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小白鼠徐允恭
宮外。
距離皇宮只有一兩刻車程的地方。
這裏有一座佔地較廣的宅子,但是宅子本身並不奢華,甚至跟周圍的其他宅子比起來顯得有點樸素了。
而這座宅子大門上方掛着的匾額,便是徐宅——這是魏國公府邸。
沒有寫花裏胡哨的國公府,也沒有弄得很恢宏大氣,徐達嚴格遵守着自己作爲一個臣子的本分,不敢有絲毫逾矩的行爲。
門口,一輛馬車緩緩駛來並停下。
有門房上前詢問對方到底是什麼人,而車簾從內掀開,露出了一張徐家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美麗面龐。
——那是他們曾經的大小姐,如今的燕王妃,徐妙雲!
徐妙雲這會兒其實已經有點從長途跋涉的難受中緩過來了。
她對門房微微頷首,道:
“夫人在家嗎?”
門房在短暫的愣神之後,驚喜地點頭:
“在,夫人在家呢!”
“奴這便派人去知會夫人,想來她知道您回府一定很高興!”
“大小姐,來來來,您讓車伕往那邊去,您先下車從正門走就是——對了,您回府了,王爺沒回來嗎?”
這是門房的基本素養。
大小姐在他們心裏雖然還是大小姐,這身份不會變,但徐妙雲始終是嫁給了皇家,嫁給了一位早就封了燕王的四皇子。
如果只是因爲一些原因,王爺有事沒能陪王妃回來探親,那都還好說。但王爺和王妃去年就奉旨去了中都鳳陽,沒有旨意那是不能迴應天府的,否則就是抗旨不尊,如果王妃這一次回府是跟王爺賭氣吵架,甚至是偷偷回來的……那麻煩可就太大了。
門房必須得先試探着問清楚,才能找人去通報給夫人。
徐妙雲也知道他在問什麼,於是笑着搖了搖頭:
“王爺這次是奉旨回京,我早先跟他一道去面聖請安過,如今他正在宮裏跟陛下商議要事,我不便多留,陛下讓我先回府休息,敘舊報平安,一會兒王爺處理完了再來接我。”
聞言,門房登時鬆了口氣,眼裏那一絲擔憂也徹底沒有了,喜笑顏開道:
“好好好!”
“來人,趕緊去通稟夫人,還有各位公子和小姐,就說大小姐奉旨從鳳陽回京,如今已經回家了,要探親呢!”
…………
小廝奴僕們一頓狂跑進去通稟,徐妙雲則是慢慢走入了闊別足足一年的家中廳堂內。
她有些感慨——
嫁人前倒不覺得,嫁人之後,自己回家一趟反倒像是成了客人一般。
不多時,會客廳外傳來了忙亂又匆匆的腳步聲。
來人是徐妙雲的母親謝夫人,徐家姨娘孫氏、賈氏,嫡子五歲的徐添福、三歲的徐增壽,五歲的庶子徐膺緒,以及剛出生的嫡女徐妙清。
除開徐膺緒是孫姨娘所生,在場的其餘孩子都是謝夫人的。
徐妙雲先是跟長輩們各自行了一禮,而後才問:
“怎麼不見大哥?”
徐家的嫡長子是徐允恭,今年十八,徐妙雲是嫡長女,但也跟他差了三歲,今年才十五。
謝夫人當即撇了撇嘴:
“他還能去哪,不就是去軍營裏跟那幫大頭兵們混在一處?”
“要是老爺在家裏,哪裏能讓他這般胡來,一個堂堂的國公府公子,居然天天都去軍營廝混不着家!我方纔已經派人去三大營那兒告訴他你回來了,也不曉得他究竟會不會回家見見你。”
徐妙雲聽出了母親言語裏的挑剔,不禁有些皺眉。
雖然在離家之前她就知道,母親跟大哥很有些不對付,但她沒想到自己僅僅嫁人一年時間,家裏的關係就已經緊張到了這個地步。
須知,以前大家也就是私下裏搞點小動作,可如今當着二位姨娘和幾個弟弟妹妹的面,母親身爲正妻,這樣說話實在是很不合適。
“父親是武將,大哥以後是要繼承他衣鉢的,多去軍營裏混個臉熟那是應該的,您別胡說了。”
徐妙雲將臉色擺正,嚴肅道:
“如今父親在北方戍邊,一年也回不來幾次家,我跟您一樣擔心他辛苦操勞,可哪怕日後等王爺就藩後我能有機會與他見面,但這始終是不太合適的。您若是想讓父親早些回家,便該盼着大哥快些立起來,如此,他才能替掉父親去軍中任職。”
“他不去軍營那纔是壞了,如今這樣反倒是好事,說明他上進!我不在家的日子裏,難道母親您私底下就是這般說大哥的?”
