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完了,卷子又沒法講完了
他當然不認爲自己是個好人,血脈裏流的也是愛新覺羅的血,但他自認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他是大清的皇帝,天底下頂頂尊貴的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平等的低他一頭,他根本就懶得去針對漢人。
非得說起來,他骨子裏除了愛新覺羅的血之外,還有母親烏雅氏的血呢。烏雅氏也不是正兒八經的滿人,而是從包衣擡上來的,也就是說,往上再數幾代,他母家的人都是遼東那邊逃過去加入八旗的漢人。
不過這漢人也不是正經漢人……算了。
胤禛將自己腦子裏無關緊要的東西甩開,展開了關於李世民那個問題的頭腦風暴。
他從小時候到現在,日日都在兢兢業業學習和幹活,怎麼可能不知道大清剛入關的時候幹了些什麼。
這話該怎麼答呢?
把事情都推到自己家老祖宗頭上?
太不孝了。
那把鍋扛下來?
剛纔李世民介紹過這裏的人,爭論間他們也互喚過彼此的名字,只要有耳朵有腦子的,都知道這裏坐着的是些什麼人。而不管他們是人是鬼,抑或是些其他什麼,但凡一句話沒說對,胤禛都很懷疑今天自己能不能順利活下來。
頂着衆人越來越帶有殺意的目光,胤禛咬了咬牙,開口道:
“朕無法回答你們這個問題。”
李世民本來就黑的臉當場直接就成了鍋底。
他毫不猶豫,伸手就揪住了胤禛的衣領子,面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長十幾歲的皇帝沒有絲毫忌憚之意。
“你什麼意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無法回答?”
李世民剛剛丟了臉面,現在急需從這個新來的交流生身上找回場子。
他怒道:
“你自己做沒做過,心裏難道沒點數嗎?說話!”
被揪着脖領子一頓暴喝,胤禛反而比剛纔更加冷靜了。
他平靜地反問:
“你們沒有殺過漢人?”
李世民的麪皮一僵。
在座的所有人,哪一個手裏沒有直接或間接地沾過血。
秦皇漢武下令打過的仗不知凡幾,李世民和朱元璋甚至就是從馬背上打的天下。
張良曾經是個刺客頭子,房玄齡和長孫無忌是玄武門之變的重要參與者。
就連廢物如朱祁鎮朱由檢,前者砍過於謙,後者一個不爽就殺大臣。
這話怎麼問的?!
李世民忍住怒氣,沉聲道:
“你明知道朕不是在問這個。”
“朕說的是刻意虐殺,混淆血脈,將漢人不當人!你聽不懂話麼!”
胤禛拍了拍李二揪着自己衣領子的手,語氣愈發平穩:
“既然諸位都是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那麼你們治下難道沒有過叛亂造反之人嗎?”
“如元朝強行混淆漢人血脈這種事,朕與朕的祖宗們都沒有做過,但是有不少漢人都想盡辦法變成旗人,我大清八旗之中也有漢軍旗,這血脈的確是混淆了,可難道是我們大清逼迫他們的嗎?沒有。”
“虐殺屠戮,朕承認,有。當年大清是從北邊入關打進中原的,本就是異族,北方人倒是已經嚇破了膽子,但南邊的人骨頭硬,擁着逃亡南邊的所謂明朝皇室仍要跟八旗打,若是易地而處,難道你們不會殺光他們?”
“在平定天下之後,最起碼到朕這會兒,朝廷就沒有再大規模殺過漢人了。”
“朕是大清的第五個皇帝,讓人名聲臭的事情,祖宗們大多都做過了,朕自問沒有將漢人當牲口使,更沒有動手刻意虐殺屠戮,可是朕猜得到,日後在歷史上朕的名聲也絕不會好到哪裏去。”
“因爲朕殺了很多貪官污吏,去年一年就抄了多少家殺了多少官,數都數不清了。”
“但殺錯了嗎?”
