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叩心問道（五）
“沒什麼，之前沒有在仗劍峯見過他，一時好奇罷了，不提他了,沈師兄你看看我基礎劍法練的如何。”
陸雪意下午在演武場練劍的時候,找關係不錯的師姐打聽了莫朝安的事情,聽到的皆是溢美之詞,比如此人是金陽城城主的兒子，錦衣玉食的條件下長大的公子哥卻一點都不驕縱,爲人大方謙遜,愛護同門,近來好幾代的弟子都是有受他指點的,又是單金靈根,六十之齡已經步入金丹期,家世、品行和天賦集於一身，可以說他是整個宗門弟子都願意結交的天驕之一。
陸雪意無語地看着不斷誇讚莫朝安的師姐,只覺得弟子們是被假象迷了眼,一個單靈根，六十歲了纔到金丹,那個日日沉迷美色的柳婉晚都沒這麼廢,那人的師尊定然是恨鐵不成鋼,“陳師姐，不知這位莫師兄師承哪位長老？”
女子這才停下宣揚莫師兄做了哪些好人好事了，神情有些不確定：“可惜莫師兄未曾拜師仗劍峯哪位長老,倒是有傳言說他曾在祕境中得了上古傳承，已奉傳承之主爲師。”不然很難解釋沒有道君或者長老收下單靈根天才，一定是他們被莫師兄婉拒了。
總之陸雪意沒有打聽到莫朝安的負面行爲,便沒有跟小師叔多說，總不能因爲覺得那人陰陽怪氣的就告上一狀吧，他就當莫朝安是嫉妒小師叔了。
又過兩日，荀鶴和朗月長老來查看弟子們的基礎劍法練的如何，新弟子們站成一排給師長們演示成果，陸雪意稍微放緩了身法，手也虛握着劍，盡心表演出一個正常小孩兒能做到的水平。
長老們在臺上低聲交談。
“小陸這孩子看錶情倒是認真了，就是使劍沒力氣，嘖，劍尖都在晃。”
“我看他翻身沒摔倒就不錯了，人小，但是很有韌勁啊，白日黑夜都在修煉，看來我們仗劍峯又要出現第二個沈虞了。”
朗月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批弟子們的表現也觀察的差不多了，你有沒有看上眼的？”
“有話直說，你不就是看上陸小子了嗎？呵，勸你問過山上的那位，再看能不能輪到你收。”
朗月皺眉：“怎麼說，那位又想收弟子了？”
“他會允許唯一的弟子日日浪費時間去教一個他看不上的人嗎？”
朗月不說話了，心裏不是沒有遺憾，但也知道若是清昂劍尊開口，沒有哪個弟子能拒絕拜他爲師，如果弟子長進，日後那位飛昇後，玄清宗也還是不缺定海神針，他們不爭弟子的去向，既是爲了欣賞的小輩能學到最強的道統，也是爲了宗門的強盛。
長老們後上方的半空中，莫朝安面無表情地聽完了兩人的對話，看了在一羣大長腿中顯得格格不入的小孩兒一眼，御劍轉彎離開。
在熟悉的地盤，長老們也不會隨時留意周身，況且也沒說什麼需要保密的內容，所以即便修爲高深也沒注意到有弟子在偷聽。
當晚，陸雪意不想再演一遍生澀劍法了，就打坐冥想——實際上是在偷偷看小師叔練柔劍，少年身段纖長，對劍意的領悟也到位，看他練這套劍法的時候，陸雪意才意識到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這兩個詞的美感。
以前總是遺憾沒什麼機會見小師叔出劍，這次進叩心陣可見夠了，雖然比起他以後的水平可以說是很稚嫩，但至少賞心悅目啊！
沈虞知道小師弟打坐不認真，他沒有點破，默許辛苦了一天的小傢伙歇一歇，等他練完這套劍法，走到佈置的小聚靈陣範圍內準備和師弟一起打坐，陸雪意突然湊近他，“沈師兄，都說大道無情，是不是真的修到後面，只有斬斷塵緣，封心絕愛才能領悟大道法則，飛昇成仙？”
“你才六歲，想的還挺深。”沈虞只當師弟是隨便問問，但他回答很認真：“若真如你說的那樣，豈不是人人都要修成無情道，不必勉強自己去斬斷重要之物，執着於你選的道，遇事順從本心便可。”
陸雪意懵了一瞬，之前在妖域的時候小師叔說的不是無欲則剛嗎，原來他年輕的時候是這樣想的啊……
“師兄好像沒什麼重要的人或者物？我有聽其他同門說你和劍尊像是修無情道的。”
沈虞一愣，反駁道：“我和師尊都並非修無情道。”
“那師兄可有喜歡的東西或者重要的人？”
少年沒有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喜歡練劍，師尊於我亦師亦父，他最是重要。”