謝夫人被女兒教訓了一通,有些啞然。
她早就知道自己這長女是個有主意的,但從前女兒只是主意正,並不會對她這個母親多說什麼。
沒想到,如今跟着燕王去中都鳳陽曆練了一年,回來之後簡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居然還教訓起自己這當孃的來了,簡直倒反天罡!
可是謝夫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一來是當着兩個妾室的面,她不能下了女兒的面子,二來女兒已經是王妃,按理說本來身份就比她們加起來都要尊貴,於情於理都沒法說。
所以她只能嚥下這口氣,打算等晚上母女倆說私房話的時候再談。
“行,不說這個了。”
謝夫人轉移了話題:
“方纔我聽門房說,王爺還在宮裏,說是等會兒來接你,到時會留在家裏用飯麼?要不我叫廚子提前準備着?”
“你做姑娘時愛喫的那些小零嘴,家裏廚子都已經會做了,我本打算等你去北邊的時候再讓他們跟着一起去,也免得你到那邊喫不慣,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場了。”
聽到母親這樣說,徐妙雲一肚子的氣都沒處發。
畢竟是母親,哪怕她做事再荒唐,始終也是念着自己的。
她沉默片刻後看了看天色,道:
“這會兒時辰還早,這樣吧,我去一趟三大營,見大哥一面,要是他有事沒法回家,也算是沒白走這一遭。”
謝夫人一聽有些急了:
“你如今是王妃,跑到軍營外頭那烏七八糟的地方去作甚啊?那是婦道人家能去的?”
“他不回來就不回來,你還跑一趟!”
“更何況,他今日不回,以後總會回家的,難道伱就只在應天呆今日這一天麼!”
徐妙雲只是沉默着搖了搖頭。
照母親這個搞法,大哥怕是心裏早就起了怨懟,日後他跟自己、跟弟弟妹妹一定會有嫌隙,不管自己在京城呆多久,不肯回家就是不會回。
而大哥是父親正兒八經的嫡長子,日後是要繼承爵位的,要是這會兒不跟他說明白、解釋清楚,自己是已經嫁給了王爺,可父親走了之後,沒了大哥幫襯的弟弟妹妹們又該怎麼辦?
母親是一點都拎不清啊!
“我去去就回,王爺他自己也好軍伍,以往我在中都時也跟將士們打成一片,他不會介意的。”
丟下這句話,徐妙雲起身就離開了徐宅,看也沒看那幾個弟弟妹妹。
只留下身後面面相覷的謝夫人、兩個姨娘,以及已經稍稍懂點事情的徐膺緒,各個滿臉茫然。
…………
三大營。
此時已經是下午,雖然到了深秋,但秋老虎可不是隨便胡說的,這會兒的日頭堪稱毒辣。
宋慎和張唯再次來到了這裏,主要還是因爲宋慎想多“看看”蒸煮酒水的地方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燒刀子店門口。
宋慎聞着那股子濃濃的酒香味,本來瞎了之後就敏銳的嗅覺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他感覺自己多站一會兒怕是就要被薰醉過去了。
他擡手扇了扇,沉默半晌,試探道:
“從明兄,要不你進去看一眼,然後出來跟我說?”
“先前太醫讓我忌口,不能喫葷腥油膩,不能飲酒,上次已經是破例了,這會兒再進去怕是不太好。”
張唯:……
張唯瞟了這小子一眼,冷笑了聲。
忌口?破例?不太好?
別以爲他沒看出來,上回宋慎來店裏的時候喝酒就喝得呲牙咧嘴的,顯然是不喜歡,或許受傷後性情大變口味也變了,但歸根到底,這小子肯定是不想喝酒又想知道蒸煮酒水的流程,所以乾脆就把自己給推進去看。
把人當傻子呢!
