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永樂不遷都
東宮之中,本該是這座宮殿主人的太子朱高熾卻沒有坐着,而是將主位讓給了另一個人,自己站在邊上侍立一側,不敢妄動。
當然了,全天下唯一一個能讓太子低頭侍奉的,只有皇帝。
朱棣喝了口熱茶,緩緩吐出一口帶着蒸騰熱氣的白霧,衝朱高熾招招手:
“你身材胖大,總站在那,你不累朕都替你累得慌。坐下吧!”
朱高熾趕忙拱手行禮,隨後小心坐在位置上,並無多言。
他知道,從小到大父親最喜歡的孩子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是更像父親的朱高煦。自己能文不能武,在父親心裏自然比不過可以衝鋒陷陣的弟弟。
如今能夠坐上這太子之位,雖說嫡長子的名頭幫了很大的忙,可若非那玄之又玄的所謂輔導班,這太子他怕是做不了那麼穩當的。
因此,越是做了太子,朱高熾越是沉穩低調,生怕自己有哪怕一點錯漏便要叫人抓住把柄,連那輔導班、那位神祕先生都救不了他。
朱棣看了他一眼,道:
“宋先生對你日後的評價很高,說朕在外征戰那麼多年,若不是你替朕監國,朕幾十年的仗打下來早就把家底給打空了。”
“看來,朕得先跟你道個謝。”
先前他只跟朱高熾說了一點點課程內容,前兩天的當務之急是將國策給定下來,到了今天,朱棣才準備多說一些事情。
考卷的答案是他們一起商量的,不過,最後在試卷上填了什麼內容,那就只有朱棣自己知道。
畢竟那是他的考試題目,只能由他自己來選擇要在上面寫什麼、不寫什麼,朱高熾給出的只是意見,決定權還是在朱棣那兒。
今天交完卷,朱棣腦子裏繃着的弦也總算是鬆快了些,可以跟自己這嫡長子和新立的太子多聊聊了。
聞言,朱高熾愕然又惶恐,連忙推辭:
“父皇,兒臣不過是做了些再尋常不過的,這都是分內之事,您……”
朱棣擡手打斷,示意他不要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朕承認你做得很好,可是在歷史上你很短命。”
他掃了眼兒子這身材,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他心寬體胖好,還是該說他能一整天幾乎動都不動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不只是伱,咱們這一脈許多後人都有大問題,要麼腦子不好,要麼身子不好,有的腦子身子都不好,死的早那都是上天垂憐大明瞭。朕還私下裏問過先生,是不是因爲朕靖難,所以上天降下懲罰,叫咱家後世子孫都如此命途多舛。”
“但先生告訴朕,與其去想老天爺,不如想想自己的問題。”
“比如你——”
“太子,先生說你這身材太胖了,很容易引發諸多疾病,歷史上你在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紀暴死,朕駕崩後,你即位的第二年就出事了,肯定與你這身材有關係!”
“等會兒朕會跟你東宮的人吩咐清楚,即日起,你這裏甜食的份量統統減半,少喫飯,每日得去外頭花園裏散步最少一個時辰,等你瘦些,便同瞻基一起,重新開始習武。”
“聽明白了沒有?”
朱高熾汗流浹背了。
他身材又高又寬,但身上全是虛肉,幾乎沒什麼實的,力氣不如兩個弟弟大,走兩步都喘,許多時候出行都得靠人擡着轎輦走。
光是這散步一個時辰就夠他受了,還要跟兒子一起習武,朱高熾實在有點頂不住。
倒不是說跟幾歲的兒子一起習武丟人什麼的。
主要是,他的嫡長子朱瞻基今年雖然才六歲,卻早早地就已經開始習武識字。朱瞻基從出生起就深受父皇喜愛,所以所有功課的強度都是奔着日後當皇帝去的。
這強度放在精力旺盛的孩子身上或許只是累人,可放在如今的朱高熾身上,他既要替父皇處理政務,又要散步,又要削減甜食攝入,還要練武……
如此痛苦,還不如讓他四十多歲就暴死呢!
