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晝短4
【系統:警告,任務人的行爲已嚴重偏離拯救路線。】
言喻並沒有理會。
一個人性命和千萬人的性命在我眼中其實並無差別,我也從來沒有覺得“弱者即正義”這句話是正確的,我之所以選擇站在他們一邊,並不是因爲律令的道德倫理,而是因爲我所相信的事情——每一條生命都很珍貴。
"郡主,你真的要進去嗎?"望着緊閉的逐州城門,紫依躊躇地問道。
“紫依,你回去吧。”言喻勸慰道。
紫依卻是固執地搖了搖頭,“奴婢的命不值錢,卻也想跟着郡主做些正確的事。”
“走吧。”言喻衝着她寬慰一笑,在紫依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爲她裹住了口鼻。
言喻知道人類歷史上鼠疫曾經流行數次,她知道中世紀鼠疫奪走了將近一億條生命,她知道這種黑死病可以肆虐長達幾個世紀,她知道即使現代的抗生素也不能完全治癒這場瘟疫。
可當她進入城內,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有的人穿過街上無處存放的屍體,瘋狂捕殺着腌臢泥濘之地的老鼠們,有的人路過堆滿殘骸的水井,聚衆祭祀祈禱神明護佑。
她瘋了般勸阻人羣疏散,可對於古代人來說,她口中的"傳染"“隔離”實在太難理解。他們只是單純地認爲這場災難是神的天譴,是來懲罰他們的罪孽的,只要他們虔誠祈禱,神總會救他們的。
言喻在推搡中踉蹌地摔倒了,卻是在擡眼間看到了一隻伸向她的手,來人正是陸琛。
言喻沒有伸手,卻是在紫依的攙扶下站起身來,眸中不知是自責還是哀怨,出口卻是無奈的一句,“你早就知道了,爲什麼騙我?”
陸琛也悲慼地望着她,“程阿公……走了,前天夜裏。”
言喻矗立在那裏,半晌才問道,“他……他有留下什麼話嗎?”
“他把阿遠託付給了我,他說不要讓程家亡了根。”
言喻黯淡地收回眼淚,環顧了一番混亂污穢的街,卻是信誓旦旦地道:“程家不會亡的,逐州也不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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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醫,你相信我,病人已經出現咳嗽,甚至咳出了血痰這場瘟疫已經出現人傳人了,不能讓他們在上街祭祀了……”言喻用麻布裹着口鼻,十分急切地訴說着。
言喻多次勸阻城中百姓無果,只能來求助李太醫,他是聞名天下的神醫,人們更信服他的話。
“連翹三錢,生地五錢,甘草二錢……”李太醫正忙碌地調整着他的藥方。
“李太醫,你的藥方卻是有些效用,可是這不是普通的病,這是傳染病!”
“老夫行醫三十年,這鼠疫從來都是由跳蚤叮咬病鼠再傳到人身上的,從未聽說過人傳人,”那個老太醫卻來往奔波各個病人間,不厭其煩地去驅趕着她,“郡主要真的閒,不如去加入滅鼠大隊。”
“李太醫,這不是腺鼠疫,這是典型飛沫傳播的肺鼠疫……”
“什麼鮮啊肥的……小丫頭仗着讀了幾本醫書,不知天高地厚。”李太醫忙碌間不住鄙夷幾聲。
言喻嘆息一聲,又鼓起勇氣繼續勸說,無知並不是他們屈服的理由,渺小也不是他們被放棄的藉口。
“我……”言喻迫切地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徑直走來的陸琛拽到了逐州府尹的府邸。
“你有什麼需要,跟他說。”陸琛望着一旁顫巍巍的府尹道。
言喻疑惑不解地望了眼陸琛,“他爲什麼會聽我的?”
“因爲你是臨沂郡主啊。”陸琛勉強一笑。
“郡主有何吩咐,下官一定照辦……”府尹小心翼翼望了眼陸琛的臉色,又怯怯地瞥了眼掠影的刀。
高處的人們往往只關心自己的王權富貴,他們拒不承認這場災難的發生,即使已經蓋棺定論他們也能視而不見,只要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場天災對於他們就是不存在的。
當死亡沒有發生在一個人眼前的時候,他是渾然不覺的,可若是發生在他身上,他又能指望袖手旁觀的誰呢?
