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參軍

作者:張大姑娘
此爲防盜章

  這下子連宋清林宋清婉都笑了,都喫的好喫,家裏面無事不喫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誘惑力很大了,尤其是宋清林,男孩子需求就更多,飯都喫不飽,更何況是肉。

  夏冬梅自己沒捨得喫,自己只把粥喝了,碗底幾塊肉,真的是一口也沒喫,挨着宋清林坐着,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家裏的男孩子。

  她就喜歡男孩子,被前夫家裏逼得,這是留下來的病根,老覺得男孩子好,看重宋清林跟救命稻草一樣,看宋清林喫的香,就給悄悄地夾到宋清林碗裏去了。

  宋清林自己眼睛一擡,本來心裏膈應,覺得到底是個後媽,親媽陪着這麼多年,一時半會不是能消除的感情。

  但是到底是沒說什麼,唏哩呼嚕的喝了粥,“我喫飽了,去看書了。”

  一頓飯,大家話少,看着是熱鬧,但是也是七零八落的,各人心裏面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都是爲了好好在一起。

  夏冬梅就在宋家這樣子住下來了,沒有什麼衝突波瀾,日子照常要過,只是真的是個勤快人,大概第一天剛來也睡得不踏實,聽見隔間有動靜,也趕緊起來了。

  這樣的人,眼睛裏有活,閒不住的,轉眼看着那老太跟宋清如出來了,自己也挎着一個籃子,在門口等着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宋清如看了看那小腳,想說什麼,但是看着夏冬梅的模樣,不好多說什麼。雖然腳累些,但是她大概是心裏舒坦,這樣的人,就是我們說的不會享福,看着別人幹活自己閒着就不行。

  那老太自己倒是看的開了,辦事也妥帖,“你在家裏好了,我看你走過去就不行了,在家裏生者爐子,給做飯就紅了,這樣子我們回來正好喫飯多省勁,孩子也趕着上學呢。”

  一番話下來,說的極爲妥帖,夏冬梅自己就進去了,小腳不能邁大步,走路也不能走幾步,一輩子只能在家裏轉悠,在家裏能做飯,是最好的安排了。

  雖然家裏東西不熟悉,但她心思細,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是在哪裏,做飯就很上手了,想着孩子讀書,男人也上班,要喫的飽肚子一點,早上不能光喝粥。

  去看麪缸子,裏面只淺淺的一點,去拿出來戧面火燒來裏面一共是八個,個個都很大,拿出來一個。

  省着點喫就好了,那邊王太太爬起來睜開眼就氣不順,喫早飯的時候,在那裏一個勁的酸,“不是我說,那邊宋家都窮瘋了,見天的去撿菜葉子,打量誰家不知道呢,都是不能入口東西。”

  “還有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竟然找了個小腳太太,那年紀都能當他媽了,真的是笑死了。”

  一桌子人喫飯,就聽王太太在那裏說,一個人說也笑的不行了,硬是有一種花枝亂顫的姿態,對着宋爲民一家子一百個看不上,只要沒錢,她就看宋家不順眼。

  王大姐是姐妹三個裏面的老實人,二妹三妹都是一般的刻薄脾氣,二妹跟着附和,“誰說不是呢,窮到家裏了,還有一個病秧子,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飯都喫不起。”

  三妹也要補一句,踩着自家大姐,“就這樣的,我大姐當初還想着往人家身邊湊呢,也不知道想什麼。”

  王大姐也是有脾氣的,筷子一甩,冷着一張臉,“媽說也就算了,我是她閨女,你們說個什麼勁兒,當妹妹的這麼說姐姐,臉上很好看是不是,要不要臉了?”