陸雪意點頭，破案了，小師叔果然是放不下清昂劍尊的身殞才心結難消，可他能怎麼辦？這樣看來至少要在叩心陣中呆到劍尊渡昇仙劫的時候，他要在旁邊安慰小師叔嗎？可他最不擅應對那種場面，已經開始頭疼了……
“沈師弟？聽聞你在親手教新弟子，我本是不信的，沒想到還是真事兒！”一道爽朗的聲音打破了和諧的氣氛，陸雪意聞聲皺眉，一擡頭果然是莫朝安到了此處。
沈虞跟對方不熟，但剛進宗門的時候見過面，也認得臉，便叫了一聲莫師兄。
“我們小陸會不會太打擾你了？劍尊平日定然對你要求高，你自己修煉都不輕鬆，我既然回宗了，日後就由我來教吧，小陸年齡小的很，是該多看着點兒。”
陸雪意：“……？”我跟你很熟嗎？
沈虞臉色已經不復之前柔和，他想起了之前師弟問過莫朝安此人，兩人竟然幾日時間就這般熟絡了？
少年低頭看腿邊的小孩兒，陸雪意以爲小師叔是問自己意見，頓時噎住：我爲你捱餓受累，天天演戲，你居然還想把我送給這個陰陽人？
不爽歸不爽，他還是不會遠離小師叔的，“莫師兄瑣事繁重，已經有很多弟子煩您憂心了，我就不耽誤您爲數不多的修煉時間了，沈師兄若是忙，我自己修煉也是可以的。”
莫朝安眼皮一顫，怎麼好像被嘲諷了他平日不修煉，不過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蠢蛋，應當是無心之言。
沈虞聽到了陸雪意拒絕，才言明陸師弟沒有耽擱他，“陸師弟說得對，師兄確實需要多留些時間修煉了。”
說實話，沈虞和陸雪意一個想法，單靈根要花六十年晉階金丹，屬實是有些修煉沒用心了，他自認表達委婉，還是把聽出了言外之意的莫朝安氣到了，他一向心高氣傲，受不得有人說他不好和被拒絕，更別提還是被他最嫉恨的沈虞暗示他修爲低，男子咬着牙撐着笑臉點頭，跟兩人道別後離開了此處。
沈虞沒看出莫朝安的不悅，“莫師兄心是好的，他根骨上佳，卻少了些悟性，如今也只到金丹修爲，小師弟修煉時哪裏悟不透，去詢問長老，或是找我也可以。”他怕莫朝安講不透，把陸雪意帶到溝裏去。
陸雪意抿嘴笑着點頭，還是跟小師叔這種老實人相處着舒服。
讓陸雪意想不透的是，莫朝安怎麼就突然跟自己過不去了，午休時間後，陸雪意準備去演武場練劍，“偶遇”了莫師兄，水藍道袍顯得男子溫潤如玉，他手裏抱着一堆山下買來的喫食和小孩兒喜歡的小玩件，“小陸，過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我下山辦事，順便給你帶了些東西。”
陸雪意：這單靈根放誰身上不好？怎麼就放一個閒人身上了？
心中吐槽，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陸雪意還是隨手拿了一個木頭雕刻，想看這人到底要做什麼，“多謝師兄，我拿這個就好，快到未時了，我要趕去演武場了。”
“誒等等，怎麼這麼刻苦啊，我像你這般大小的時候，還滿大街跑着玩呢，有句話叫勞逸結合，事半功倍，聽過沒有？”
陸雪意裝傻搖頭，對方繼續道：“就是凡事不可將自己逼得太緊，壓力太大容易生厭，你日日練劍，日後膩煩了可如何是好？你年紀小，多玩一玩也沒人責備你的，況且人生只有一次，不體會一番紅塵豈不可惜？小陸若一直呆在宗門，就像那井底之蛙，日後道途也走不長久，還是多出去走走爲好。”
這話乍的一聽沒毛病，但陸雪意懂了，他想溺殺自己，不是，我招你惹你了？
“莫師兄說的有道理，可我年齡小，也去不了哪裏，過些年再說吧。”
“山下有個留仙鎮，我們宗門在這裏守着，無人敢惹事，平和的很，小陸一個人也可以去玩，對了，鎮上有個悅客樓，靈食味道很好，我給你些靈石，你買來嚐嚐。”
陸雪意表情驚喜地收下了一塊中品靈石：“多謝莫師兄。”
“我方纔回來的路上聽說有家商戶要拋繡球招親，你現在去還可以湊上熱鬧。”
陸雪意知道他不安好心，還是點頭說要去，反正去演武場也只是演戲罷了，不如換個刺激點的戲碼。若是長老回頭問他爲何逃學，陸雪意便打算把莫朝安這番話講給長老聽：我只是一個無知好騙的小孩兒罷了，金丹師兄說的話肯定要聽的！
小孩兒被莫朝安目送着御劍離開了宗門，男子看着天邊逐漸變小的黑點，手裏捧着的凡物盡數化爲烏有。
他冷笑一聲，清昂劍尊當年收了一個七歲沈虞還不夠，又想收一個，早知道他喜歡養孩子，自己當初就該早些上山，如今的師尊便會是鼎鼎大名的劍尊了！他在仗劍峯遠比沈虞有口碑，即便那位還要再收徒，收的也該是自己，一個蠢鈍貪玩的小孩兒算怎麼回事？
