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新式男女(7)

作者:諸葛扇
看潘如雲的反應,林諾總算理解了紀行昭的無奈。

  林諾問道:“潘小姐,你可以看一看我的腳嗎?”

  潘如雲瘋狂搖頭,拒絕林諾的“無禮”要求。

  林諾也無奈了,只能回去將鞋襪穿好,轉身開門出去洗手,一開門,卻發現紀行昭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

  “紀先生,抱歉。”

  林諾側身要走過去,紀行昭突然開口道:“林小姐。”

  “嗯?”

  “雖然這話聽起來很冒昧輕佻,但是……”他臉頰微紅,“你的腳很美。”

  “謝謝,我也這麼覺得。”

  林諾一笑,從紀行昭身邊走過。

  屋內,潘如雲猛然瞪大了眼睛,林小姐的腳很美?

  相公說林小姐的腳很美。

  潘如雲不僅心裏有些悶悶的,又酸酸的,相公好像對待別的女子都比對她要好。

  尤其是林小姐,相公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的全是敬佩,言語之間也多有寵溺包容之態。

  但對她,就更像是對學生。

  而且相公也從沒有誇過她女兒的一面,只會說你今日讀了一篇文章,甚好。潘小姐,你今日見到許先生可有何感悟,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你不要擔心,儘管放心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是女子,女子依附於丈夫,哪能有過多自己的想法,那是不對的。

  潘如雲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那麼小,那麼精緻,以前在家,父親和孃親,還有媒婆都會誇這是一雙玲瓏小腳,話裏話外全是溢美之詞。

  她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那麼多心血才養成的一雙小腳,怎麼到了相公眼裏就不如一雙農婦的大腳了呢?

  她想不明白。

  很快,林諾洗完手後回來了,飯菜也上了桌,紀行昭還特意讓飯店多做了一個肘子打包給趙光復帶回去。

  林諾雙手合十,“紀先生,感激。”

  紀行昭笑了笑,“喜歡喫就多喫一點,如果不夠,還可以再點。”

  “夠了夠了,這麼多。”林諾暢快吃了一頓,等帶着肘子回到丹尼爾家,趙光復拿着大肘子,那個高興啊,只差跳起來了。

  紀行昭路過,見到兩人這麼高興,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夜晚,潘如雲注視着自己穿着襪子的三寸小腳。

  “挺好看的呀。”

  她喃喃自語,也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別人說。

  潘如願看着看着,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時她還小,才四歲大。

  孃親讓她坐着,她便坐着,然後兩個嬤嬤壓住她的肩膀,孃親打來熱水將她的雙腳洗乾淨,將她除了大拇指的四根腳趾全部狠狠的往裏掰。

  她喊:“孃親,我疼。”

  孃親說:“忍着,如雲,你要忍着,這是當女人都要經受的。娘也是爲了你好,現在不纏腳,等以後再纏,你會更疼。”

  然後孃親在腳上撒上明礬,拿起裹腳布開始纏,一根腳趾一根腳趾的纏。

  她哭,她掙扎,但是沒有用,孃親使勁的拉扯着腳上的布,那布裹得很緊很緊,每一次腳趾頭都跟斷了一樣的疼,然後娘在她的哭喊聲中用針將布縫死,給她穿上小鞋,防止腳繼續長大。

  真的很疼很疼,她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求娘,“娘,你幫我拆了,拆了好不好?娘,我疼,我好疼。”

  娘抱着她,一直抱着她,壓着她的手,不讓她去動腳上的鞋子,娘哭着說:“再忍忍,如雲,你再忍忍,忍過這一陣子,以後就不疼了。”

