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晝短3
“主子,這逐州城有些古怪。”掠影一身黑衣警覺地對陸琛道。
按說這逐州城臨近京都,也該是個繁華的商賈貿易之地,可如今日上三竿,別說小販了,街上的行人都是寥寥無幾。
陸琛卻是壓低聲調,“去打聽打聽。”
言喻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風塵僕僕來到這裏,只是想親口對他的家人說聲對不起。可是到了門前,她又有些躊躇地害怕了,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家人,更怕得不到救贖和原諒。
“誒,你們找誰啊——”一個提着菜籃的大嬸路過問道。
言喻沒有說話,陸琛卻是彬彬有禮道:“請問,程志家是在這裏嗎?”
“是這,不過大志很早就離鄉了,說是去京都給人做工去了。”那大嬸又長嘆一聲,“他家出了這麼大事,他也沒回來。”
言喻擡起眼問道:“他家出什麼事了?”
“大志他哥前月死在礦上了,嫂子也撇下老人孩子改嫁了,哎……他家這一老一小可該怎麼活啊……”
言喻回過身來看了看那搖搖欲墜的破敗茅木屋,長呼了一口氣,終於鼓足了勇氣踏入了院子。
陸琛掏出些碎銀子向那大嬸道了個謝,也隨着走了進去。
“姑娘,你找誰?”那老人停下手中編竹籃的動作,佝僂着腰背站了起來。
“我……”言喻頓了頓,看着那孤苦的老人,似是有些不忍心,只是道:“我是程志的朋友,我來看您。”
“哦,大志的朋友啊……”那老人眸色不明,臉上卻有些黯然。
“他……回不來了……”言喻於心不忍道。
“前段日子有人告訴我了,”老人又緩緩蹲下侍弄起了他的籃子,語氣卻極其平和,“他還給了我一大筆銀子。”
“我大兒子死了,他們給了我一筆銀子,我小兒子死了,你們也給了我一筆銀子。”說到此,卻是輕蔑一笑,“嘚,我生的兒子全都換了銀子了。”
“對不起……”言喻深深衝那老人鞠了一躬。
那老人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我心有怨氣,卻無處申冤,我們這些人的命本就如同草芥,我兒死,便死了。”
言喻隱忍抽動着嘴角,倔強地說:“人應生而平等,每一條生命都很珍貴。”
那老人似是覺得這話有些離奇,倒也沒有反駁什麼,只是長嘆一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你走吧……”
言喻又鞠了一躬,虔誠地道了個歉,而後緩緩地轉身離去,那老人卻是在她即將跨出院子輕聲道:“謝謝你,姑娘……”
言喻再也隱忍不住了,她加快腳步離開了那個破敗小院,而後蹲在路邊撲進陸琛懷中痛哭了起來。
她想起了那個怯怯的太監,她慶幸自己得到了救贖,卻莫名爲這個不公的世道感到悲哀。
一旁的一個小孩子卻突然跑過來拽着她的衣角,用稚嫩的童音問:“姐姐你怎麼了?”
言喻擦了擦眼淚,道:“姐姐沒事,只是病了而已。”
抑鬱些也沒什麼的,每個人生來都資格鬱鬱寡歡。
“會好嗎?”那個小孩子眨着大眼睛懵懂地問。
言喻擦乾了眼淚,捏了捏他的臉,微笑着道:“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言喻童心未泯,逗着那個叫程遠的小孩子玩了起來,不一會兒掠影回來了,尾隨他的還有一隊京城的禁軍。
掠影附耳和陸琛說了什麼,言喻沒有聽清,只是看陸琛神色變得很嚴肅。
那禁軍首領卻是下馬向言喻行了個禮,亮出令牌恭敬地道:“末將奉長公主之命,來接臨沂郡主回京。”
言喻依依不捨同那孩子道了別,卻是對那首領道:“讓陸公子和我們一起回京吧。”
那首領卻是公事公辦地道:“長公主的命令是隻讓末將帶郡主一人回京。”
言喻雖有些不解,卻不再爲難他,緩緩走到陸琛面前,道:“謝謝你,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忘的,我們京城見吧。”
陸琛眼中意味不明,卻也是淡淡道:“郡主回了京城有什麼打算?”
