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友別離（下）
“飯好啦！快去洗手喫飯啦！”
杜喬聽見陳帆泊興高采烈的聲音，站起身對吳握愚和周可溫講：“走吧，我們準備喫飯了。”
“你是怎麼站起來的！”吳握愚驚奇地看着杜喬，原本盤腿坐着的杜喬沒有藉助任何外力，連手扶地的動作都沒有，就那樣站起來了。
杜喬回身看看廚房的方向，又警惕地轉過身，“噓！小教授你小點聲兒。”
“嗯，獨門祕籍，不可外傳嗎？”
杜喬看着吳握愚一頭霧水的樣子，還真是佩服她的腦洞了“不是，我只是在老陳面前裝的起不來，這樣她就能多扶我了啊！”
吳握愚爲杜喬豎起大拇指，連聲道：“握愚佩服！握愚佩服！”
杜喬又回頭看看，然後老神在在地講：“您二位可得爲我保密啊！”
“明白！”吳握愚一邊爽快地答應，一邊在心裏感嘆愛情最初的時候，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每個眼神都意味深長。
陳帆泊準備了美味又營養的六菜一湯，四個人圍着餐桌坐下，可離別卻讓這飯菜變了味道。陳帆泊與周可溫在偶然間四目相對，兩個人又笑着別開臉，可卻都溼了眼角，紅了眼眶。
陳帆泊長嘆一口氣，眼神不自覺地躲閃，“其實我和可溫雖然從念本科的時候就認識，但是就只是同學關係，認識而已。真的走近還是畢業之後，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和我到了一個醫院。”
周可溫出生在醫學世家，家裏又有醫館，環境的薰染加之自幼好學，較之剛入中醫門的本科生來講，那簡直是降維打擊。而陳帆泊雖在幼時受了些薰陶，但愛玩又不甘寂寞。幸虧頭腦靈光，磕磕絆絆地拿到博士學位，找到份旁人看上去體面卻不能餬口的工作。
可就當所有人都覺得周可溫回家繼承醫館的時候，陳帆泊意外地在T中醫院看到了周可溫的身影。
周可溫聽着陳帆泊的話，不由得感嘆人生無常。不過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遇到吳握愚，不會有現在這般溫暖熨帖的日子。
“我們一起度過了不少兵荒馬亂的日子，直到前兩年小教授出現，在某種意義上拯救了可溫，也順帶把我從沼澤裏拽了出來，兜兜轉轉我又遇到了小喬。原來可能會感慨造化弄人，可現在更多的是感謝生命給了生活更多的註腳。”陳帆泊緩了緩口氣，忍住眼中的淚水，“感謝相遇，感謝陪伴……”陳帆泊轉頭看向杜喬，柔聲說：“感謝你。”
周可溫一時間心中風起雲涌，五味雜陳，但還是故作鎮靜，嘴角掛着的溫和的笑與往常一樣。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想過我有一天會離開北京，別說去另一個國家生活，就是那幾年我都沒想過要去其他城市生活。可是當握愚出現，當我們相愛，一切都變了。會有人覺得握愚天真幼稚，天生愛哭，可是她就是我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啊，我可以跟她到天涯海角。”
聽着周可溫的話，吳握愚努努嘴，愛哭又不是她的錯，明明是出廠設置的問題，她已經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了。可當她看向周可溫，發現溫柔在她的眼底滿溢，她值得，她們值得。
“當然，我會捨不得帆泊，捨不得家裏人，但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相信帆泊不會因爲有了小喬就見色忘友吧？！我還等着你們倆給我的寶寶做乾媽呢！”
“謝謝你，可可。”吳握愚拽着周可溫的衣角，頑皮的淚花已經躲在眼角。
“握愚，我覺得你對我的最大感謝就是成爲你自己了，如果能做些學問出來，以慰後世就更好了。”
“謹遵周醫生教誨。”
杜喬不禁羨慕起周可溫與吳握愚的愛情，可是誰會不羨慕相濡以沫和比翼雙飛的愛情呢。杜喬端起杯子：“總有人說，人間最是離別苦，可是我相信，離別是爲了再次相遇。”