“行行行,你說忌口就忌口吧。”
張維也拿他沒什麼辦法,哪怕宋慎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知道陛下如今有多看重宋慎,這要是違背了他的心意,到時候再見到“陳國瑞”時宋慎隨口說上幾句,張唯都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
他正要擡腳進店,背後卻忽地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喲,張御史,宋大哥!”
倆人同時回頭——實際上宋慎這個瞎子也看不見啥,但有人在背後喊,不管能不能看見都是會下意識回頭的。
張唯看見人那一瞬間就有點懵。
他愣了一秒,就扯着宋慎低聲道:
“是徐家小子,徐允恭,等會他過來了你就悠着點別說話,我先跟他說說你失憶的事情,過後再有什麼也不怕冒犯了。”
宋慎要不是個瞎子,這會兒怕是眼睛都已經亮成燈泡了。
好傢伙。
之前纔剛喫過徐家的瓜,今天就見着正主了?
他也壓低聲音跟做賊似的:
“好好好,你放心,我肯定不說什麼冒犯的話。你去跟他先聊兩句?”
張唯應承下來,便轉身樂呵呵地衝徐允恭走去。
徐允恭今年十八歲,正是青春。他雖然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子,是整個應天府裏掰着指頭都有數的貴公子之一,但從外表卻完全看不出來。
因爲他現在穿着一身與普通軍卒們一般無二的短打衣裳,看着很樸素,且由於常年在太陽下暴曬練武的緣故,皮膚顯得黝黑,身材也是精瘦的,混在一羣士卒裏壓根就沒任何特殊之處。
張唯剛打眼一看也有點驚着了。
這畢竟是國公府的公子哥,怎麼這幅打扮?
“你們先進去,我聊兩句就來。”
徐允恭卻似乎全然不在意張唯的愕然眼神,只跟自己身邊的那些軍卒們說了兩句,便也向二人走來。
張唯此時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衝他拱拱手,道:
“徐公子,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什麼呢?”
徐允恭笑着擺手:
“別叫什麼徐公子了,我在軍營裏都沒跟他們論這個,大家都混在一起演武,沒什麼高低貴賤的,我爹當年也是這樣出來的。”
“張御史,您怎麼同子畏兄一道出來了?”
他眼神打向旁邊雙目無神的宋慎。
張唯秒懂,低聲解釋道:
“子畏的事情,想來你也多少有所耳聞。他除了眼睛看不見之外,很多事情也已經記不起來,以往認識的人也大多不記得了。”
“或許是這次受到的打擊太大,前陣子他就從宋家搬了出來,如今恰好住在我家隔壁。你知道宋龍門是我的老師,如今子畏想出來走走,我就跟着他一道逛着,這對他康復、恢復記憶都有好處。”
“允恭啊,他畢竟忘了很多事情,等會兒說話要是有什麼奇怪之處,你多擔待着些,啊?”
徐允恭一聽這話,當即肅然拱手:
“那是自然!子畏兄比我年長七歲,當年我還什麼都不懂時,他便總帶着我讀書,哪怕我是武將之後他也沒嫌棄我,多少文人都做不到這點。就衝這,我也不可能落井下石!”
兩人又嘀嘀咕咕一陣子。
宋慎在一邊聽得很是無語——他只是瞎了,又不是聾了,這倆人就在旁邊大聲密謀,真當自己摔壞了腦子啊?
不多時,張、徐二人便一同走到了宋慎跟前。
張唯還是那副笑模樣,衝宋慎說:
“子畏,今日允恭是帶着軍營裏的兄弟們出來喝兩杯,他們結束演武后有兩日的休沐,這期間喝醉了是沒什麼的。”
“你不是好奇這燒刀子究竟能烈到什麼地步嗎?總歸我這量也淺,趁他們幾個在,你就灌他,如何!”
宋慎愣了兩秒,這才反應過來張唯到底在幹啥。
他今天過來,是想看看陳國瑞推進的進度如何,有沒有讓工坊把酒水的度數偷偷給蒸餾得高一點,而度數這東西,現在沒有專業設備也測不出來,可不就只能靠人體測量法了嗎?
徐允恭和他帶來的大頭兵們,就是今天的小白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