  連說帶削的,一時之間大家臉上都沒有了笑,王太太臉色更不好了,“難道你妹妹說的不對嗎?要是不對,那你去找個好的,找個有本事的,別在家裏吃閒飯。”

  王大姐一邊刷碗一邊掉眼淚,氣的,被自己親媽親姐妹氣的,這家裏就沒人說話的地方,都想着攀高枝,都閒着找個有錢的,一個勁的踩着她。

  她什麼也不能說,家裏妹妹沒結婚,都是待價而沽的物品,王太太也不說一句不好,只有大姐離婚了,竟然成了家裏的出氣筒。

  院子裏一排水龍頭,也不加一點熱水,就冷水刷碗,小桂看着自己媽手通紅,吧嗒吧嗒跑進去,拿着水壺出來,“媽,你加一點熱水。”

  這樣的冷水裏,不用一分鐘手就麻木了,再窮的人家,也要燒點熱水的。

  只有王太太看見了,一個勁的罵,“都是燒錢的,炭火燒水不要錢啊,那麼多去刷碗,合着不是用你的辛苦錢是吧。”

  小桂權當聽不見,拎着水壺放回去,拿起掃把來就打掃屋子,一會還要洗衣服,家裏二姨三姨的衣服都要她來。

  院子里人聽見了,知道王太太刻薄脾氣,只是親閨女還這樣,有聽不下去的勸一句,“王太太這麼大脾氣幹什麼,你們家大姐苦命,回孃家了享福,多好的閨女啊,不帶這麼寒磣人的啊。”

  王大姐做閨女的時候,就很不錯,大家也喜歡,背地裏都說歹竹出好筍,三姐妹裏面只老大不會狗眼看人低,其餘人眼睛啊,都是朝天的。

  “回來了,趕緊喝一點熱水,飯快好了,一會就喫。”

  那老太趕緊去倒水,這天氣冷的人不行,只是納悶這婦女是哪一個,不是去老家再找一個,怎麼沒有帶回來,這婦女看着面相老,還是個小腳,只當是哪一個親戚。

  宋爲民也不說,只說一句待會喫飯說。那婦女手足無措了,在門口進來,也不敢去隔間看,很是侷促的樣子,一身青布衣裳,腳上是黑布鞋,尖尖的那小腳,是封建殘留。

  看着那老太端茶倒水,自己都坐不住了,“我自己來,您歇着。”

  “沒事沒事,走了一天的路,歇一歇就好了。一會怎麼就喫飯了,先喝點熱水,不然吃了難受。”

  說完了又去隔間,因爲天氣出奇的冷,宋清如承包了整個爐子,就一直坐在那裏做飯,看着多了人喫飯,去多抓了一把玉米粉。

  “咱們啊,沒什麼好東西,有一塊臘肉,過年時候的,拿出來給吃了。”

  這點東西,都是來客人才喫,老太太的寶藏啊,能從年三十那天,一直留到六月天,不知道是怎麼保存下來的,但是大家依然喫的很香,都是過日子的哲理。

  炒臘肉還缺點菜,他們家裏就點鹹菜,要喫菜只能去撿爛葉子,那老太尋思着去買一點青菜罷了,不能給人家也喫爛菜葉子。

  也沒問女婿要錢,自己大箱子裏開着,拿出來一個手帕子,那可真的是老太太的手帕,一層一層的,裏面全是散錢,那手帕子洗得發白了,但是依然用。

  得從前門出去,穿過後院中院,然後到前院,從角門那裏出去,遠遠的就看見宋清林放學了。

  “姥姥,你幹啥去啊?”

  “嘿,你來的剛好,給你錢票去買菜,家裏晚上喫好的。”

  宋清林拿過錢來,書包給了宋清婉,咧着一口大白牙風一樣的跑了,到底是孩子,有客人來了就喫好的,盼望着一口喫的。

  宋清如躲過去那老太的手,意思是自己拿着書包,“姥姥,誰來了啊?”

  “沒細問呢,你爸說喫飯的時候說,今天作業多不多啊?”

