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叩心問道（六）
回宗後，沈虞突然想起他先前一句話沒說便把師尊給撂下了……顧着此刻心理脆弱的師弟，他沒有回去跟師尊道歉，而是用傳訊符解釋了一番，然後繼續陪着師弟。
小孩兒在自閉,少年在苦惱,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這個時候，沈虞纔想起了前些日子又被他倆氣走一次的華陽師兄,正想去找人,懷裏的師弟動了動，有氣無力地說道：“師兄，放我下來吧。”
他本來是想跟小師叔談談以後不能再打他……屁股了,但還是決定將此事快些翻篇,以後絕不給對方留打屁股的機會！！！
沈虞仔細看他的神情問道：“還怕嗎？閉眼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們嗎？”他完全是把自己第一次下死手後的心境套在陸雪意身上了。
陸雪意懵了片刻,恍然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麼，可惡！他不單要裝劍道小白,還要裝精神受到巨大打擊了嗎？我真的會謝！
對誰都是無休止的演戲他真的很累，或許是小師叔對他太好了，陸雪意直覺能信得過對方，“不怕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孩兒他們都想下死手，我不把他們當人看的,師兄莫擔心我。”
沈虞見他眼神如以往那般靈動，回想起小孩兒入宗考覈的時候一刀刺穿了野兔，定然是以前日子不好過，時常跟家裏人打獵爲生，才下手如此利落，慣於殺戮，對人命也不在乎了，沈虞突然憂心他日後心太狠容易惹是非，轉念一想，自己好生看着便是，現在他心境不受此事影響便好。
陸雪意見對方沒對他說教，心情明朗起來，“對了師兄，那兩人身上的儲物袋你收走了嗎？”雖然他倆看着窮，但是修士身上怎麼都該有幾塊靈石一兩件低階法寶吧，他現在是一個窮劍修，哪怕只有一塊靈石他也很珍惜了。
沈虞聞言眼神飄忽兩下，不忍師弟的期待落空，摸了自己的一個儲物袋給他：“嗯，先前替你收着了。”
陸雪意接過來一看，嚯，那兩人居然把他想象的有錢多了！上百極品靈石呢，還有幾件上品法寶，也不知生前打劫了多少人，“師兄，我給你買了一塊劍墜，喏，待我日後有很多靈石了，給你買更好的。”
沈虞果然沒有嫌棄，半數身家換來一塊凡玉，心中涌進一股暖流，將墜子系在劍柄上，心魔諷刺道：“你蠢不蠢，這麼容易就被收買了，再跟他呆幾年，日後豈不是要爲這個小東西赴湯蹈火？快離這個麻煩精遠些，他已經耽誤我們清修了。”
少年已經習慣了這些煞風景的話語，恍若未聞，繼續跟師弟談話：“你先前一心修煉，爲何突然想出去玩了？”
陸雪意不清楚年少的小師叔是太單純了看不出來，還是純粹不在乎不熟的同門，纔沒有看出莫朝安的表裏不一，剛好藉此事給他長個心眼兒。他將莫朝安的話原封不動地告知了小師叔，最後還特別嘴甜的加了一句：“外面也沒那麼好玩，還不如和師兄練劍有趣。”
沈虞撫着師弟的頭髮沉思了一會兒，沒有跟他多說，只讓他以後不要聽莫師兄的話，“你若跟他學，也會到六十了才晉階金丹，記住了嗎？”陸雪意憋着笑點頭，他敢肯定莫朝安《我要偷偷練劍，驚豔所有人》,牢記網址:m1特恨別人提他年齡。
“若長老問你爲何今日缺席，便將剛纔跟我說的告知他。”陸雪意都想跟小師叔擊個掌了，他倆想一處去了。
翌日，清昂壓下修爲和徒弟打了一場，末了收起劍隨口說道，“招式利落很多，看來那小弟子沒耽誤你修行。”
“陸師弟年齡小，弟子要將道法感悟化繁爲簡教給他纔好，這過程對自己也大有裨益。”大道至簡，修士們都聽過此道理，卻很難實際運用。
清昂看着他，語氣聽不出是否有不滿：“你是想一手把他帶大了？”
少年垂眸，沒有答話，卻透露出了未嘗不可的意思。
