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賭債

作者:張大姑娘
此爲防盜章

  “哎哎,不說了,一會有人了,這個你拿好了,給你做的新棉襖棉褲,你媽不會做,裏面有十塊錢,你留着花。”

  周大福拿着一個小包袱,裏面是他全部家當了,自己飯都喫不起了,還拿了家當去給閨女做了新棉襖棉褲,跟白天不是一個樣子。

  就那麼十塊錢,他家裏是真的只有一間破房子了,鄉下的不值錢,就盼着閨女好,跟着親媽肯定好,知道王家條件好。

  所以才一邊打完閨女,一邊自己揹着人哭,“桂啊,爸沒本事,你以後好好的就行,爸走了。”

  周小桂自己擦擦眼淚,說話都不成樣子,“爸,你還喝酒嗎?”

  周大福頓了頓,一沒回頭,輕輕地一句,“不喝了。”

  頭也不回的走了,周小桂自己抱緊了包袱,從後門進了院子,昨天她爸就說了,要是能留下來,在這裏給她送衣服。

  她知道,自己爸爸很好,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她自己知道就好。

  宋清如聽了一個牆根,宋清如自己嘆了一口,小小年紀,這幾天氣都嘆完了,有時候,你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實的。

  不過,周小桂在王家留下來了,大家每天都能聽見幾聲喊罵聲,到底不太過分,給喫飽了乾點活怎麼了,眼見着小桂也不放在心上。

  這孩子,大家都喜歡,沒幾天就跟大家混熟悉了,是個勤快的孩子,脾氣好着呢。

  宋清如自己在隔間聽着她跟那老太說話,一口一個姥姥,不由得微微笑,她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撿菜葉子了差不多。

  等着第二天還是那個時候,宋清如一聽見動靜就起來了,昨晚上跟那老太說了一起去,那老太不讓,“你去幹啥,多睡會養精神,這天寒地凍的,要是感冒了,可沒錢了治病了啊。”

  半是威脅半勸告的,以爲老三歇了心思,誰知道自己一起來,老三也穿好衣服了,一邊笑着看着自己,手裏面還有個長棍子。

  那是宋清如問大哥要的,只說是在家裏走走,要個棍子當柺杖,宋清林也上心,不知道哪裏找了一個出來,在手裏面很舒適,但是拿着還不沉,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的,扶手那裏光滑無比。

  “姥姥,我去看看,多撿一個是一個,這不就賺了嗎?這樣子我們中午也能炒着吃了,不然大哥大姐上課多冷,不喫飽了哪裏行呢?”

  到底是帶着一起去了,說的也對,能撿一個是一個,大家少捱餓,自己一手挎着籃子,一手牽着宋清如就出門了。

  烏漆墨黑的,隔得遠了根本看不見人,星星點點的火,宋清如一出門就吸了一口冷冽的風,活的的感覺無比清晰,看着星星月色,自己一手拄着一個柺杖,竟然頗有一股子踏星騎月的落拓。

  宋家是後院的,正北的兩件房子,邊上一個角門,出去就是了,也沒有人看見,走了很一會,宋清如氣喘噓噓的一臉虛汗了。

  “要不歇一會,你在這裏等着,我先去,回來了找你就好了。”

  那老太今天走的慢,怕時間來不及了,一會到了什麼都沒有了,想着自己先去算了。

  宋清如嗓子裏面冒煙了,起來了沒喝水,又走了這麼久,口渴難耐,硬是咬咬牙,“沒事,我跟的上,咱們快點。”

  去了果真很熱鬧,要累死的宋清如,一看那菜葉子,渾身都是勁頭了,能讓家裏人喫飽了,這就是本事了,撿點菜葉子就跟寶貝一樣。

  “姥姥,咱倆分開撿。”

  匆匆說完這一句,宋清如也不用柺杖了,自己別在框子裏,然後兩隻手彎下腰來就開始搶。

  能在這裏混的,都是手腳麻利的,踩一腳推搡一下根本不是事情,就擔心宋清如讓人欺負了。

  結果壓根就沒事,宋清如就跟魚兒到了水裏一般,趁着身子瘦小插縫鑽,那身姿竟是從沒有過的靈活。

  她兩輩子第一次撿菜葉子喫,但是這心情就跟撿錢一樣,全是白來的,尤其是現在肚子裏面嘰裏咕嚕的叫,她喫得少,家裏糧食確實不夠喫,這幾天都是欠一點喫飯,大家都這樣,卯足了勁兒想着好好喫一頓。

  所以,一時之間,頗爲兇殘,手跟烏雞爪一樣,來回幾把就一手的菜。

  這會身體也不說不好了,麻溜的厲害,不知不覺就半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都走了,跟那老太碰頭,竟然是不相上下。