陸雪意不知道莫朝安在腦補些什麼，他琢磨着要不要買點便宜靈植煉幾顆凡級丹藥賣了，充盈一下小金庫，不然他得窮到什麼時候去，反正善水峯有過丹修長老教了幾種丹藥的煉製流程，他會這些也不奇怪。
路過一個小攤，陸雪意見到一個小墜子跟自己曾送給照心的劍墜十分相似，都湊到他面前了，可不是有緣嘛，他買了下來準備給小師叔做禮物，雖然是凡玉，但是以他對小師叔的瞭解，對方是不會嫌棄的。
陸雪意逛了幾條街，也順便去看了莫朝安說的招親，還按計劃買了一個丹爐和一些靈植，天色不早了，都快到和小師叔約定的時間了。陸雪意走到鎮外，才御劍飛了起來，直到被兩名不懷好意的修士攔住，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這兒等着呢，所以他究竟哪裏惹莫朝安了？
“小孩兒，長輩沒教過你孤身在外不要露富嗎？”
“把你儲物袋給我們。”
陸雪意：……他買的都是最便宜的東西，富個鬼。
“莫師兄，快來幫我！”
見小孩兒一臉驚喜地衝着他們後面招手，兩個攔路人皺眉回頭看，陸雪意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靠近兩人，利劍在一人脖子上留下血痕，還是被對方及時躲開了，一向裝得純澈的貓眼此時寒光凜冽，切，要不是這身體修爲太低……
“孃的！臭小子敢騙我，非要宰了你不可！”
“我若是出事，玄清宗自然有手段尋到你們。”
“呵，這就不勞小友關心了。”
最多就是兩個築基而已，得罪玄清宗也要擊殺一名沒有大仇的小孩兒，說不是特意找茬的他都不信。陸雪意現在煉氣五階，他能靠着真實的劍道水平越階拖住兩名築基，但速度和威力還是很受限制的，再拖下去小師叔見不到人會擔心的，讓他們早死早超生吧。
陸雪意扔了兩道劍符過去，這是小師叔給他防身的，對面果然無力抵抗，可惜被護身法寶擋了一劫，陸雪意擔心他們再拿個法寶出來佩戴，又扔了倆劍符過去，搞定！
另一邊，仗劍峯峯頂，少年專注的眼神兀然一厲，停下正在練的劍法，瞬間化作流光飛向了宗外某處，正在指點徒弟的清昂眉梢一挑，他這弟子可真是與以前大不相同。
陸雪意體內靈氣不多，弄死了攔路的，他還要原地打個坐回復一下靈氣，以免御劍到中途掉下去。臉頰忽然感受到一股強風，緊接着就落到了熟悉的懷裏，沈虞扣着他的脈搏，眉頭緊皺道：“哪裏受了傷？”
陸雪意愣愣地看着一向沒什麼情緒波動的小師叔爲他皺眉，手指動了動，理智壓下了想撫平他眉宇的衝動，“靈氣有些枯竭罷了，我沒有受傷，師兄不必擔心。”
沈虞摸他脈搏確實平穩，眉頭才鬆了一點：“你爲何離宗？可有其他人陪同？”
“沒有其他人，我一個人出來玩的。”陸雪意不覺得到這麼近的地方玩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年齡雖小，但比凡人更強，除了那種特意安排過來找茬的，完全就能順利來回，不過也沒有證據說那兩個搶劫的是莫朝安吩咐的，沒關係，陸雪意閒得很，陪他慢慢演就是了。
“啪——”一聲沉悶的聲響打破了林中的靜謐，正在神遊的陸雪意兀然睜大了雙眼，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剛纔……不是被小師叔打了屁股吧……
沈虞有些生氣，手比腦子更快地落下，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後也不覺尷尬，小孩子就是需要教訓一下才好，“築基之前，你不許離開宗門。”
見小孩兒一臉受驚的神情，沈虞擡眼看看不遠處的兩具屍體，怒意被擔憂取代，師弟這麼小便殺了人，心理如何承受得了，心疼地摸摸小孩兒的臉頰，輕聲問道：“別怕，你只是鏟奸除惡罷了，做的是好事，況且害死他們的是我的劍符，與師弟無關。”
陸雪意大腦還在宕機中，沒回話，只是反覆告訴自己破陣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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