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沒變的事
又過了一會兒。
草坪之上，漆黑夜空中的繁星緩緩旋轉，輕和的夜風吹動着如絮的浮雲，四下靜謐無聲，只有草叢裏傳來時有時無的蟲鳴，不遠處的學校小路上傳來隱隱約約的交談聲。
三人就這樣坐在學校的山坡上。
“……”
滴滴，滴滴。
忽然，山坡上響起了並不大聲但卻有些突兀的通訊鈴聲，這聲鈴聲一經出現就不住地響着，如同雕塑般的三人就好像美術館之夜的陳列品一樣，從靜止狀態中活了過來。
“塞雷婭！”
繆爾賽思叫道，“你怎麼這種時候竟然不把通訊器關機！”
這種絲毫沒有個性的通訊鈴聲，除了塞雷婭還能是誰的？
克麗斯騰也看向塞雷婭。
塞雷婭這位慣常總是繃着臉頰的瓦伊凡女士如今終於露出了有些尷尬的表情，她說了一聲“抱歉”，然後從自己的口袋裏拿出通訊器。
在徵詢過同伴的意見之後，塞雷婭接通了電話。
“……嗯？嗯。沒事，你看着處理就好。”
“……嗯，嗯，我知道了。”
“你可以不用加班。”
……
在幾句簡短的回覆之後，塞雷婭掛斷了電話，隨後看着向自己投以目光的兩人，臉色變得有些無奈。
“確實應該關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只是哈利在問我，新的施術單元不夠的情況下，應該優先把哪些展品的空缺補足。”
繆爾賽思如同河豚一般鼓了鼓臉頰：
“施術單元被偷沒有影響你們仿生科出展吧？”
“沒有。”塞雷婭答道。
克麗斯騰說：“那就好。如果有什麼需要，記得跟我說。”
“……”
隨後又是一陣沉默。
繆爾賽思可愛地嘆了口氣，她知道這麼一番對話下來，氣氛已經回不到如同當年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一樣了。
畢竟當年她們三人還各自是特里蒙理工大學的研究生、某位導師的學生的時候，她們沒有負擔，沒有責任，在草坪上談天說地時，可以肆意地將自己的想法擲向無限遠大的星空，而她們的可能性也是無限的。
而如今只要一開口想到擺在面前的問題，現實就如同一座大山向人壓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人們總是或被迫或主動地承擔起更多的責任，遭遇更多的事情，遇見更多的人。
而與此同時，她們能夠看到的未來，也在逐漸變少。
小時候我們會有無窮多個對於未來的想象，比如成爲警察、醫生或工程師；
但是上了初中之後，我們知道我們去往高中的範圍，上了高中又知道我們的水平侷限於什麼層次的高校。選了專業，畢業之後，只有幾條職業道路擺在自己面前。
若是已經工作了幾年，那麼今後幾年甚至十幾年的生活，似乎已經固定了下來，每天起牀的時候都能看到。
即使繆爾賽思她們也是如此，當年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就成立萊茵實驗室，那時候她們坐在草坪上暢想未來時，想象的是她們會帶領怎樣的科研團隊，有着怎樣的科研成果，處於怎樣寬廣的研究所和試驗場中。但是現在，她們每天考慮的除了科研還有各種不得不去做的事項，比如人際交往，比如商業競爭，就連眼下的科研方向，也要受到投資方股東們的制約，無法隨心所欲地發展。
但是……
但是繆爾賽思有些不甘心。
她趁着頭頂虛假的星空依舊緩緩旋轉，清涼的晚風依舊閒適，草坪依舊如此柔軟，而剛纔的氣氛還有些許存留時，說：
“塞雷婭，克麗斯騰，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恍惚之間繆爾賽思彷彿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她似乎也向她們問過這個問題……或許不是她問的，而是誰問的？她不記得了。
但是耳邊，塞雷婭和克麗斯騰的回答與繆爾賽思的記憶短暫重合了。
而繆爾賽思相信，她們也同樣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因此纔會做出同樣的回答。
“我想要成爲一名正直的科研者，我希望以前科研界的各種學術亂象在之後不復存在，科學忠實地爲泰拉人引領進步的方向。”
“我想要探尋這片星空——這片星空與這片大地的真實，最真的真實。”
“……”
繆爾賽思的嘴角輕輕上揚，與真誠的塞雷婭和克麗斯騰對視。
這位精靈少女笑了起來，她說：
“我想要知道我們族羣爲何無法和常人一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我想要找到我的同胞，創造一片能夠自在地存活下去的家園，並努力生活下去。”
她也如同塞雷婭和克麗斯騰一般，與幾年之前做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看來我們都離我們的目標還有一段距離。”克麗斯騰說。
“畢竟這樣纔有努力的必要嘛！”繆爾賽思活潑地回答。
沒錯。
繆爾賽思在這一刻忽然鬆了一口氣，釋然了。
從銀狼安保還沒有與萊茵生命展開合作的時候，繆爾賽思其實就已經注意到了，她們三人的關係正在漸漸疏遠。
繆爾賽思是一個重視友誼的人，對此她感到失落，她一度認爲，或許是塞雷婭和克麗斯騰的目標變了。
因此她纔會在成果展前夕，極力想要讓決定放棄科研道路的塞雷婭回心轉意，纔會在此時提出，要讓三人故地重遊。
但是現在她明白了，她們三人其實都沒有變。
她們都擁有一個堅定的目標和一顆永不動搖的決心，只是外界的環境迫使着她們改變着實現目標的方式。
這就夠了。
繆爾賽思不信神，但此時她在心裏默默感謝上天，感謝上天讓她和塞雷婭在那天遇見了銀狼安保，遇見了那一股能夠打破常規，向秩序發起叛逆的力量。
要更加努力纔行呀，繆繆。
……
星空之下，一陣略微明顯的晚風吹來，周遭的草葉刷刷地被它吹動了，後山上響起一片樹葉輕輕摩挲的柔軟的輕響。
遠處，特里蒙理工大學的校舍中，亮起的燈光越來越多。
操場上逐漸響起了歡樂的喧譁，或許是開展了什麼夜間活動，又或許有人在那裏進行了一場盛大的表白。
三人坐在草坪上，直到星光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