  宋清婉自己抿着嘴,小丫頭長得好看,白白淨淨的,靜女其姝的年紀,“學校現在鬧騰的厲害,不過我不管這些,我要好好看書。”

  這一對孿生兄妹,都是愛學習的,喜歡看書,不喜歡到處鬧騰,現在特殊時期,多少孩子都讀不進去書了,他們不管,我只管看我的書,現在就是汲取知識的好時候。

  那老太就喜歡聽這個,喜歡孩子們讀書,這一對孩子,家裏面的希望,滿口應着,“哎哎好,就是這樣纔行,要刻苦。”

  宋清婉也點點頭,一老一少往前走,這會子大家都回來了,穿過院子遇到人就問來的那人是誰,那老太只說是親戚。

  皖南會館是一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前院兒熱鬧一些,除了門口就是衚衕,後院兒安靜一些,但是因爲靠着一個大馬路,也算是繁華了。

  不過人情厚實,但凡是有個什麼動靜,大家都知道,宋爲民帶着那婦女進院子開始,就已經是有人知道了。

  不過那老太不說,也不會去刺探,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大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去當着你的面提出來談論。

  家裏面夏冬梅坐立難安,這小婦人就是鄉下來的,老實本分的不行,做夥計幹農事也是一把好手,別看個子小,但是秋收冬藏這些,頂的上一個男人。

  聽見隔間刺啦一聲油響,知道是招待自己,也不敢貿然進去,只對着宋爲民說,“不要什麼菜,喝點粥湯就好了,這麼破費不好,孩子們讀書費錢,省着點好。”

  宋爲民不動,只在那裏端着杯子喝水,“就這一次,你也是不容易,晚上大家喫頓好的。”

  剎那間肉香就出來了,裏面宋清如慢慢的咬着一口肉,真的是好喫,即使放了很多天,這是家裏面少有的喫肉的時候。

  姥姥的心頭肉就是好,圍着竈臺長大的,什麼好喫的都是給留着喫一口,見她喫得好,那老太又夾了一塊出來,小聲地給她放盤子裏,“喫完了還有,你多喫點身體才壯實,以前老不喫飯。”

  最近宋清如活動開了,竟然身體也不生病了,氣色日益見好,就跟那花骨朵一樣,估量着沒幾天就開了,枝頭的嫩芽一般,一點雨水就瘋長。

  那老太自己尋思着,大概就是以前喫飯少了,一天吃不了幾口飯,不如養個貓兒,現在喫飯多了,身體可不就是看着好。

  宋清如也是饞了,這手藝是真的好,一口放進嘴巴里,燙的舌頭都有一種灼燒的幸福感,打開窗戶散散氣。

  按理說是頂上窗戶紙的,但是這屋子炭火味重,加上宋清如病氣多,需要日頭好的時候通通風,就省了窗戶紙了,開窗就能換氣。

  這味道飄啊飄的,太紅旗自己啪嗒把窗戶關上了,覺得這味道有毒一樣,真的是太香了。這位爺火氣大,大冷天的開窗戶是經常事。

  樓梯臺階啪嗒啪嗒的,“冬嫂,今晚喫什麼?”

  “今晚喫得好,一會你爸也來喫,一大桌子菜呢,你可得多喫點,長個子呢。”

  巧了,這會兒大雪後無人,人人都在家裏貓冬,聲音也極爲空曠,太紅旗啪的一聲關了窗戶,心想管他死活,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可憐宋清如一直低着頭,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隻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脫了形狀,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邊太紅旗關了窗戶,躺在牀上養養神,心想他這個房間也不知道刮的什麼風,但凡是前面閩南會館裏一點風吹草動,聲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樓來。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去了,鬧騰了一晚上,太紅旗最怕該睡覺的時候鬧騰,心裏面一股子燥,這會兒關上窗戶,竟然還能聽見那唸經一樣的聲音。

  聽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從牀上跳起來,桌子上擺着一盤子山楂,撿起來一個最大的,然後在手裏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紅彤彤豔麗,個頭大的跟核桃一樣,連着一點點的果蒂,冬日裏閒着沒事的時候,嘴巴里面打發幾個,極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時候,家裏面閒着火,給爐子上面一層矮蓋子蓋起來,上面放幾個山楂,細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軟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夢裏纔有。

  太紅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喫,他推開窗戶,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樣的,心裏面使壞,心想讓你大半天出來嚇人,還在那裏蚊子哼哼,且喫個教訓吧。

  胳膊往後一拉,然後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時候的人準頭極好,都是皮彈弓練出來的,太紅旗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有的是勁頭,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來就是強撐着的,哪裏想得到還有這樣的無妄之災,一心一意緬懷亡母,畢竟兩輩子纔有一個媽。