或許是因爲胤禛的語氣太過平靜,太過穩定,李世民一時間都有點懷疑人生了。
他回頭看了看其他人,發現他們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嬴政和劉徹又變成了那副懶散看戲的模樣,蒙恬、張良和大唐其餘四個臣子陷入沉思。
朱元璋父子三人的怒火稍微減輕,不過敵意仍舊沒有消退。
朱祁鎮眼神陰沉,朱由檢則是面色慘白中帶着怒意,兩人卻什麼都沒說。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上課鈴響起,階梯教室的門被推開,宋慎的聲音傳來。
“喲,伱們先聊起來了?我還以爲需要我介紹介紹再開始呢,不過現在看來,你們倒是已經瞭解得差不多了。”
除開當面對峙的李世民和胤禛之外,所有人都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李世民條件反射地撒開了手,轉頭看向講臺上的宋慎。
他遲疑了一秒,還是問:
“先生,您今日還是要講卷子讓大家討論是嗎?”
“但……在此前,您能不能先跟我們說說,今日新來的這雍正皇帝做過些什麼,後世評價又是如何的?”
宋慎的眉毛高高揚起,頗爲驚訝:
“其餘同學呢,有意見沒?”
平時不怎麼喜歡說話的,諸如嬴政劉徹等人都不置可否。
而朱元璋脾氣比較急,直接站起身來:
“先生,勞煩你多說兩句,咱也想知道這大清憑什麼能坐穩這漢人江山。”
“若這雍正皇帝是個暴君昏君,你也不介意大家揍他一頓吧?”
畢竟當初朱祁鎮和李隆基進來的時候,宋慎甚至都帶頭霸凌這倆人了,大家現在都很信宋慎對歷史人物的評價。
宋慎瞟了新來的那人一眼,看見對方的辮子頭和龍袍,心下確定這就是那位雍正皇帝了。
由於各種短視頻剪輯大行其道,在他上輩子的印象裏,雍正的形象一直是x嬛傳裏的大橘。現在看到了真人,倒是刷新了認知。
與影視形象不同,站在自己面前的雍正非常清瘦,臉上都沒什麼肉,四五十歲的樣子,短鬚和頭頂上已經有點花白,一雙眼睛微微眯着,看不出太多情緒。
打量一陣,宋慎頷首道:
“行,那我就大概說一下。”
“那個——朱元璋同學,你對他敵意很強是吧?”
朱元璋愣了愣,但還是爽快點頭:
“沒錯,咱不喜歡異族。元朝才坐了多少年江山就搞得民不聊生的,咱不信任這所謂的大清皇帝,不也很正常嗎。”
他倒是光棍得很。
宋慎笑了笑:
“清朝的事情說來話長,要從頭說到雍正,後面其他同學們的卷子也就不用講了。”
“不過你們要是單問雍正這個皇帝怎麼樣的話,我對他的個人看法和評價是,他是唯一一個全天下百姓的皇帝,其他人都在做滿人的皇帝。”
“這個評價如何?”
這一下不只是朱元璋,底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胤禛自己。
片刻後,胤禛往前走了兩步,離宋慎近了一些。
剛纔宋慎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宋慎。
李世民和朱元璋二人說的話,胤禛都聽見了,他聽見這些人叫這個年輕人作先生,並且態度十分恭敬,期間還提到了上課、卷子等等。即便再驚駭震驚,胤禛也意識到了——
這裏是一個類似私塾的地方,眼前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是教導身邊這羣帝王將相的先生。
而自己如今四面楚歌的境地只需對方一句話,一句評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消解,似乎只要此人說他一句好,這裏所有人就不會再針對他。
哪怕是朱元璋這種暴戾之輩,哪怕是跟大清仇恨最深的朱家人,也是一樣。
這年輕人憑什麼?
胤禛腦子裏劃過李世民的話。
李世民問,後世對他這個皇帝的評價如何……
難道眼前這個年輕人,能知道後世評價?!
他心下萬分震驚,也有一萬個疑惑,但是他硬生生按了下去。
“這位……先生。”
胤禛斟詞酌句,遲疑着問:
“您方纔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朕不是質疑,只是想知道,何爲天下百姓的皇帝,何爲滿人的皇帝。”
“要說文治武功……說實話,朕自認比不過皇考,他老人家平三藩、打臺灣,三徵噶爾丹,締造盛世,朕不覺得大清還有哪一個皇帝能比他更厲害。”
宋慎笑出聲了:
“沒想到你對康熙這麼崇拜啊。”
“確實,打仗這方面你不僅比不過你爹,也比不過你兒子,不過當皇帝這事兒,評價標準當然不止是打仗。”
“你的歷史評價也是在大清亡國之後很多年纔好轉的,原因你自己心裏應該有數吧?你來自雍正幾年?”