“再過十幾年，琈山祕境就要開了，多的是人想試試你水準，你已經築基圓滿，還想拖多久？”言下之意，是讓他儘快閉關晉階金丹，在祕境之前能到金丹巔峯最好。
沈虞自從遇見了師弟，心虛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仍是沒看師尊，“離祕境開啓尚早，不急一時。”
清昂眯了眯眼，探究地看着少年，他曾聽聞過這個年齡的孩子容易有逆反心，沒想到自己徒兒也有這麼一天，扔過去一個玉簡，“把這個參悟了。”然後他留下徒弟自學，轉身回了洞府。
下午，陸雪意不出意料的被荀鶴長老盤問了，其實荀鶴只是隨口問問罷了，長老們自己也要修行的，最多把該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全憑自覺，演武場練劍的新老弟子多得很，他們會在新弟子身上多放幾分心力，也只是想看有沒有特別出色的苗子可有收爲親傳。
陸雪意因爲人小又肯喫苦，格外受師長們關注，這突然哪天缺席了，他們就會覺得孩子膩了，想玩了。
陸雪意將莫朝安的大道理一字不落地告訴了長老，末了還加了句：“弟子不覺得宗外有多好玩，還是更喜歡練劍，希望以後能像劍尊一樣厲害！”
荀鶴滿意點頭，有這個既有天賦又上進的孩子做對比，師長們本就不怎麼喜歡的莫朝安更是降了地位，心高氣傲，道心不純，劍意刁鑽陰狠，六十歲了纔到金丹，白白浪費了一身好根骨，自己不勤奮也就罷了，還胡亂教導小孩兒，不過宗門附近一向安穩，小陸爲何如此倒黴，一出去就遇見事兒……
給長老上完眼藥，小孩兒乖笑着轉身，眼裏閃過一道狡黠的光。
另一邊，莫朝安昨日便留意到那小蠢蛋回來了，他尋了一處僻靜地方，練完幾套劍法發泄了情緒，周圍一片凌亂，地面留下斑駁的劍痕，可見心中有多憤恨。
男子眼神陰翳，滿以爲一個才入道的小孩兒只學了些花架子，更無一絲戰鬥意識，對付他跟弄死一個小雞崽兒有何區別？也不知沈虞給了他多少護身法寶，能撐到有人去救他。
不過……既然沈虞如此看重他，若是小孩兒真的出事了，能給沈虞造成打擊豈不更好？最好就此留下心結，修爲難以寸進！
某人越想越美，安慰好了自己，然後回峯之後便被長老們當衆訓了，強撐着假笑解釋他只是看孩子太累了，才勸他去玩的。
回了自己房間，青年靈氣失控外泄，桌椅斷裂，他罵着抹了他面子的老東西們，多年來他費時間教導新弟子，處理爭端和各種雜務，就是想讓長老們在劍尊面前說上幾句好話，他比那個什麼都沒做的沈虞好了不知多少倍，憑什麼不收他爲徒！若有第一強者指點，他哪止金丹修爲！
陸雪意正在看師兄們切磋，荀鶴面色複雜地走過來把他帶走了。
“小陸可想得一良師指點？”
陸雪意腦海中閃過遙清的臉，這種問題回答不想就顯得很奇怪了，他頗爲心虛地點頭，想着莫非荀鶴長老想收他爲徒？
荀鶴摸摸孩子的腦袋，遺憾自己果然沒有機會了，誰能爭得過那位。陸雪意被帶到了峯頂的禁制內，見到清昂劍尊的時候纔有些懵了，不會吧……
崖邊，高大的男子負手而立，感知到有人來此，轉身目光沉靜地看着幾步外的小弟子，“你可願拜我爲師？”
陸雪意被對方沒有收斂好的渡劫威壓壓迫得呼吸都困難了，拜劍尊爲師，哪個劍修不願意？但是醒來後的小師叔會不高興嗎？
小孩兒在猶豫着，直到他看見少年從遠處走來，他明顯聽到了師尊的問話，脣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沈師兄，如果我也拜劍尊爲師，你會很歡欣嗎？”小孩兒仰頭看走到身邊的少年小聲問道。
“這是自然，你天賦極佳，值得師尊收下你。”沈虞有些心疼地摸摸被渡劫威壓逼得難受的師弟。
陸雪意咬牙，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破陣後可不要給我甩臉色看！小孩兒下定了決心，重新擡頭看向了清昂劍尊：“弟子願意！”
清昂點頭，“今日起，你便在此處住下罷，我觀你二人感情要好，沈虞，帶你師弟去收拾一洞府。”
師兄弟二人相視一笑，隨口應了師尊一聲，沈虞牽着師弟的手走遠了，留下清昂一人看着他倆的背影，食指在乘流劍上輕輕敲擊，怪了，爲何感覺自己有些多餘……