  情到深處,不由得潸然淚下,結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給腦門子上來了一下,正中眉心處,那力道不可謂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細皮嫩肉的,立時就一個後仰,本來伸在窗戶外的腦袋縮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發懵了,腦門子生生的疼,自己兩隻手撐着牀,顧不得穩住身體,哆哆嗦嗦的先去關窗戶,看着窗戶緊閉,才虛了一口氣。

  這人也是個慫包,太紅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樣縮回去,嘴角就扯起來了,一臉的壞笑,心裏還要罵一句小慫,捱打了就連四處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負。

  心裏面美滋滋的,轉身關上窗戶竟然心安理得的繼續睡了,一點兒內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來,他見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壞透了,那邊宋清如捂着小心臟都嚇死了,這邊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覺。

  宋清如手心裏攥着那個紅山楂,身上的皮膚常年不見光,已經是粉末一樣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賞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畫,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開窗戶上一條縫,尋思着看看誰打的她,初來乍到的,什麼也摸不清楚,結果什麼也沒有,自己悶悶的躺在那裏,精神不濟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慫,你說你當時捱了打,倒是立時就四處看一看,才能看到誰動的手,結果她非得過這麼久纔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裏安慰一下自己了。

  等着一家子回來,已經是擦黑了,凍得苦哈哈的,這時候踩一天的大雪,鞋子都溼透了,鞋幫子上都是泥水,腳上死人一樣的冰。

  家裏就老三屋子裏面有個爐子,最暖和不過了,宋爲民就喊着孩子們進去暖一暖,“你們進去暖和一下,再熱一下飯菜,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這外面的東西都要收拾,桌椅板凳全是租賃的,要結賬的也有不少,家裏面捉襟見肘,又一場體面的喪事,宋爲民拿着算盤在外面來回的撥動。

  宋老大先進來,頭一眼就是先去看老三,母親沒了,當大哥的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自覺關愛下面的妹妹們,只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你快來看看,這額頭上是怎麼了?”

  緊跟在後面老二趕緊快一步,走進了一看,心裏面也是一哆嗦,這眉心上面青黑一片,加上剛從墳場回來,第一想的就是祖宗想她妹妹了。

  輕輕的去晃悠老三的肩膀,就怕是去見祖宗了,“三兒,醒醒啊。”

  來回幾次,宋清如悠悠的轉醒,看着兄姐一臉關切,也只說自己不下心磕了,絕口不提被打的。

  從被窩裏伸出手來,白嫩嫩的手心裏一個大山楂,“姐,你喫。”

  宋二姐也鬆口氣,妹妹好她就舒坦,剛纔看着就跟個小殭屍一樣,額頭那一塊顯得很嚇人了。

  “唉,這是個好東西,我烤一烤喫。”

  宋清林臉色舒緩,自己攤着腳在爐子旁邊,已經麻木了,鞋襪裏面溼透了。他閒着,就給來回翻着那山楂,宋二姐就去收拾鍋子去了,剩飯菜熱一熱正好喫。

  等着山楂烤好了,正好果子收拾好,宋清林自己疊着鞋子,走到牀邊上給宋清如,“你喫罷,這個開胃的。”

  這是當哥的,一點芝麻大小的東西,都想着下面的妹妹們。

  田嬸子應着來開門,他們家裏屋子更緊張了,就那麼一間屋子,還要帶着兩個兒子一起住,以前是在門口賣油條的,每天天不亮就起來賣早點,燒餅油條加上豆汁,剛好一套。

  只是後來改造,私人買賣是不能夠了,上面安排着去了切面店,錢不多,但是好歹是個營生,只是家裏兩個孩子要念書,田嬸子便經常早晚的去找點夥計。

  倆人沒進屋子,只在門口小聲地說話,聽見是想要找個賺錢的營生,夏冬梅自己也實誠,“我鄉下來的,只盼着幾個孩子好,在家裏也沒什麼事,就想着出來找個營生賺錢,能喫苦着呢,不嫌錢少,有個就成了。”