  然後她哭累了,睡着了過去。

  可是夜裏疼,白天也疼啊,尤其白天還要去向爹請安。

  一隻腳,四個腳趾頭全部折在腳心,走路的時候全部重量都壓在上面,好疼好疼,快疼死了,腳心好像在燒,整個腳就像被放在了炭火上炙烤一樣。

  晚上睡覺時,她只能將腳放在被子外面,抱着枕頭哭。

  後來有一次,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把裹腳布拆了,然後娘狠狠的打了她。

  裹腳要裹幾個月,每天都好疼好疼,漸漸的她的腳還是長雞眼,腳趾關節脫臼,發腫,潰爛,然後裹腳布和肉長在了一起,需要撕開。

  撕開的時候,她痛苦的哀嚎到昏死過去,醒來,發現娘將裹腳布收得更緊了。

  娘一邊哭着一邊一日一日的將裹腳布收得更緊。

  漸漸的她習慣了,好像也沒那麼疼了,只是走路很累,有時候還會疼。

  疼的時候,她會忍着不說。

  但是相公都會找一個地方,陪她坐下聊天,直到她休息好了,纔會繼續走路。

  潘如雲將雙腳擡起,在半空中動了動。

  這是她忍受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付出了巨大心血換來的小腳。

  它那麼玲瓏,那麼可愛。

  “潘小姐,你說你對它很滿意,那你仔細看過它嗎?”

  林諾的話在耳邊響起。

  潘如雲欣賞小腳的笑容瞬間凝固。

  自從裹腳之後,她確實再也沒有看過這雙腳,哪怕是洗澡洗腳都是讓丫鬟伺候着清洗的。

  爲什麼不看呢?

  是因爲覺得可怕嗎?

  不是,不是的。

  她只是……不想看……害怕想起那日日夜夜挨着牆,腳心火燒,腳趾斷裂的疼,她只是怕疼,怕哭。

  可是,有付出纔有回報的不是嗎?相公他讀書也苦啊,最後不是也有回報了嗎?

  爲什麼他們都不喜歡她的小腳?明明在家裏所有人都喜歡的。

  潘如雲想起了不久前紀行昭給她念的故事,故事裏的女孩扔掉了自己的裹腳布,然後讓雙腳在空氣中自由的呼吸,腳趾頭自由的舒展,女孩迎着風奔跑,是是那麼的舒服,那麼的美好。

  真的會有那麼好嗎?

  真的嗎?

  潘如雲盯着穿着襪子的雙腳看了許久,最後還是翻過被子將雙腳蓋住了。

  不可以,她不能有那麼離經叛道的想法。相公已經不喜歡她了,她不能再讓老夫人也討厭她。

  第二日,潘如雲去向紀老太太請安。

  紀老太太問道:“如雲啊,你最近和行昭可要好?”

  潘如雲低頭,模樣溫順,“相公帶我去了許多地方,參加了很多集會,也見了很多人。”

  紀老太太臉色不悅,心裏有火,想了想又算了。

  帶潘如雲出去見人,至少代表行昭還願意和她相處,總比兩個人僵持在那裏要好。

  紀老太太說道:“如雲,你和行昭最近也相處了有一段時日了,有些事情要放在心上。娘讓你進門是讓你爲紀家開枝散葉的,你明白嗎?”

  “兒媳明白。”

  紀老太太累了,說道:“退下吧。”

  “是,兒媳告退。”

  潘如雲行禮離開,手絞着手上的繡帕。

  她也想生啊,可是就她一個人,怎麼生?

  桃紅安慰道:“夫人,沒關係,慢慢來,大少爺現在不是已經接受你了嗎?”

  “他沒有。”潘如雲嘆了一口氣,“桃紅,你知道哪裏的廟求姻緣比較靈嗎?”

  “倒是有一個,就在郊外的靈山上。”

  “那我們抽空去一去,求求菩薩。”求菩薩儘快讓相公接受她。

  “是,夫人。”

  ……

  今年的初雪來得極快,彷彿就是氣溫降了沒多久,睡了一夜,雪就裹滿了人間。

  師範大學內,大家穿着後棉衣,抱着暖手爐,仍舊凍得瑟瑟發抖,就是拿筆答卷時,手都不聽指揮。

  趙忠海也是一樣。

  今年沒錢置辦新衣服,他只能翻出了前一年的舊棉衣,那棉花沒打理過,都硬了,凍得他手腳冷冰冰的,他的手上甚至起了凍瘡。

  趙忠海摸出抄書賺來的錢買的藥油往手上抹。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感覺也就那麼回事了。