“還未想好。”也許會先去看看小星兒。
馬車緩緩行駛了起來,言喻掀起簾子望着站在原地的陸琛,陸琛也在微笑着望着她,言喻卻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只是沒過多久那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路的盡頭了。
這個世界最殘酷的事就是,那些和你談笑風生的人上一刻還在你身旁,而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你見他們的最後一面。
他們並沒有在京城見,言喻的馬車離開之後,逐州城便戒嚴了,沒過幾天鼠疫便在此全面爆發了。
是夜,逐州城內。
掠影四處查探了一番,道:“主子,城南防衛最弱,趁着夜色輕功翻過城牆可以出城。”
“不走了……”陸琛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主子可是爲了程家那對爺孫?”
“不全是,”陸琛似是回憶着什麼,“這幾日我纔想明白,她看我的眼神原來一直都是畏懼戒備的。”
掠影亦是微微皺眉,不解地道:“可探子穿來的消息說,臨沂郡主在病中曾多次尋死。”
陸琛眼波微轉,她連死都不怕,可她到底怕我什麼呢?
陸琛語氣低沉,“弄不清楚這個問題,就算做了郡馬,也很難助我們成事。”
“主子想弄清這個問題應該去京城。”
“不,就在這,在這等她回來。”
掠影更是不解了,這臨沂郡主是懂些岐黃之術,但會有哪個傻子不顧生死回到疫病氾濫的逐州城呢,可主子的語氣又那麼篤定,彷彿那人一定會回來。
“主子爲何如此篤定?”
“因爲她的那句‘人應生來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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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郡主……你不能進去,長公主正在午休呢。”幾個宮婢攔着橫衝直撞的言喻。
殿外一片吵鬧,殿內卻輕飄飄地道:“讓她進來吧。”
言喻進了殿卻是沒有行禮,略有哀怨地道:“您早就知道疫災的事,您也知道逐州會封城,是不是?”
“是,”長公主若無其事地從貴妃榻上坐了起來,“逐州毗鄰京都,爲了不威脅到國之根本,必須封城。”
“那您爲什麼接我回來?!”言喻加重語氣地怨懟道。
長公主似也有些不悅,“你這是在質問我嗎?!你應該感激我救了你,你應該慶幸你是個郡主!”
感激?慶幸?言喻有些自嘲,我該感激嗎?我又該慶幸什麼?我是郡主,我能活,可就因爲他們身份低賤就活該死嗎?
“可那是三千多條人命!生命面前沒有什麼郡主奴隸之分!”言喻倔強地說。
長公主踱近了幾步,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同情他們,太醫院已經派了最好的大夫進城了。”
“我要回去!”言喻暗自攥緊手。
“你瘋了嗎?你去了能改變什麼,”長公主走近拍拍她的肩,道:“同情只不是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的消遣罷了,在疫災面前你的同情不堪一擊。”
例行公事地派遣太醫足以讓你們心安,可我不行,那塊名喚良心的石頭日夜轉動,它扎的我千瘡百孔,寢食難安。
言喻怔在原地,長公主又是好言相勸道:“在你看到看不到的地方,這樣的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你管不了的。”
言喻只覺無話可說,略有呆滯地走出了合歡殿,她站在宮中的長廊上,悵然若失地望了陣天空。
他們說:“你管不了的……”
心底的那個聲音卻是倔強地說:“可我不能袖手旁觀。”
言喻緩緩收回了仰望的目光,腳步越發堅定地向着長廊盡頭走去,邊走邊默唸着。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着追求,爲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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