺說這些。他性格敏感,這段時間狀態時好時差,你說擔心遂滸會影響他,他會更在意自己的病情。他會緊張。”
裴玥點點頭,移開目光輕聲:“我不會說的。我就是......”
裴轍注視不再看他的裴玥,思索幾秒道:“這次回去,就我和昀祺,姐你待在江州照顧雯雯和聞翌。”
裴玥嘆了口氣,坐回辦公桌後,半晌回過神來好氣又好笑:“行了。我知道了。他就是你的寶貝疙瘩。我是一句話不會說的,你自己想清楚就行。”
裴轍沒說話。
裴玥轉身將從裴轍手裏拿下的精神類用藥登記表擱進櫃子,回頭見裴轍還沒走:“你幹嘛?杵那當門神?馬上十二點了,不去領你寶貝喫飯?”
裴轍笑,過了會說:“姐,謝謝。”
裴玥看着裴轍,明白這句話意思:“你要是真謝我,就照顧好昀祺。”
聞措從門外晃進來,正巧聽見最後一句,手裏拿着瓶氣泡水,剛旋開冰蓋,刺啦一聲清爽氣泡聲,格外悅耳。
聞措第一口遞給媳婦喝,裴玥不喜歡喝,聞措指着瓶身:“零糖零脂肪,一口一個舒心。”
裴玥笑着瞪他,還是接過來喝了口。
裴轍說:“我上去了。”
聞措頭也不回擺手:“去吧。昀祺等得你耳朵都要沒了——阿隨話也忒多,兩人扒拉一小時了。”
裴玥好奇:“他倆說什麼?”
聞措仰頭灌水:“我怎麼知道,小屁孩的世界。”
姜昀祺確實耳朵疼,不過腦門更疼。
剛從康復醫學科回來的阿隨大字型癱牀上,有氣無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姜昀祺有點餓,不知道第幾次看向病房門口,低聲:“還不太明白。”
阿隨長嘆:“我想出院......再這樣下去,我要被他逼瘋了。”
姜昀祺起身滿房間找喫的:“不至於吧。霍醫生不就抱了你一下?”幾處翻找,在桌下抽屜裏找到一盒還沒拆封的巧克力,看上去像喜糖,姜昀祺扭頭問阿隨:“這個能喫嗎?”
阿隨機械擺頭看過去:“可以。上個月護士長結婚來着,送的。”
姜昀祺:“哦。”
糖紙剝開清清脆脆,姜昀祺一口氣吃了三塊,阿隨張開嘴:“能餵我一個嗎?老大。”
姜昀祺給他嘴裏塞了一個。
阿隨盯着天花板起碼嚼了二十下,神思恍惚:“我覺得我可以出院了。”
姜昀祺:“這個要聽霍醫生的。”
阿隨唰地坐起來,倒吸口氣撐住後腰:“聽他?!那我這輩子出不了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我——我真的看明白了!”
姜昀祺瞧他一臉義憤,剝開第五顆:“你看明白什麼了?”
“不就抱了一下你,但不是因爲你在安慰他嗎?他想表示感謝?阿隨,擁抱沒什麼——就像你之前擁抱小護士,性質相同。”
阿隨轉頭:“性質怎麼可能一樣?!我對他是安慰!對小護士是喜歡!”
姜昀祺面無表情陳述:“你上次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不喜歡那個小護士。”
阿隨忽地語塞,磕巴:“那、那我現在反、反應過來了!不行?”
姜昀祺不想理他,也實在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擁抱能讓阿隨焦慮成這樣。
——就因爲對象是霍醫生?
阿隨小心站起來,挪到姜昀祺面前盯着巧克力盒:“給我留點。萬一哪天他報復我,我好歹還有餘糧。”
姜昀祺:“......”