  田嬸子這一段時間冷眼看着,心底裏覺得是個本分人,做事情應該也不是那樣眼高手低的,她認識人多,也能打撈個營生。

  等着見了田大叔,也提起來這個事情,“我看着人不錯,對孩子們也好,找營生不怕錢少,也能喫苦,應該好找的,你多打聽一下。”

  家裏面誰也不知道,只三天後,吃了早飯沒一會兒就看見夏冬梅揹着一個大包袱來了,那包袱是真的大,她背都佝僂了,寬比得上她三個。

  宋清如趕緊開門,一進門就接到地上來,夏冬梅自己擦擦汗,笑着解釋,“這是醫院的牀單被褥,我拿回來洗,一套一分錢呢。”

  看着極爲高興的樣子,一套一分錢,醫院帶回來的消毒液,一套就是枕套牀單加上被套。

  那老太打開來一看那醫院名字,離着這裏很遠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揹回來的,“你別一個人去背了,等着下次讓清林跟你去。”

  夏冬梅趕緊擺擺手,“這有什麼,別耽誤孩子,全是被褥又不沉,清林好好看書就行了。”

  那老太也跟着一起洗,兩個人一起做活,死活不讓宋清如沾水,“水涼,你不要沾,到時候肚子疼。”

  看着宋清如那雙骨節鮮明,嫩白如玉的手,夏冬梅只覺得這不是應該洗衣服的手,她對着前面留下來的孩子,總是極大的寬容,極大的關照。

  洗衣服的水,就跟王太太說的一樣,哪裏能要熱水,燒水不要煤啊?煤不要錢啊?

  都是冷水,裏面是刺骨的涼,不然不夠本錢的,這夥計本來就是要求高錢少,拿回去給醫院,不乾淨的都要拿出來重新洗。

  上面的污漬特別多,夏冬梅很用心,來回的揉搓,就這樣,一上午兩個人三分錢,給晾到外面去。

  王太太回來了又要罵,覺得院子裏面放醫院的牀單不吉利,白花花的一片,就是找事一樣,夏冬梅怕院子裏佔空,都是自家門口拉起來的繩子。

  王太太立着眼睛,修的精緻的眉毛,眉尾些微的黃,是眉筆畫出來的,穿着掐腰的襖子站在那裏,盤着的頭髮紋絲不亂。

  “不是我說,前個兒去撿菜葉子喫,今個兒就去拿這些髒東西回來,難道明天還要去跟死人要喫的,墳地裏轉悠一圈不成?真的是窮到家裏了,什麼都缺。”

  話說的極爲難聽,極爲缺德,宋清如愣了愣,屋子裏面聽着,什麼叫跟死人要喫的?

  屋子外面鄰居就搭話了,“你這嘴巴幹什麼這樣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人家沒用着你家門前的地兒,幹什麼這麼難聽,都是鄰居。”

  宋清如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眼睛都氣紅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說他們家要去跟死人要飯喫,去墳地裏面轉悠着喫祭祀貢品,心裏面發狠,這王太太,簡直是欺人太甚。

  ,

  “用的不是我家裏的地,但是看着不順眼,你說一個院子住着,怎麼就掛着這麼些東西,醫院裏面什麼都有,也不怕有病菌回來,回頭誰要是生病了,誰知道是怎麼得的病呢?”

  全是理由,有一種人,無理也要爭三分,全世界說到最後都是爲了自己轉悠的,王太太嘚啵一張嘴,什麼扯淡的理由都能找出來。

  這張嘴,乾的缺德事也不少了,屋子裏面夏冬梅坐不住了,擦擦手就起來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給換個地方去。”

  “還能到哪裏去,院子就這麼大,我們在自己家門口晾起來的。”

  那老太氣的心口疼,你說糟心不糟心,有這樣的鄰居,隔幾天就出來膈應你一下,你氣的要死,人家照樣喫喝,跟着一起出來。

  “王太太,凡事講個理,我們洗的乾乾淨淨拿出來晾,一沒用你家門口,二來也沒往你臉色糊,你在這裏一口一個晦氣,一口一個病毒,我倒是問問你,我們往你身上碰了?”