  最近他和卓詩琴倦了,又到了冬天,他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忍不住又想起了林諾。

  往年在鄉下,冬日的時候,他讀書冷,林諾會將省下的炭火拿到屋內供他取暖,還有雞湯,熱乎乎的雞湯,雞肉分成兩份,一份給他一份給娘。

  然後冬天,林諾還會去外邊給人洗衣服。

  她的手凍得比他還厲害,一個一個又紅又腫,跟蘿蔔似的。

  那時他心疼的說:“姐姐,以後我考上大學,畢了業,出來找到好工作,決計不再讓你受苦了。”

  他想姐姐的雞湯了,熱乎乎的,一口下去全身都暖了。

  趙忠海想,這些日子,林諾沒來找他要錢了。

  當然,他也沒錢了。

  不會小光真的去世了吧?

  不然,這麼長的時間,錢應該早花光了。

  算了。

  趙忠海將藥膏放回兜裏,凍瘡還是疼,心思也就放不到上課上了。

  中午食堂,趙忠海只能打了兩個素菜加一碗飯。

  剛坐下,還沒開喫,他就感覺周圍的人看着他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其實自打照相館催賬的事情鬧大了之後,他的牛皮就被戳破了,大家看他的目光多少帶點探究,他只能被迫低調,等大家忘記他,但是最近怎麼這樣的目光又多了起來?

  趙忠海正想着,前邊一桌坐着的季偉生打開了報紙。

  安商和問道:“這麼着急啊,飯都沒喫就開始看,一諾先生又更新了嗎?”

  趙忠海皺眉,《穿越百年華國》不是寫完了嗎?

  季偉生嗯了一聲。

  安商和也不喫飯了,坐到季偉生旁邊拉着他一起看。

  祝賀扒拉了兩口飯,見兩個人看得開心也忍不住了,端着飯碗走了過去。

  “好了好了,念,行了吧?”

  季偉生無奈的開始唸了起來。

  林諾新更新的《原配》中,王秀蘭意外落水,覺醒了系統。

  這個年代的人哪裏知道系統是什麼啊,他們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覺那應該是未來世界的人研究出來的東西。

  透過這個東西,未來華國的人可以通過王秀蘭看到他們所在的時代,並且通過【彈幕】這種很厲害的奇怪東西和王秀蘭溝通。

  只是王秀蘭一開始識得的字有限,很多看不懂,還有一些好像因爲有劇透的問題被屏蔽了。

  例如有一次,王秀蘭進城途中遇到了r國兵,嚇得到處逃竄。

  【彈幕】說:你們也就這幾年得瑟了,小r國,等着吧,xxx年,我們就把你趕出去。

  那個時候,季偉生安商和祝賀三個人是多麼的希望知道到底是多少年啊,不過說沒幾年,那應該很近了吧。

  希望很近了吧。

  然後王秀蘭一路進階,從在小飯館一邊打工一邊讀書開始,【彈幕】這個神奇的東西好像特別特別厲害,裏面有很厲害的老師,還會輔導王秀蘭功課,王秀蘭一路開掛,成爲了一名鋼筆櫃檯的銷售,銷售額是當月第一。

  然後王秀蘭遇見了她的前夫趙海忠,摩登洋氣的王秀蘭,有錢有學識的王秀蘭讓趙海忠悔不當初。

  今天更新的就是王秀蘭打臉趙海忠,把他從橋上推進水裏的內容。

  【彈幕】也出現了許多留言,痛罵趙海忠。

  “爽。”祝賀大喝一聲。

  他是尤其不喜歡現在休掉原配,另尋新歡的新自由派。

  尤其是那些靠着原配供養讀書的。

  而這些人又極其喜歡在報紙上發文章並宣揚自己是走在了爭取的道路上,是先進的,是進步的。

  現在好了,一諾先生筆下百年後的華國人也罵這些人,你們不是說你們是進步的,先進的,應該受到追捧和表揚的嗎?

  然而未來的人好像並不買賬呢。

  哼。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絕不是掛上自由,進步的招牌就能推脫的。

  真正的追求解放自由進步的學者,哪怕是與髮妻分道揚鑣,人家也會妥善安頓對方,並寄予補償,盡力幫助對方尋找到真正的幸福,纔不是趙海忠這種忘恩負義,喫幹抹淨又藉口新時代拋棄髮妻的垃圾。

  祝賀倒是高興了。

  一旁聽着的趙忠海就特別不是滋味。

  怎麼就那麼巧,那個《原配》中被所有人口誅筆伐的新時代渣男叫趙海忠。

  尼瑪,跟他的名字一個字都不差,就調換了一下位置好嗎?