箇中滋味全融入清脆的碰杯聲和代酒的水中。
“喫飯，喫飯，再不喫就涼了。”
陳帆泊張羅着開餐，美味的事物安慰着飢餓的胃和離別的愁緒。
周可溫細嚼慢嚥，突然想起陳帆泊前幾天去了杜喬家，隨口問道：“帆泊，見家長是什麼感覺啊？”
“那肯定沒你見家長的時候尷尬。”陳帆泊不甘示弱地回懟。
周可溫看着陳帆泊嘚瑟的樣子，眯了眯眼，慢慢勾起嘴角。
杜喬嚥下口中的食物，用手肘碰了碰陳帆泊的胳膊，“老陳，你有沒有一絲絲地害怕。”
“哈哈。”陳帆泊看着周可溫尷尬地笑了兩聲兒，“我現在特別害怕。”
杜喬馬上拿起公筷，爲周可溫夾了一塊肉，笑着說：“可溫姐姐你別和老陳一般見識啊！”
“沒有，我哪有那麼小心眼兒。”周可溫頓了頓，看着陳帆泊，薄脣輕啓：“不過我會報復回來，是不是？帆泊？”
“小喬爸媽待我挺好的。”陳帆泊笑笑，“答非所問”地回答着問題，她希望周可溫可以放心吧，也不想周可溫和吳握愚因爲之前的事情對她感到抱歉。
“而且藝術家嘛，都很有氣質和修養。”
陳帆泊仔細琢磨着措辭，都被杜喬看在眼裏，還是杜喬心直口快：“嗨！什麼藝術家，我爸我媽就是拉二胡的。”
陳帆泊被杜喬逗笑？“那你呢？你不也是藝術家嗎？”
“我？”杜喬看看陳帆泊，“我就是個跳舞的。不過是有些幸運，老天讓我的努力有所成就。”
話音剛落，杜喬恍然發現自己的語氣中隱約透着些傲慢，“不好意思哈，我竟然用輕飄飄的語氣說了別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
多少曾經相信“天道酬勤”的人，在顛沛流離後才明白人生要有所成，努力之外還需要一點幸運。所謂“越努力，越幸運”有時候不過是無可奈何之時的安慰罷了。
“小喬，你覺得就跳舞來講，天賦更重要，還是努力更重要？”一直喫飯的吳握愚終於找到了她可以參與的話題。“天才，天賦，努力。”
陳帆泊琢磨着杜喬的話，“你的意思是努力的人比不上有天賦的人，有天賦的人比不上天才？對嗎？”
“差不多吧，公平的是天才不努力也會傷仲永，努力的普通人也可以成爲普通的天才。”
周可溫爲吳握愚夾了菜，臉上依舊掛着溫柔的笑：“小喬，那你覺得你是哪個級別的？”
“我說我自己是天才，那太大言不慚；我說我自己有天賦又低估了我自己的能力。”
杜喬的態度真是謙虛中透着些驕傲，驕傲中有摻雜着謙虛。陳帆泊越來越覺得杜喬是個十分有趣的姑娘，好奇地看着杜喬：
“那你見過所謂的‘天才’嗎？”
“我從小是在藝術家堆兒里長大的，只見過兩個天才，一個是穆樂竹，我的老師；另一個是路瞻歌，指揮和小提琴演奏的天才。其他人更多的是自詡‘天才’的庸才。”
路瞻歌，這個名字吳握愚覺得有些熟悉，但又一時想不起究竟是誰。吳握愚索性不再想，興致勃勃地問杜喬：
“小喬，你會羨慕天才嗎？你知道，畢竟在你們的行業裏，天才更受追捧。”
“我聽說，吳教授在業內也有‘天才’之稱呢？”
杜喬沒有正兒八經地回答問題，倒是反將了吳握愚一軍。吳握愚無奈地笑笑，“握愚只是在那個環境里長大而已。換而言之，換了誰都能成爲‘吳握愚’。”
“吳教授謙虛啦！”杜喬不由得感嘆，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說實話，在我年紀小一點的時候，我會羨慕所謂的‘天才’。但是我現在覺得我的天賦和能力可以支撐我實現我的夢想，就已經足夠了。做人嘛，不能太貪心，畢竟天才所承受的煩惱和痛苦是一般人不能承受的。”
陳帆泊喫光碗裏的食物，看了看杜喬，“可能是我從小就胸無大志吧，從來沒想過天才不天才的事情，我認爲成爲一個普通人就是一種幸運了。”
“帆泊即使什麼都不好，但是心態一直很好。”
周可溫話音剛落，杜喬就攬着陳帆泊的肩膀，“老陳什麼都好，尤其是心態特別好。”
“哎呦，我這突然有點泛酸。”
“怎麼了？”吳握愚一臉擔心地看着周可溫，周可溫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逗帆泊呢！”