“父皇,兒臣這身子您也知道,若是兒臣年歲小些還好,可如今事務繁忙,政事尚且多得處置不了,還要浪費時間在這,實在是有些忙不過來啊。”
朱高熾頂着父親的死亡凝視,還是硬着頭皮反駁了一下。
只是這理由稍顯牽強了。
朱棣呵呵冷笑:
“那你讓瞻基那孩子二十七歲就沒了爹,這就忙得過來了?”
“這是旨意,由不得你,朕如今還沒有出去打仗,少說還有幾年呢,這期間,你手裏的政務朕也能做一部分,少說那沒用的,把身子骨熬打好了,日後你壽終正寢,纔好叫孩子坐穩江山!”
要不怎麼說隔輩親呢。
朱高熾絕望地想起,當年自己跟弟弟在應天府讀書時,皇爺爺也曾經很喜愛自己,賞賜和誇獎不斷;如今,父親很喜歡他兒子朱瞻基,時常將這孩子帶在身邊教養,甚至朱瞻基待在東宮和御前的時間都是對半分的。
所以即便父親很喜歡弟弟朱高煦,也架不住前有皇爺爺後有好聖孫,只能將自己立爲太子。
本覺得這是好事,結果現在迴旋鏢扎到自己身上了。
正是因爲要讓自己這個當爹的留給瞻基一個大好江山,所以他必須得好好活着,以免兒子太年輕鎮不住……
蒼天啊!
他朱高熾兢兢業業一輩子,上半輩子給爹守家,下半輩子替兒子幹活,現在鍛鍊身體都是爲了以後能幹更多年的活……
什麼勞碌命啊!
不等朱高熾繼續反駁,朱棣喝了口茶又繼續說: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
“朕決定,得定下一條規矩,日後所有皇子皇孫都必須遵守這一點。”
“皇考以馬上打江山,朕這江山也是打下來的,不能讓後世子孫忘了這點。如今想來,皇考當年令所有皇子去鳳陽練兵這規矩就很好,朕這身本事,泰半也是那會兒才練出來的。”
“你知不知道,大明日後的皇帝,有許多都相當短命,二三十歲就死了,像那狗屁朱祁鎮,朕還希望他能死得更早一些,免得二十來歲就以一己之力嚯嚯了大明三十萬精銳,以至於武將損失巨大。”
“還有些身子差就算了,死的時候連個後都沒留,只能在他們兄弟裏頭找,兄弟裏也找不到了,就巴巴地跑去其他支脈裏找,文官自然會選一個更適合自己操縱的,這也留下了諸多隱患。”
“所以,日後所有皇室子弟成人後都得去練兵,不拘去哪,邊塞也好鳳陽也罷,或是去海邊練練水師,都不錯,朕也不需要他們練得有多好,不需要他們日日統率兵馬,但求讀兵書、知兵事,用得着他們的時候能上得戰場!”
“再有,如此一來,像你這般身材胖大的孩子,這麼熬打一段日子也定然能將身子骨給熬好,去的時候太醫給配上一個,若還是熬不過去,那就是命該如此。”
“朕還不信了,這樣篩一通下來,大明皇帝還能如先生所言易溶於水、死於丹、死於胡亂調兵遣將!”
朱高熾的嘴巴緩緩張大。
作爲燕王世子,他或許是最清楚父皇性格的人之一。
父皇本人就是藩王裏最知兵的一個,若非如此,父皇不可能靖難成功,這裏頭甚至還有許多的運氣成分,但凡朱允炆做事有三分像皇祖父這事兒都不可能成。
正因此,父皇格外忌憚宗室子弟知兵這件事,登基後也跟朱允炆一樣大力削藩,只是手段柔和許多。
但朱高熾沒想到,正是因爲將宗室當成傻子一樣養着,導致後來皇帝一旦過早駕崩就亂了套,又或者隨便找的一個皇子、宗室根本就沒有當皇帝的才幹。
半晌。
朱高熾遲疑道:
“那父皇,咱們先前商量的國策之一,也就是讓所有直系宗室都留在京城,不去封地,這件事……”
既然要鍛鍊宗室,其實他皇爺爺定下來的藩王制就是最合適的。
藩王鎮守邊塞,紮根於封地,一則可以避免爭儲,二來能夠讓皇家子弟擰成一股繩,替未來的皇帝盯着武將,避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種武將坐大的局面。
按理說,其實父皇當初造反——啊不靖難之役,其實很難成功,因爲皇爺爺針對這種情況也有很全面的應對措施,要不是建文帝太蠢,手段太嫩,換了九位藩王中的任何一個上位,其他人造反都不可能成功的。
“你是想說,咱們靖難能成事只是偶然,要說起來,皇考定下的藩王制就很合適?”