  每當旁邊聽見別人叫好,罵垃圾,臭蟲,混蛋,蠢貨,他都感覺是在罵自己。

  那個叫什麼一諾999金的先生是不是跟他有仇?至於這麼坑他嗎?

  趙忠海不爽,等喫完飯,特意去閱覽室將前面許多期的報紙翻了出來,一一看過去。

  越看,趙忠海越想將手裏的報紙撕得粉碎。

  那裏面的趙海忠,《原配》說他虛榮勢力,去了城裏之後,用原配的血汗錢,買了皮鞋,買了手錶,但是因爲沒錢,只能一樣買得起一件,日日穿,天天戴,還要裝大款,以爲別人會覺得他是個有錢人,公子哥,實際上別人都被他當傻逼。

  《原配》的描寫揭開了趙忠海一直以來的強撐着的臉面,他就像是被扒皮的野狗,被扔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在這個赤寒的冬天,他的臉皮火辣辣的燒着,恨不得立刻挖個地縫鑽進去。

  趙忠海狼狽的從閱覽室出來,他想逃跑,逃得遠遠的,可是新城日報的銷量那麼高,一諾先生那麼出名,他能逃到哪裏去。

  趙忠海站在校門口,感覺周圍的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忽然,他肩膀一重。

  “阿海。”

  趙忠海渾身一哆嗦。

  卓詩琴臉色蒼白的裹着棉衣站在風雨中,“阿海,你怎麼了?”

  “沒什麼。”

  趙忠海心虛的問:“詩琴,你最近有讀報紙嗎?”

  卓詩琴搖頭,報紙這種東西,家裏是不讓買的,覺得浪費錢。

  而她又纔回學校沒幾日,忙着補課,沒時間看其他東西。

  趙忠海勉強鬆了一口氣,就聽見卓詩琴害怕的說道:“阿海,我身體不舒服,好像……好像……”

  趙忠海疑惑的盯着卓詩琴。

  卓詩琴咬了咬脣,彷彿下定決心般的說道:“好像懷孕了。”

  晴天霹靂啊。

  卓詩琴害怕極了,擔心極了。

  她前幾日一直不舒服,今早請假去了醫院做了檢查,才發現懷孕了。

  她還沒畢業啊。

  至少還要小半年才畢業。

  這個時候懷孕了,那她畢業的時候豈不是在生產?

  趙忠海也被這個巨大的消息震懵了,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在他的臆想裏,全校師生都在關注着他,他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人一定都會把《原配》裏的渣男趙海忠當作他,那麼他的名聲就壞了,以後畢業了也得不到師長的推薦,那他又能去哪裏再找一個女大學生呢?

  而現在卓詩琴懷孕了,這不是正是套牢她的好機會嗎?

  卓詩琴家是開香火鋪子的,還是有幾分積蓄的,到時候可以讓卓詩琴的父母給他一筆錢打點,找一個好工作,最好能進洋行,那他的後半輩子就穩了。

  想通這一點,趙忠海立刻擺出一副深情的嘴臉,雙手握住卓詩琴,“詩琴,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可、可是……”

  卓詩琴還沒有徹底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她擔憂的說:“我們還在讀書。”

  “你可以先休學,等生完孩子再繼續讀書。”

  趙忠海將抓着卓詩琴的手拉到身前,低頭深情的凝視着她,“詩琴你放心,明年我就畢業了,到時候我會努力找工作,找一個好工作,賺錢養你和孩子。到時候我會請阿姨照顧孩子,讓你放心的讀書。”

  “真的?”

  “嗯。”趙忠海用力的點頭,然後單膝下跪,“詩琴,我們結婚吧。以後,我養你,供你讀書,供你出國留學,讓你盡情的去追尋你的夢想,成爲你背後的男人。”

  這樣的愛情宣言,這樣心甘情願的做一個女人背後的男人,怎麼能讓人不感動呢?