說完,阿隨重新回到牀邊,動作笨拙地躺了上去。
窗外豔陽高照,蟬鳴鼓譟。日光透過寬敞潔淨的窗玻璃大片大片曬進來,房間明媚敞亮。
沒人說話的幾分鐘,姜昀祺看阿隨實在無精打采,硬着頭皮繼續安慰:“你也說了,他手術失敗,你路過安慰下他,然後他就抱了你一下......是吧?我覺得你真的不要太放心上,抱一下真的不算——”
“他還親我了。”
冷不防,阿隨像是非常難爲情,截斷姜昀祺自暴自棄說道。
周遭陡地空蕩,蟬鳴聲猝然消失。
姜昀祺:“............”
阿隨說出的這幾個字,無異於消音炸.彈,姜昀祺甚至找不到合適表情。
姜昀祺感到非常憋悶——敢情之前說那麼久,他都沒有獲取“關鍵信息”。
姜昀祺想打人。
姜昀祺怒喫剩下全部巧克力。
“那個時候,他一個人坐在手術室門口,我感覺他很傷心、很難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可等我腦子裏想這些的時候,我已經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阿隨聲音有種類似於過盡千帆的滄桑,也有種躺平任錘的無力。
姜昀祺忽然明白阿隨一直沒透露“關鍵信息”的原因,可能阿隨自己壓根接受不了,更何況親口說出來。
過了會,阿隨說:“他對我說人在他手裏死掉的,本來以爲能搶救回來,但最後一刻就是失敗了......我不知道說什麼,我總不能說節哀,感覺怪怪的......我就坐在那,聽他說,聽他說完......然後,他看着我,問我在想什麼,我說我沒想什麼,他就笑了......”
姜昀祺沒說話,他起身坐到阿隨牀邊,拍了拍阿隨肩膀,往阿隨嘴裏塞了顆巧克力。
阿隨望着天花板,含着巧克力:“我看着他笑,覺得他應該是緩過來了吧,就想走,但是我還沒站起來,他就伸手把我拽住,抱住我......”
姜昀祺:“親你了?”
阿隨沉默了幾秒,說:“嗯。”
姜昀祺認真思索:“我覺得霍醫生喜歡你。”
阿隨失魂落魄轉頭:“不。”
姜昀祺看着他。
阿隨斬釘截鐵:“他要掰彎我。”
姜昀祺:“..................”
在阿隨信誓旦旦的神情裏,姜昀祺再一次發覺,阿隨不僅對身邊的人遲鈍、拎不清,就是在自己的感情認知方面,也遲鈍得近乎頑石。
阿隨在意的點和姜昀祺揭示的事實,根本就不在一條線上。
不知道過去多久,久到聞措進來給他們帶了兩瓶氣泡水,然後瀟灑離開,姜昀祺都沒緩過來。
“所以.......”姜昀祺勉強將自己拉回阿隨的思維線條,措辭嚴謹:“你很直?”
阿隨頓時滿臉凝重,好像在說這是什麼白癡問題,盯着姜昀祺說:“難道我不直?”
姜昀祺無語。
他忽然想爲霍醫生嘆口氣。
也許要過很久很久,阿隨才能明白這根本就是兩碼事。但現在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阿隨能想到的也只能暫時停留在“直”或“彎”的層面。
又過了會,阿隨對姜昀祺說:“我跟你不一樣。”
姜昀祺:“哦。”
阿隨:“......你喜歡男的,我不喜歡。”
姜昀祺看着他,嚴肅:“我不喜歡男的,我只喜歡裴哥。”說完就覺得還不夠,姜昀祺繼續道:“我很早就喜歡他了,在他喜歡我之前。我一直都喜歡他,只喜歡他一個,從來沒有喜歡過——”
“行了行了。”阿隨撇嘴:“可憐可憐我,我知道你對他從一而終。”
姜昀祺正色:“是一心一意——阿隨,你別逼我揍你。”
阿隨:“......對不起。”
門外,裴轍無聲笑。
回去路上,姜昀祺問裴轍:“裴哥,你是直的嗎?”
裴轍說:“我不是直的。我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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