  那老太彎着腰,看着孩子鞋面上全是泥巴印子,不知道讓人踩了多少次,不停地去拍打。

  “姥姥,咱們早上都能喫飽了,剩下的我們中午燒湯喝。”

  宋清如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但是高興啊,宋家這一日三餐的構成,就是早上菜粥,中午乾糧,晚上更慘,連菜都沒有的粥,寡淡的雜糧粥罷了。

  這還是多虧了那老太早上去撿一點菜,不然連點菜都沒有的。

  回家就一個理菜,一個收拾爐子,滿滿的一鍋子菜粥,宋爲民眼尖,看見了宋清如手上蹭破了,那是在地上嗆的,手快就這樣。

  “這手是怎麼了?”

  “我去撿菜了,明天也要去,大家早上都能喫飽了。”

  宋爲民自己不好受,但是沒說,樂呵呵的,“你別去了,明天我去就好了。”

  一個大男人,現在纔來得及看看老妻,死了的人一身輕鬆,活着的人還有無限煩憂,身後事都得一樣一樣來。

  宋清如指了指那遇春的眼,“爸,讓媽放心的走。”

  人不能閤眼,這是還有掛心事,只要活着的人,給寬慰幾句,願望了了,自然而然就走的乾脆利索了。

  宋爲民想去給那遇春閤眼,竟然沒合上。宋爲民嘴脣有些顫抖,心疼老妻到死不能閉眼,“你放心走吧,家裏事別操心了,去那邊好好等着,等孩子長大了,我也老了,到時候去找你就是。”

  再去閤眼,竟是還半睜着,宋清如一陣長聲抽泣,死死的捂着嘴,兩輩子,竟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第一大悲痛事。

  無非是活着的人要繼續痛苦,死了的人魂魄還要盤旋,一聲無可奈何,罷了。

  宋爲民眼睛通紅,幾分蕭瑟,幾分悲涼,聽着宋清如一聲長泣,嗓子眼裏面磋磨出血來,“好好走吧,老三以後我好好對待,有我一口喫的,不叫老三捱餓受冷。”

  就這樣,那遇春徹底閉眼了,浮萍半生,伶仃而去。

  宋清如打量着的宋爲民,一個極爲清正的中年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妥帖,看着是很有擔當的一個男人。

  只是此時,不由得頹然,上身一件黑格子西裝服,不是很有形狀,只怕是那遇春裁剪出來的,穿在身上只覺得服帖,下面黑色的褲子,略微臃腫的樣子,但是人自有一股子溫和,是個好人,宋清如在心裏暗暗嘆了一聲。

  “三兒,你也莫要看了,外面冷了不好,你媽心疼你,去屋子裏面好好睡一覺,沒事。”

  一番話極爲溫和,擡手想着摸一摸宋清如的頭,卻只看見自家小女兒簌簌的身子,萬分疼惜,又是老妻臨終心心念唸的孩子,到底是疼惜的。

  嘆了口氣,抱着老三就給送到裏間去了,又給掖好了被子,再去看爐子,眼看這沒火了,怕閨女凍着了,又去外面拿了小木棒子先去引火,然後再去夾了煤球進來。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外面已經有人喊了,宋爲民趕緊應了一聲,匆匆的走,走了幾步,剛挑起來簾子,又想起來三兒才轉醒,只怕是餓了,要喫東西的。

  “先不要睡,去給你炒個雞蛋喫。”

  轉身出去了,一會就拿着兩個雞蛋進來,也沒什麼油煙味,淅淅瀝瀝一點油,跟沒有一樣。雞蛋一磕,沿着鍋圈一撒,便是滿鼻子的香氣了。

  又給盛出來放到小碗裏,他也是心疼孩子的人,家裏面的活都能上手,從來沒說是撂挑子不幹,下班回來就是個大爺一樣的作態,就按着以往老三的食量來的,兩個雞蛋算是足足夠了。

  宋清如捧着碗,溫溫的燙着指尖,看着宋爲民出去了,一窩心子的暖,她只吃了兩口,就撐不住了,想着睡過去了,擡手想着把雞蛋放到牀頭櫃上,竟是不能,只能枕頭邊上一放。

  轉眼就沒有精神了,小爐子撲騰撲騰的火,上面溫着一個紫銅水壺,黃燦燦的亮,這是剛過來年節,藥水兒擦過的。

  等着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哭聲一片了,那遇春算是壽限短,昨晚上去了,今個兒就得入土去了,不能在家裏多待着,不吉利。