  卓詩琴動容了,感動了,她癡癡地凝視着趙忠海,用力的點頭。

  卓詩琴回家就說要結婚,卓父卓母感覺她瘋了。

  卓母問:“你說結婚,彩禮談了嗎?你見過他父母了嗎?還有酒席婚宴……”

  “媽!你那都是就黃曆了。”

  卓詩琴不滿卓母的庸俗,“我和阿海是自由戀愛,不講究這些。這輩子我認定了他,他認定了我,我們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樣的感情就算是死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你個死丫頭,你是讀書讀傻了嗎?”卓母拿起掃帚就去打卓詩琴,“你連他父母都沒見過,對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就敢嫁給她,你不是瘋了是什麼?”

  “我沒瘋。”

  卓詩琴護着肚子,小心的逃跑,“我瞭解阿海,他是個勇敢正直的年輕人,他愛我,我也愛他,我知道這些就夠了。”

  “死丫頭,我告訴你,沒我和你爹的允許,你不準和他結婚!”

  “我來只是告訴你們一聲,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都會和阿海結婚的。”

  卓詩琴說完,從香火鋪子跑了出去,立刻拉着趙忠海去登記結婚,還去免費的教堂請神父給他們主持了宣誓。

  就這樣兩個人什麼都沒有的在一起了。

  趙忠海還想勸卓詩琴在期末考之前就休學,但是卓詩琴不願意。

  他們兩個人還是學生,阿海的事業又不順,又不願意向家裏低頭,她又和家裏鬧翻了。

  兩個人窮學生沒錢租房,還要住宿舍,既然如此,那不如她先住着宿舍,準備考試,等考完了,利用寒假出去找份工作賺點錢再搬出去。

  趙忠海沒錢,也只能同意。

  很快,週末考試結束,師範大學的學生們陸陸續續的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了。

  趙忠海和卓詩琴無處可去只能繼續住在宿舍便沒有收拾東西。

  過了沒多久,成績出來了。

  趙忠海緊張的去查閱自己的成績,他前面一學期夜裏要抄書賺錢,還要時不時的和卓詩琴瘋狂,導致白日總是沒精神,上課也聽不進去,考試時手上凍瘡又十分影響發揮。

  不管怎麼樣,趙忠海就是覺得自己被外部情況影響了考試發揮。

  趙忠海緊張的跟着其他學生擠在一起翻找成績。

  找到了。

  他順着自己的名字看過去,心裏一涼。

  他的排名在末尾,大部分學科不是乙,就是丙,還有三門不及格。

  其中一門就是紀行昭老師的國學課。

  師範大學雖然改革後不交學費,但是不及格復讀例外。

  而且沒有補考。

  又是一大筆支出。

  煩死了。

  爲什麼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要錢?難道不能看學識嗎?

  他可是天之驕子的大學生,將來就算最差最差也是爲人師表,教育部就不能對他們這麼的窮學生多點補貼嗎?

  趙忠海煩躁的又去找卓詩琴的名字。

  他心裏暗暗祈禱卓詩琴也考試不合格,那麼他就更有理由讓卓詩琴輟學了。

  他心裏安慰自己不是不想卓詩琴好,而是他怕失去卓詩琴。

  怕卓詩琴讀書把心讀野了,把他們的孩子打掉。

  他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不能再失去另一個。

  趙忠海沿着名字一個一個的翻找,終於,他找到了。

  卓詩琴,國學課乙等,數學課甲等,英語課乙等,音樂課乙等……

  趙忠海一路看到最尾巴也沒看到不合格三個字,全是甲等,乙等。

  居然連卓詩琴都考得比他好嗎?

  不公平。

  趙忠海一臉陰沉。

  卓詩琴一個女的,還經常請假,她憑什麼考得比他好?

  至少他還出勤率比卓詩琴高吧。

  不!

  趙忠海不相信這一切,他是家裏的頂樑柱,是天之驕子,怎麼可能他連卓詩琴都考不過。

  這不可能。

  一定是現在教育方式不對。

  一定是現在的課程內容更適合女孩子。

  趙忠海瘋狂的給自己找藉口,是的,什麼音樂課,繪畫課,這分明就是專門給女孩子設計的。

  總之,是教育不公。

  趙忠海完全忽略了卓詩琴幾乎每科都不比他差的優秀成績,轉而在心裏瘋狂貶低卓詩琴。

  趙忠海精神恍惚的走着,回到宿舍碰到了來找她的卓詩琴。

  他兇狠的看過去,恨不得一口吃了卓詩琴。

  卓詩琴嚇到了,“阿海,怎麼了?”