清昂劍尊又收一徒的事情很快傳遍宗門，陸雪意人小，還看不出有太大天賦，但是他向來懂事又嘴甜，除了莫朝安恨的要死，其他人的感受倒也還好。
——
四年後，長高了不少的陸雪意還是要仰頭看師兄，“你要早些出來！”
本來進了叩心陣，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小師叔就相當於他的錨點，更別提四年來兩人幾乎朝夕相處，突然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人，陸雪意竟然感到了一絲茫然，才脫口而出這種不講理的話。
“算了，師兄慢慢來，修煉要穩紮穩打。”曾聽聞小師叔是二十歲晉階金丹，這樣看來他閉關頂多幾個月，反正已經猜到清昂劍尊殞落之際才很可能是破陣之時，所以陸雪意已經看開了，反正到關鍵劇情點之前也出不去，小師叔愛閉關多久就閉多久吧。
青年習慣性地順好師弟被風雪吹亂的髮絲，“好好修煉，我很快就出來了。”
陸雪意見人進了洞府，纔去拭劍臺看師尊練劍——雖然憑他現在的修爲根本看不清，但是不妨他感受危險到極致的劍意，這令人顫慄的刺激感真的很容易激起人的戰意啊。
不過真的很讓人遺憾……陸雪意眼神一暗，他想不通，師尊歷經風霜，道心穩固，實力強橫，劍心通明，有什麼理由渡不過那飛昇劫……
兩個月後，仗劍峯上空匯聚了厚重的雷雲，待沈虞捱過了三天的雷劫，落地後第一件事居然是找師弟，見對方和師尊站在一起，沒有如心魔說的那樣被其他師兄師姐吸引走，心中的悶意才散開。清昂見大弟子的多數心神都放在了他師弟身上，習慣性地手指敲着劍身，開口提醒道：“去穩固修爲。”
沈虞離開後，陸雪意被師尊奇怪的眼神看得莫名，“你師兄很多事情都憋在心裏不說，其實他很在意你，你日後莫傷了他的心。”
陸雪意歪着頭，只當是做師尊的都習慣教育門下弟子要和諧相處，他很認真地回答了，“師兄不用說，我知道的。”小弟子表達自己可乾脆多了，“師兄對我而言亦很重要，不管發生何事，弟子都會站在他身邊，師尊不必擔心我們不和。”
清昂第一次擡手，摸了摸小弟子的頭，“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過了幾日，沈虞再出來的時候，清昂給他列了好幾處地方讓他去闖，陸雪意幾年來大半時間都是呆在白茫茫的山頂，對他這種喜歡花花世界的俗人來說眼睛都要看瞎了，聽聞小師叔要去歷練，立馬舉爪：“我雖是築基，但受天下最厲害的劍修教導，能和其他金丹師兄打個平手，也算有些自保之力，這次我和師兄一起出去如何？”
清昂淡聲回絕：“不如何。”
沈虞也猶豫着搖頭了，雖說他挺樂意帶着師弟，但這小身板去闖師尊列下的險境，他很不放心，“乖一些，等師兄回來給你帶好東西。”
陸雪意哀嘆一聲，人焉了。
沒想到的是，沈虞這一去就是八年，主要是回宗的路上進了一個小祕境，想着師弟對煉丹有些興趣，他可以多摘些靈植給他，沒料到小祕境中藏有上古傳承，他沉心領悟，沒有及時在祕境關閉之前出去，獨自在此處修煉了五年，等小祕境再次開啓的時候纔出去——五年中也把這處薅的一件有價值的東西都不剩。
八年對修士來說什麼都不算，但對沈虞和陸雪意來說，很漫長了，沈虞是習慣了把人看在眼皮底下才放心，陸雪意則是知道這方世界只有小師叔最是真實，他不在的時候，自己都懶得演那些幼稚的戲碼了，除了受師尊教導的時候，已經很少踏出洞府。
沈虞回到仗劍峯，沒有看到師弟，神識探出，在溪邊尋到了已經長大的小孩兒，昳麗少年被一衆人和靈獸團團圍住，對他說着好話，就等他的魚烤好了可以先給自己一份，沈虞站在風雪中不動，他一貫適應不了那種熱鬧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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