朱棣斜睨他一眼,哼笑道:
“可你怎麼知道,皇室往後會不會出一個比朱允炆更蠢的角色呢。”
“就朕如今聽聞過的後世子孫中,已經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叫門天子朱祁鎮,有兩個幾十年不上朝的懶皇帝,嘉靖還算是好的,但那萬曆實在是讓朕聽着都想抽他兩耳光。”
“噢,還有個沉湎玩樂最後三十歲就死了的武宗皇帝,朕猜他是有心無力,想鬥卻沒鬥過文官被弄死了;有個天啓皇帝朱由校,在位七年一個兒子都沒留下,最後駕崩時只能將皇位傳給唯一一個還活着的兄弟朱由檢,也就是咱們大明的亡國之君。”
“還有你自己啊,登基一年就暴死,你是不蠢、有才幹,可不也一樣沒活多久嗎?”
“太多太多了。你自己看看吧,就這些人,要是邊塞有任何一個藩王稍微聰明些,亂起來不是輕而易舉?”
朱高熾:……
朱高熾的沉默震耳欲聾。
他是頭一回聽到完整版的大明十六帝各個是奇葩。
這實在是太震撼了。
“正因爲聽說了這麼多事情,朕才一定要讓皇子皇孫們都去歷練,卻不能讓他們有封地。”
“一則避免戰亂,二,也要爲日後的大明培養更多的儲君。”
“朕現在也算是看明白了,黨爭在任何時候都無法避免,像你,這麼多年在後頭替朕辦了多少事,可朕也必須承認,如果站在當爹的角度,老二比你更像朕,偏向是無法避免的。但論做皇帝辦實事,他絕對比不上你,這一點朕心裏更清楚。”
“所以,既然怎麼樣都要爭,那還不如都爭,都比!”
“這就跟斗蛐蛐一個道理,最後贏了的那個人,總會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這個皇位,會勤政愛民,如果他登基之後跟唐玄宗一樣懈怠了,其他人會放過他嗎?”
“這件事,朕已經寫進了給先生看的國策裏,而且也規劃好了,未來五年內,首要目標就是你太子朱高熾必須得將身材練到跟你兩個弟弟一樣,五年後,你若連繞着皇城一口氣跑一圈都做不到,朕第一個抽你!”
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高熾。
朱高熾腦門上的汗已經滴到地毯上去了。
繞着皇城跑一圈,這是什麼概念?
不用搜了,南京故宮周長10.23千米,相當於十公里拉練。
雖然朱高熾沒有跑過,但他長了眼睛,在宮裏住了兩年了,自然知道皇宮有多大,繞着皇城走一圈要多久。
一想到自己未來的目標是這個,朱高熾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他以後到底是要當皇帝還是要當武將……這太子能不能丟給老二去當啊?!
朱棣毫不心疼自己二百多斤的好大兒,他早就覺得這胖兒子該減減肥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個合適的機會,後來又感覺沒必要這麼折騰,如今倒是正好。
他輕咳一聲,道:
“還有一件事,前日你的意思,建議朕可設置一南一北兩京,但所有政務仍放在南邊辦理,這件事朕考慮過,同意了,一樣也寫在了答卷上。”
朱高熾豁然擡頭,眼中帶着震驚看向父親,難以置信他居然同意了這一條。
誰不知道,父皇自從靖難成功後就一直在琢磨着要遷都回北邊去,現在都在考慮該讓誰去北邊營造宮殿了,顯然心意已決。
可如今他居然連這個都答應了。
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朱棣有些尷尬地再次咳嗽了兩聲,只解釋了一句:
“咱們得準備往海上發展了……而且,那朱祁鎮叫人打到了家門口,朱由檢是直接被打破城了上吊殉國,朕覺得皇帝確實不能留在北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