  趙忠海忽然回神,他垂下眸子,掩飾掉眼底的嫉恨,說道:“沒什麼。”

  趙忠海深呼吸,握緊了拳頭,“對了,詩琴,我剛纔看了你的成績考得很好,等生完孩子,你一定要繼續讀書。”

  “嗯。”卓詩琴聽見自己成績很好,也開心的笑了。

  趙忠海又說道:“對了,詩琴,房子我已經找好了,一會兒我帶你去。”

  上次看的那個房子,他一直覺得太貴了,不捨得。

  但是這次他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不能讓卓詩琴繼續讀了。

  再繼續讀下去,心就真的野了。

  趙忠海帶着卓詩琴去喫飯,喫完了飯看房。

  房子在一個老巷子裏,裏面住着各種各樣的人,屋子很小,背光,倒是有一間臥房一個客廳。

  屋內除了一張牀和一張桌子,兩個板凳什麼都沒有。

  陰暗潮溼,隔壁還是廁所。

  卓詩琴捂了捂鼻子,搖頭,“我們再看看別家吧。”

  趙忠海握住卓詩琴的雙手,“對不起,詩琴,是我沒用,現在還不能給你好的生活。”

  “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

  “那麼你能爲了我暫時忍耐一下嗎?”

  趙忠海說道:“假期我就去努力賺錢,我保證,等開學就讓你搬出去。”

  “可是……”

  卓詩琴看着這個陰暗的房子,感覺渾身都爬滿了小蟲子。

  “詩琴,你愛我嗎?”

  “阿海,我是真的愛你。”

  “那你就爲了我忍耐一下。”

  “可是,我要不還是回去住宿舍吧。”

  趙忠海失望的鬆開卓詩琴的手,“你就算住宿舍又能住多久呢,開學就會有新的學生搬進去。說白了,你就是嫌棄我了,覺得我沒用,賺不到錢養你。”

  說着,趙忠海坐在椅子上,拼命的抓扯着自己的頭髮,“是,是我沒用,現在還只是在讀書,做生意也沒有起色,沒辦法賺大錢讓你過上好日子。”

  趙忠海捶打着自己的腦袋:“是我太廢物了,是我太沒用了,是我窩囊。”

  “不是的,阿海。”

  見趙忠海這麼自責,卓詩琴心軟了。

  她蹲下來,抓住趙忠海的手,“阿海,你現在只是學生,沒錢很正常,等畢業就好了啊。大家年輕的時候都沒錢,再說了,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你的錢。”

  趙忠海擡頭,眼眶紅紅的,“真的嗎?詩琴,你不介意?”

  卓詩琴咬脣,雖然這個環境很糟糕,但是這不正是她證明自己對阿海的真心的時候嗎?

  如果在這樣的環境下,她和阿海都能相愛,那麼她相信,以後不論遇到什麼他們都能走下去。

  尤其是阿海的父母那邊。

  她以前總擔心阿海的父母因爲家裏有錢而看不起她的出身,現在就是一個機會,讓她證明,她愛他,與金錢名利都沒有關係。

  “阿海,我願意,我願意和你同甘共苦。”

  卓詩琴眼神堅定,如蒲草一般柔韌。

  趙忠海激動的一把將卓詩琴抱進了懷裏,“詩琴,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愛我。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

  “嗯,阿海,我們一起努力。”

  卓詩琴幸福的依偎在趙忠海懷裏。

  辦完了租房合同,兩個人開始打掃屋子,打掃着打掃着,趙忠海就沒耐心了。

  這屋子一股黴味,聞多了總感覺肺部不舒服。

  他找了個藉口,說是書局有事就走了,留卓詩琴一個人打掃。

  事實上他也真的有事。

  他不想重修,就只能去求老師。

  三科老師,另外兩科老師都同意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開學前去找他們,一對一考試,如果通過就可以不用重修。

  但國學課的紀行昭是整個師範大學最嚴苛最不講情面的老師。

  趙忠海踟躕許久,買了一些熱門鋪子的糕點來到了紀家,敲門,“你好,我是紀行昭,紀先生在師範大學的學生,又是求見老師。”

  門房說道:“你找大少爺啊,大少爺現在沒有住在家裏。”

  趙忠海:“請問紀先生此刻住在哪裏?”