  亂槽槽的忙,這是要整理好人,要去郊外了,那老太當媽的定然不去,但是她跟宋爲民說了,“我們雖然是母女,但是也是故人託付給我的,也是主僕,我得看着她下葬纔行。”

  到底是跟着去了,走之前也沒人來喊宋清如,她這樣子的身體,這樣子的數九寒天,一出門沒等着出城,只怕就跟着那遇春一起去了,家裏人也沒作聲。

  前面宋清林打頭,捧着一個盆子,這是要摔盆的孝子,邊上跟着禮儀先生,走到哪兒開始哭,哪兒摔盆子,哪兒噤聲,全是他的指揮。

  人走了,家裏面也安靜了,宋清如迷迷瞪瞪的,這會兒是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了了,這樣的身體,只怕是等死的兆頭,還要拖累着家裏人。

  好容易打起精神來,捏了捏自己渾身的每一寸骨頭,摸不着肉的都是,都覺得不疼,仔細感受每一個器官,也沒有毛病。

  心裏面就納了悶了。這到底是什麼病,打量着這家裏,一片曾經富貴過的樣子,金粉掉了也沒有描補,只怕是傾然欲推,敗落之相。

  不過這年頭,都窮,這家裏養着孩子老人,還帶着一個病秧子,勉力維持到現在,再厚的家底只怕是也沒了。

  宋清如自己熟諳各種佛經,自己不能送母親一程,心裏也不好受,支棱着身子爬起來,硬生生給開了半扇小窗戶,胳膊防到窗臺上支着,誦起來佛經。

  她嘴巴里面不停,聲音也不大,只是想着那遇春死不瞑目的雙眼,把自己會的都給誦一遍,伴着亡靈上路,加持一下也是極好的。

  太紅旗後半夜被吵得實在是睡不着了,下午吃了午飯就想着眯一會,這麼大的人了,極爲喜歡睡覺,身子骨也是很好,這大冷的天,只一牀被子就好,屋子裏面有暖氣,竟然還開着半扇窗戶。

  一覺起來滿足的不行,結果隱隱約約就聽見蚊子哼哼,他身後的這一片全是有權有勢,從他窗戶前的一片全是窮人家,正當眼前的就是閩南會館。南貧北賤,東貴西富。

  到了這會,卻是有精神了,側着臉看了看外面銀裝素裹,白瑩瑩的六瓣雪花兒照應的屋子裏面朦朧的亮堂,她眼巴巴的看了一會,只覺得這大雪只怕是不吉利了。

  “媽媽,累了你了,跟了我一輩子,卻不想我先你一步了,幫我把孩子們都喊過來吧。”

  話音剛落,自己已經是泣不成聲,滿臉的明亮,全是淚珠子趟過的苦。

  這麼正當年的一個婦人,卻是得了病的人,自從一個月以前倒下來,就站不起來了,越來越重的病情,流水般的錢出去了,竟然沒什麼效果,都說是要命的病,家裏好好養着罷了。

  天意弄人,這個年紀,最放心不下的,不過是家裏面的孩子罷了,她擡起頭,隱約看見裏間牀上,大紅的綢緞被面,金絲紅線的龍鳳雙喜,穩穩當當的蓋在那裏,微微的鼓起,不由的心裏面大慟。

  這是新婚時候的被面,一直捨不得用,前面倆孩子都捨不得用,可是老三生下來就是個病秧子,大一點了,她就拿出來給老三用了,這樣寓意極好的東西,她是盼着老三身子康健呢。

  她這是臨終前,想着囑託孩子們一番。託了那老太去喊一下孩子們,一會兩個孩子就站在跟前了。

  一個是大兒子,孃的心頭肉。排行第二的是大女兒了,這也是孃的小棉襖。

  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摸摸這個,再去摸摸那個,千般的捨不得,那老太在邊上看着,一個勁的撐着,說着安慰的話,其實心裏也知道,大概就是今晚了。

  “女婿還沒回來,聽說一個偏方,今下午就去了,那地方遠一點,只怕是半夜裏纔回來。你且撐住了,到時候一定是藥到病除。”

  那遇春嘴角一閃的笑,對丈夫沒什麼不滿意的,少年夫妻,這些年不說是恩恩愛愛,但是也是相伴相守。

  “我怕是不行了,你們父親我不擔心,我活着對的起他,死了也不叨擾他。”

  話到這裏,略一停頓,眼眶裏又是瑩瑩的淚,斷珠一樣的滾下來,閻王爺只怕是個狠心人,世間多少悲傷事。

  那遇春先去看老大,“你是長子,當哥哥的,下面兩個妹子,要有當哥哥的樣子,以後莫讓人欺負了兩個妹妹去。”