  “要我說,什麼叫晦氣,有個你這樣的鄰居纔是晦氣呢,平日裏不是打罵孩子,就是說被人家裏家常裏短,就你家沒個糟心事,就你家過得最如意是吧?”

  “閒來莫道他人非,王太太,你看我說的是不是這理?今個兒,我還就把這牀單晾這裏了,您小心點,別擦到我們家門口,給染了病毒。”

  那老頭自己說完,門就關上了,一般不計較這個,平時說話尖酸刻薄也忍忍,只是今天過分了,說的話真的是難聽死了。

  年紀大了動氣,中午就沒喫進飯去,心口堵得慌,吃了也難受,宋清如覷着那老太臉色,生怕憋出病來,老年人不能生氣,不然容易心梗腦血栓,各種癌症然後還心口疼。

  “姥姥,甭生氣了,你跟她生氣不值得,要是真生氣了,我晚上悄悄地,趴在他們窗戶底裝鬼,嚇死他們一家人。”

  一邊說一邊還扒拉着頭髮,意思是自己真的長得很嚇人,給那老太氣笑了,心口一口氣散了大半,“去嚇唬她幹什麼,她虧心事幹多了,來找的多了去了,不差你這一個。”

  王太太天天在外面跑,乾的是什麼大家心裏有數,現在特殊時期,小人得志,每天戴着紅袖章,跟着街道上的積極分子,到處去作孽,威風的不得了。

  眼看着這小小的皖南會館要盛不下她這一尊大神了,什麼都要管一管,看什麼都要說幾句,隱隱壓着大家一頭的架勢。

  不就是一個紅袖章,就這麼一胳膊肘子大的權力,還真的是讓這王太太翻出來了浪花。

  但是人家親爹也不要,這孩子幹不了什麼活,還不是兒子,只吃飯誰願意養着,來回摧攘了幾次。

  這不今天又來了,拉着周小桂,手裏面拿着一個細竹竿,這是過年的時候放鞭炮,家家戶戶有個長竹竿,挑起來放鞭炮的。

  周大福一臉鬍子拉碴,就站在王家那兩間屋子門前,“你給我出來,看看你閨女,沒見過這麼狠心的娘,親閨女都不要了。”

  一個勁的叫嚷着,拉着的小姑娘就知道哭,哇哇的哭,到底是娘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哪裏就能幹坐着,屋子裏王太太氣的不行了,拉着王大姐坐下來,“別給我出去,你要是出去了,這事情沒完。”

  說了還不解氣,掐着腰指着王大姐,“你就是眼瞎了,看看當初找了個什麼玩意,就是下賤,那時候給你介紹多好的不要,就要這麼一個下三濫。”

  這不是第一次了,就是不想要這個孩子,自己手裏面的竹竿就抽起來了,周大福這個畜生,對着自己閨女下手,“你給我大聲哭,把你媽喊出來,喊不出來我就打死你,打到她出來。”

  細竹竿抽上去,孩子腿肚子都打轉,薄薄的棉褲都眼見的開裂了,宋清如自己趴在牀尾上看,只覺得觸目驚心。

  孩子嗷嗷的哭,一下子跪在那裏,嗓子裏面磨了沙子一樣,渾身上下髒兮兮的。

  “媽--,媽啊,你出來看看,我是小桂啊,你讓我到姥姥家裏來吧,我洗衣服做飯,什麼都行。我不要打死我了,你出來啊。”

  男人喊可以當聽不見,可是自己孩子喊,王大姐沒一會就衝出來了,眼睛通紅,一把奪過來竹竿扔到地上。

  揮手就是一巴掌,“你王八蛋,這麼打孩子,不就是不想養嗎?你個王八蛋,虎毒不食子,我去你大爺的,你不得好死,一輩子絕戶。”

  周大福看了看孩子的臉,扯着嘴說了一句,“早這樣不就行了,用得着費這個勁。”

  “你等着,我養大了小桂,不會認你的,她沒你這個爸。”

  王大姐咬着牙說出來,恨不得吃了周大福。

  周大福自己很坦蕩蕩了,一臉的無所謂,“隨你,你就當我死了。”

  說完竟然頭也不回的就走了,孩子就這麼扔下來了,身邊的人都要嘆一口氣。

  那老太自己利索的洗衣服,對着宋清如忍不住嘮叨幾句,“這是個畜生,就因爲離婚了不想要孩子,就不斷的打孩子,給孩子打得渾身傷口還要逼着來這邊,要不就自己當着面打孩子。”

  宋清如知道世界上父母百態,但是第一次見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多喫幾口飯的事情,“沒人管嗎?”