  “隔壁,看到了嗎?”

  門房指着丹尼爾的家說道:“就是那棟。”

  “謝謝。”

  趙忠海移步到丹尼爾家門口,還沒敲門就聽見裏面朗朗讀書聲。

  “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

  紀行昭念一句惠特曼的詩,紀行知和趙光復稚嫩的聲音就跟着他念一句。

  趙忠海敲門。

  林諾去廚房做飯去了,紀行昭剛好在前院,便去開了門。

  “紀先生,學生慚愧。”

  紀行昭過目不忘,自然是知道趙忠海的分數,也能猜到他爲何而來。

  他眉宇之間微微皺起,已然帶上了幾分怒氣,他最討厭學生上課不聽講,學習不認真,考試考不好然後拿着禮物上門拜訪求情了。

  如今國家危機存在之際,華國的老百姓還有無數餓死的人,趙忠海來求情的一路上也能看到許多乞討瘦骨嶙峋的人,能讀書是多麼大的幸運啊。

  趙忠海以爲能坐在教室裏安安穩穩的讀書是隨隨便便能做到的嗎?

  這種安穩的背後,是校長以一己之力和國民政府教育部抗爭得來的。

  是前任校長被迫流亡海外得來的。

  是他和教育司司長拍桌子,面紅耳赤爭搶教育支援要來的。

  師範大學已經爲他們免了學費,學校食堂的飯菜也比外邊更加便宜,爲的就是讓他們好好讀書,安心讀書,早日學成報效國家。

  可是趙忠海呢?

  不知道夜裏在做些什麼,每日課堂上不是打哈欠就是心不在焉,眼神飄忽。

  國學考試文章更是寫的一塌糊塗。

  就這樣,他還敢上門求情?

  紀行昭怒道:“你走吧,你的成績我是不會更改的。”

  “紀先生,我不是求你改成績,我是希望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在開學前補考。”

  “不可能,做人有做人的規矩,學校有學校的規矩。我今日對你網開一面,對其他的學生公平嗎?”

  “紀先生……”

  話音未落,紀行昭直接將門關上。

  “紀先生,紀先生。”

  趙忠海拍打着大門,“紀先生,我這次沒考好,實在是事出有因,請你諒解幾分。”

  “紀先生,紀先生……”

  “老師,老師。”趙忠海改了稱呼,語氣卑微,“老師,我和卓詩琴領證了,我們自由戀愛遭到了家裏的反對,那段時間纔會心不在焉,我家裏逼我接受一個我不愛的人。”

  趙忠海詳細的闡述着自己和卓詩琴的愛情長跑,和受到的所有壓力。

  那描述裏,他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被封建思想殘害的進步青年啊。

  終於,紀行昭打開了門,“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的,紀先生。”趙忠海一臉誠懇,“如今詩琴已經懷孕了,我們又不願失去這個孩子,所以我和詩琴決定,她先生下孩子,然後我剛好畢業有了工作,可以帶孩子,她回學校讀書。”

  雖然紀行昭不推崇校內懷孕,但是這方案聽起來勉強算是合理。

  畢竟,卓詩琴身爲母親,願意留下孩子,那是她的自由。

  而且她也並不會放棄學業,只是中間耽擱一段時日而已,等之後孩子出生,再回來讀書也是一樣的。

  他們師範大學如今就有好幾個三十多的男人和女人和其他十幾歲的學生們一起讀書,也並沒有人覺得有何不妥。

  趙忠海正求着情。

  忽然,紀行昭的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你怎麼在這裏?娘說你死了。”

  趙忠海愕然,視線錯開紀行昭,看向他的身後。

  胖嘟嘟的趙光復手裏拿着鋼筆,臉上沾着一點黑色的墨,傻乎乎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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