吳握愚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可溫，確定她真的沒事兒了才鬆了口氣。
“小喬，你看見沒，可溫得有多記仇，被秀了恩愛也得反手撒一把狗糧。”
杜喬輕笑，由衷地感嘆：“可溫姐姐和握愚感情真好。”
周可溫直了直腰，自打懷孕後，腰痠是經常的。
陳帆泊看着桌上的殘羹冷炙，“都喫飽了？我們去客廳聊？等你們回家我再收拾。”
在陳帆泊的提議下，四個人回到客廳，三個人坐在沙發上，杜喬則倚在陳帆泊的腿邊。
周可溫倚在柔軟的抱枕上，“帆泊，你之前不是說要去懸壺堂和我媽學習嗎？我已經跟她說好了，你到時候去就好了。然後，我這一走幾萬裏，我爸媽雖然有我哥照顧着，但我多少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他們要有什麼事兒你及時告訴我，他們喜歡報喜不報憂。”
“放心。你照顧好你自己和寶寶就好了，家裏的事兒不用擔心，我會經常去懸壺堂偷藝的。”
陳帆泊的心裏羨慕和落寞交雜，作爲朋友，她當然爲周可溫和家裏重歸於好而開心。可她真的無法原諒父母曾經給她帶來的傷害。
杜喬看到了陳帆泊眼底的落寞，拉了拉她的手，揚着頭看着她，“老陳，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陳帆泊的注意力突然被杜喬吸引，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陳帆泊突然覺得心頭一緊，生出無數的喜歡。
“有啥事就說唄！”
“你和可溫姐姐都是中醫哈，你們中醫是怎麼看中醫的啊？”
可陳帆泊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摩挲着杜喬的手。
“陳醫生，人家問你問題呢！”
“嗯？”陳帆泊擡頭，看到周可溫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啊！世界上的各種文明都有屬於他們自己傳統醫學，我們有中醫，印度有印度醫，阿拉伯有阿拉伯醫，歐洲有歐洲古代醫學。相對的每種文明都有自己的‘醫學之父’，我們有張仲景，華佗，印度有Charaka。我認爲現在對中醫的普遍懷疑和誤解，是因爲中國傳統醫學沒有在現代科學下實現重構，其根本原因是我們沒有趕上科技發展的大潮。當然也有三教九流拿迷信當中醫，這簡直是污名化。”
周可溫點點頭，“我同意帆泊的說法，所謂‘中醫’和‘西醫’不是國別之分，而是傳統與現代之分。毋庸置疑的是現代醫學乘着科學進步的春風，使其自身更爲嚴謹。這也是歐洲傳統醫學實現傳統到現代過渡的關鍵，可是科學技術只有他們可以用嗎？”
“醫生的使命是治病與救命，只有庸醫和良醫之分。至於如何治病和救命，一半的選擇權在患者，另一半的選擇權在醫生。就像握愚主動走進中醫院，可溫制定治療方案。”
陳帆泊不由得感嘆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吳握愚笑着接下了陳帆泊的調侃，握着周可溫的手，慢慢講：“握愚一直覺得科學的真諦是懷疑，而不是迷信。可惜大部分人理解錯了。”
“是啊，我覺得傳統與現代本來就不是對立的啊！因爲人類還沒有找到可以得到大部分人同意的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方法。是不是，老陳？”杜喬拉了拉陳帆泊的手，期待着她的答案。還好陳帆泊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老學究，不然三觀不合可放大了吵架的可能。
陳帆泊點了點頭，“或許這個方法並不存在，因爲世界本來就是多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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