言喻並不是一個傳染病專家,她只是循規韜距地推行了傳染病隔離的三個原則:隔離傳染源、控制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羣。
“第一,劃分區域,城東爲安全區,城西爲染病區,所有的病人確診後左手掛上紅繩,送往城西。”
“第二,嚴禁集會,染病的屍體不能隨意丟棄,集中火化處理。”
“最後,最最重要的一點,所有人都必須佩戴棉紗口罩。”
言喻語畢,不僅那府尹,連陸琛也是瞠目結舌。火化屍體,即使不能入土爲安,也不至於將其挫骨揚灰吧,他們怕是得化成孤魂野鬼回來索命吧。
“有問題嗎?”言喻問道。
那府尹還在火化的異想中驚魂未定,卻是望見掠影那手攥緊了刀柄,連忙道:“這分出城東城西倒是不難,可封了城實在沒有那麼多棉紗,而且這火化……”
“先做起來吧……”與死神的對決分秒耽誤不得,停駐,只能看到無盡的黑幕,前進,或許能夠迎來光明。
正在此時紫依突然慌忙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阿遠他發燒了,怕是染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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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忙前忙後照顧着病人,在勞累中毫無意識地睡着了。
言喻做了一個夢,她夢到的那個地方如此的夢幻空靈,銀漢迢迢、星垂平野的背景下漂浮着無數五顏六色的泡泡,它們晶瑩剔透地反射着光澤,又貪婪地吞噬着散落的大塊塵埃,他們各行其道,各司其職。
沿着蜿蜒曲折卻又相互纏繞的幾根細線望去,言喻卻驚惶發現它們的交匯處不斷地膨脹,像是即將掙脫束縛地破解,星空不斷地黯淡,爆裂的那一刻血影籠罩了一切。
在這個世界坍塌的轟鳴聲中,在那一片猩紅中,她看到一隻旱獺水汪汪無辜的眼睛,還有被剝皮抽筋的悲鳴慘叫,隨機那些塵埃侵入那片星海。
原來,毀滅這世界的不一定是天災,極有可能是人禍。
在那團模糊的血影中,她看到了無數雙瀕死的眼睛,他們奄奄一息地望着她,或不甘,或恐懼,或坦然,或悲慼,都像是在靈魂深處發出的無奈長嘆。
這就是疾病,人和疾病,只是隔着玻璃在對望。
人類從來沒有戰勝過它們,我們能倖存下來,是因爲它們放過了我們。
最後系統叮咚一聲,毫無感情卻又像是詛咒般說了一句話。
【它還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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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緩緩睜開眼,卻是沉浸在那句令人不寒而慄的話中,久久不能抽身。
她黯然地低頭看了熟睡的阿遠,輕撫了下他滾燙的額頭,可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她已經做了一切她能做的,他還那麼小,爲什麼要爲這場無妄之災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她悵惘地擡頭望着天空,像是沉重的嘆息,又像是無奈的自責。她的力量太有限了,總有人死。
“你說的口罩是這樣子的嗎?”陸琛打破了言喻的沉思。
言喻狐疑地接過來探尋了一番,那簡易的口罩是一層粗麻,外面又籠了一層棉紗,在這裏能做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了,言喻有些驚異地說,“你怎麼做出來的?”
陸琛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我在京城有些布匹生意,我已經繡紡加緊製作了。”
言喻眼中有些氤氳,做出幾千人的量,怕是得傾家蕩產吧,卻是問道:“你爲什麼幫我?”
陸琛只是淡然一笑,“因爲我想做郡馬啊。”
他們都知道這是個敷衍的回答,只是誰都沒拆穿。
後來,口罩來了,李太醫卻死了。
他固執己見地認爲這場瘟疫只是通過鼠類傳播,在接診的過程中被感染不治身亡了。鼠疫體現出了一視同仁,無論貧窮富有,無論高低貴賤,人們在疾病面前一樣蒼白無力。
但總也有一些好消息,阿遠活下來了,雖然高燒使他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不過他還是很開心的跟着言喻學着手語。
再後來,人們也顧不得什麼鬼神迷信之說了,火化遺體的道路上減少了不少阻力。
半年後,鼠疫神奇地消失了,儘管付出了這座城一多半性命爲代價,人們盲目地慶祝着神之庇佑,可是隻有言喻知道,
我們從來沒有戰勝過它們,只是它們放過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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