胤禛沉默了一下,說:
“雍正三年。”
“您說的沒錯,朕心裏知道,只要朕一死,不消多少年過後,天下人都會罵朕,就算是現在也已經有許多人在編造謠言,說朕得位不正……但朕拿他們沒有辦法,不可能也不必去討好他們。”
底下那一幫加起來不知道多少歲的帝王將相們瞬間坐直了,身子前傾,試圖聽得更清楚。
他們聞到了八卦的味道。
倒不是因爲宋慎和雍正皇帝所說的“捱罵”,畢竟在宋慎上課之前胤禛已經講過了,他殺了很多貪官污吏,得罪了文人的皇帝向來名聲不好,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得位不正這個……
李世民和朱棣都將先前的事情暫時拋之腦後,兩雙眼睛都在冒光了:
快!多說點!
宋慎倒是很理解,聳聳肩:
“你是說,把即位詔書上的傳位十四子改成傳位於四子這個謠言?”
這個是後世流傳極廣的無腦謠言了,宋慎小時候就聽說過。
但他沒想到,胤禛情緒刷一下就激動了起來:
“胡說八道!這是什麼時候的謠言,傳謠的人究竟識字不識字!十這個字怎麼改成於?!”
宋慎都被胤禛突如其來的激動給整傻了。
胤禛還在說:
“朕知道當初即位的時候許多人都在議論,說朕得位不正,但他們都在私下裏說是因爲皇考並沒有留下遺詔,後來的遺詔都是朕僞造的,真正的遺詔上根本不是朕。”
“但是朕怎麼僞造?皇考駕崩時隆科多就在他身邊,只有隆科多,他是突然駕崩的,隆科多難道敢冒着掉腦袋的風險篡改皇考遺囑嗎?”
“那遺詔確實是後來寫的,可那只是因爲……”
宋慎實在有點腦殼疼,趕緊打斷: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意思了,你是想說,太子早就被廢了,老八很早就被康熙厭棄出局,除你之外皇位的唯一一個競爭者就是十四,但是康熙死的時候還是選了你,他早就選定你了,是吧?”
“這個不是重點。”
“現在說回正題——”
“後世對你的評價是一個賢君,我個人對你的評價比較高,是因爲你其實跟在場的其中一個人挺像的。”
胤禛本來還想爭辯些什麼,聽到這話,腦回路就劈叉了,直愣愣地問:
“誰?”
他也問出了在座所有學生的心聲。
一衆帝王將相都在面面相覷,尋思這都是些啥啊,一個異族皇帝,怎麼能跟他們其中哪個人像呢?
難道是朱祁鎮和朱由檢這倆廢物東西?
不對,如果是他們,宋先生對雍正的評價不可能這麼高。
頂着一羣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宋慎的手,指向了剛纔站起來就沒坐下去過的——朱元璋。
朱元璋又茫然又震驚,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手指也指向了自己的臉:
“啥?”
“這個雍正,像咱?”
“先生,飯可以亂喫話不可以亂說啊,您要說這個,那就得說個一二三來,否則咱可不認!”
宋慎攤手:
“不然呢?”
“我幹才之所以說雍正是清朝唯一一個天下人的皇帝,就是因爲這個。”
“他所作所爲,不僅僅是殺貪官、整治官吏風氣,他捱罵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動了天底下所有地主士紳的利益。”
“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官差士紳當差一體納糧,這三件事攤開說,任何一件事,放在任何一個皇帝頭上,這人都要被陰陽怪氣抹黑,更何況雍正一個人就做了三件。”
“其實我之前提過的,那個萬曆時期的首輔張居正,他也曾經嘗試過攤丁入畝,在那時候叫一條鞭法,不過因爲各種各樣的因素沒有改成功,直到出了雍正這個六親不認的獨夫皇帝才做成,從他開始,大清的人口才開始直線飆升。”
場面一時沉寂。
最後,是朱元璋吭哧着開口了。
“先生,什麼叫攤丁入畝,什麼是一條鞭法啊?”
宋慎:……
完了,今天這節課好像又講不了卷子了。
這幫人的問題怎麼一個接一個的啊?!
雍正時期的改革政策要是全都掰開揉碎了講清楚,倆小時能打得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