  “管啊,怎麼不管,但是人家說了自己的孩子,打打怎麼了,誰家不打孩子啊?”

  那老太說完了,擰乾最後一件衣裳,端出去晾上了,一開始大家都勸,可是誰也管不了啊,不是自己家的事情。

  王太太自己強忍着怒氣,一下子把門關上,自己坐在椅子上,“你給我跪着。”

  王大姐牽着孩子,一下子鬆了手,“媽,我錯了,對不起您,但是您原諒我一回,以後都聽您的,就養着小桂吧,你看看讓那個混蛋要打死了啊。”

  聲淚俱下,周小桂也跟着跪在一邊,捱了打的也不敢出聲,只知道眼巴巴看着自己姥姥,她知道爸媽離婚前是姥姥,離婚後就不是姥姥了。

  王太太自己看的無動於衷,只覺得煩心,一個女人二婚就不好嫁人了,再帶着一個孩子,誰還要啊?

  冷冷的看着王大姐,“你記好了,以後都聽我的了。”

  王大姐砰砰砰三個頭,“謝謝媽。”

  知道這是同意了,起來了帶着小桂去上藥了,一邊上藥一邊哭,小桂自己笑了笑,覺得不疼。

  每次打她了,她爸都要哭,然後讓她來找她媽,說跟着她媽過好日子,有飯喫。

  周大福那邊,自己喝酒誤了工,離婚了沒多久工作也沒了,家裏這邊兄弟多,鬧騰着分家,他竟然被排擠了,什麼也沒有,又不是供應糧,自己都要養不活了。

  也不知道一個好好的家庭,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剛結婚的時候很好的感情,蜜裏調油一樣。只是人不一樣的年紀需求不一樣了,周大福這人老實,不會爭搶,廠裏面幹活不討好,王大姐氣不過,就爲了這個拌嘴。

  再加上家裏妯娌多,是非也多,吵吵鬧鬧的,最後一發不可收拾,周大福破罐子破摔,竟然染上了酒癮,喝醉了酒只要王大姐一說,必定是夫妻雙打。

  宋清如自己不出屋子,只想着養好身體,幫着那老太零碎着幹一點活,想着好了多去撿點菜葉子,她冷眼看着,家裏是真的沒飯喫。

  第二天早早地那老太就起來了,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宋清如睡多了,覺淺,自己說話悶悶的,“姥姥,你慢點走,外面下大雪了。”

  那老太答應了一聲,挎着籃子就出去了,下雪好啊,去的人就少了。

  宋清如自己也起來了,要起來鍛鍊,在屋子裏面轉,結果就聽到聲音了,她自己順着窗戶往外面看一眼。

  一下子就認出來周大福了,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狠心的父親,所以印象深刻。

  都說是女人何苦爲難女人,那寡婦又何苦爲難寡婦呢?王太太跟何寡婦,都是看不順眼,王太太家裏三個閨女,喝寡婦年輕點,只一個閨女。

  只要說起來何寡婦,王太太就是一百個瞧不起,“自己不要臉,何苦生下來個閨女當雜種,丈夫死了,每晚帳子里人都不一樣,日子風流快活。”

  “你怎麼知道我牀上人夜夜不一樣,你見過還是怎麼的,捉姦成雙,你見過嗎?”

  何寡婦也是潑辣,平日裏嘴上不饒人,聽見了插着腰,橫眉豎眼的,最後直接上了手,都是寡婦是非多,一時之間成爲會管裏的笑話,這一架打的,都丟了面子。

  何寡婦是恨毒了王太太,嘴巴一張就是別人的罪,隨手一捏就是要命的東西,能不恨嗎?一個人過日子本來就不容易,軟了誰都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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