  又去看老二,老二已經是強忍着哭聲了,低着頭啪嗒啪嗒掉眼淚,青磚上面已經是一窩子小水潭。

  “你是女孩子,我不能看着你出嫁,是我的罪孽。你要跟你哥哥相互扶持,便是再多的苦,也要記着親兄妹。照顧好自己,到了年紀找個喜歡的人結婚。”

  兩個孩子不敢開口,一開口便是嚎啕大哭,怕把母親那即將要走的魂魄驚走了。

  兩個孩子跪下來,那逢春還是眼巴巴的看着裏間,那裏躺着的是老三,藥罐子一樣的老三,現在還不省人事。

  “老三隻怕是不行了,以後我不在了,你們當兄姐的,多看顧她吧,要是日子熬不下去了,便送着她走了吧,我在那邊等着,總不至於讓她孤單。”

  她的老三啊,最疼的就是老三,生下來就是養不活的,現如今這麼大了,當媽的要是不在了,誰能捨得那麼多的藥錢,誰有那麼多耐心噓寒問暖,誰又能給她一口熱飯喫,一碗熱湯藥啊?

  真的是,恨不能帶着老三一起去了算了,以後的日子不知道怎麼樣的苦,她的老三隻怕是要磋磨死。

  但是到底是孃的心,不忍心啊,終究是有一絲兒的希望,萬一以後,老三好了呢,身子康健了呢?

  老大老二已經是跪下來了,一邊一個拉着母親的手,“媽,你會好起來的,爸去拿藥了,那偏方吃了就好的,撐住了就好了。家裏面您別擔心,我跟大妹好着呢,便是小妹,我們也能照顧的好了。”

  那遇春說了這一通話,已經是不行了,臉色紙片一樣的開始掉色,眼巴巴的看着裏間,她想去看一眼老三的,但是起不來了,家裏面老弱病殘的,扶她起來都沒力氣,也只能看着那金絲紅線的綢緞被面。

  那老太坐在牀尾,斜對着那遇春,這孩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現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沒了脊樑骨了。

  “你莫擔心,我老婆子一把骨頭也有幾兩沉,只管給你看好了三個孩子,不成人我不嚥氣的。便是女婿要找個後孃,我也是賴着不走的,我有手有腳,自己養活自己也可以,後婦進門了,也不能趕着我走。”

  點了點頭,那遇春聽着前門院子裏隱約有狗叫,那老太一下子站起來,急着往外走,“怕是女婿回來了,一定帶了藥,我去迎他。”

  門開了又關,有一條縫隙,自行車的鉸鏈聲已經近了,只是終究沒有等到那一刻,她撐着擡起了上半身,拼了命的去再去看一眼裏間,到死竟是閉不上眼了。

  老大老二隻盼着父親推門而入,待着轉頭一看,那遇春已經是沒了氣息,到底是沒趕上。

  倆孩子立時慟哭,嚎啕的嗓子眼裏面浸了血一樣的痛,椎心泣血啊。一時間門外的人男人聽見了,竟然踉蹌了一步,膝蓋磕到了門檻上,門恰好開了一半,看見裏面躺着的人。

  人不能一直在家裏待着,時間長了,你就會發現自己越來越沒什麼生活情趣了,脫軌了。宋清如看着那老太起來了,外面還是黑着的天,她自己慢慢地穿好衣服,然後伸腿下來,就這麼一會還可以,早上起來精神足,沿着牀來回轉悠。

  那老太自己挎着小籃子,這才四點鐘,她就起來了,去蔬菜公司的門口,早上正好是忙活的時候,不少工人在那裏運輸蔬菜,然後給分攤到各個點。

  她抗不了菜,但是撿一點菜葉子也是好的,這時候無非就是一點白菜葉子,菠菜葉子,人家扔出來的肯定是不好的,很多老太太來撿菜葉子。

  都是家裏日子不好過的,不然這一片漆黑大冷天,誰不喜歡暖和被窩裏多睡一會呢。

  那老太手腳麻利,有多少撿多少,她也是富貴過的人,只不過縱觀這輩子,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冷哈哈的大半個小時,回家就五點鐘了,正好開始做飯。

  悄沒聲的從後門進了院子,進屋子一看,宋清如自己哼哧哼哧的扶着牀轉悠呢,臉上竟然紅撲撲的,氣色看着從來沒有的好。

  心裏面一酸,到底是沒媽了,孩子也懂事了,“怎麼就起來了,早上起來冷,你去牀上躺着。”

  宋清如自己轉過來,走了一個小時了,心裏面也鬆快,“沒事,姥姥,要做飯了是吧,我給你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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