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穩住
先問好了,江長源才喫飯,心裏面把太紅旗當成寶貝。
黃佳妮緊緊捏着筷子,面無表情,心想真的是偏心眼,一大家子都等着喫飯呢,倒是先去關心那野孩子,她覺得自己很大度,容忍的很久了。
先不說別的,就光是能看得見的,老爺子這裏多少好東西,每個月的供應跟工資,下面的人來探望,太紅旗是近水樓臺,喫喝不愁,比她在家裏帶着兩個孩子要舒坦的多。
她跟江田野兩個人拿工資,但是比不上老爺子一個,平時的稀罕東西也少,養着兩個孩子,衣食住行都是要錢得。
江長源一看兒媳婦臉色就覺得糟心,真的不欠她的,你說大家都不養着這個孩子,最後他養着,不是沒問黃佳妮要一分錢,沒讓黃佳妮給做過一次飯,擺個臉色給誰看呢。
只當做看不見,“明日你待會走的時候,記得帶着兩管子蜂蜜,跟你妹妹一人一瓶子。”
江明日很秀氣的一個孩子,笑起來有點羞澀,平時也不說話,“爺爺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喝這個通腸胃的。”
江長源臉色就緩和了,孩子好就好,“沒事,爺爺這裏還有,你拿去喝就好了。”
一邊喫飯,有點難心,你說他在這裏一家子喫飯,他大孫子太紅旗還在外面晃悠,尤其是江田野這個當爸的,就跟死的一樣,絕對不多問一句,生怕跟自己有關係。
吃了飯,江長源是要跟兒子談一談的,“現如今你二弟在南京,你妹妹在新疆,也就是你一直在這邊了。”
家裏三個孩子,都在不同的軍區,回來都很困難的,江田野是發展的最好的,能混到中央來。
江田野摸不着頭腦,尋思着老爺子難道是想一家子團聚了,但是不可能的,這回來太扎眼睛了,一家子最後出問題了,豈不是一窩端。
江長澤只好自己說明白,不然生悶氣的還是自己,“你平時來,怎麼就不關心一下紅旗,就連話都不肯說一句呢,未免讓孩子太寒心了。”
這個孩子不是江田野養的,也不是他陪着長大的,真的是沒什麼感情的,再加上小時候這孩子諸多不聽話,真的是不如一個陌生人了。
江田野這才知道父親要說什麼,他自己也很不耐煩,“我當初就說過了,就算這孩子留下來,跟我也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現在以後,都跟我無關。”
聽到這句話,說實話,江長澤心裏面拔涼拔涼的,有時候活人比死人更寒心,現實比戰場更可怕。
“你走吧,你記住這句話就好,那紅旗我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來養的,那就跟你們沒什麼關係。回去跟你媳婦也說一下,別沒事就去找紅旗的茬子,說實話,紅旗媽也好,紅旗也好,都不欠她的,別整天擺臉色了。”
絕情的話誰不會,人家太紅旗真的是跟黃佳妮沒有任何關係的,爲什麼黃佳妮每次都跟孩子過不去呢,不大不小的見面就是疙疙瘩瘩。
這幾年還收斂了,應該說是太紅旗長大了,收斂了情緒不去刺激她了。
這話江田野回家也沒跟黃佳妮轉達,沒意思的,要是能想過來,不至於這麼多年還發瘋,他現在是往上爬的好時候,家裏也沒有事情要操心,一輩子一帆風順。
太紅旗就是他一輩子的污點,所以他一開始就考慮的很清楚,這個孩子不能認,現在也不能認,就當沒有。
黃佳妮忍不住抱怨,看着女兒在那裏巴拉從江長源那裏帶回來的東西,“你看看爸,把那個孩子當成寶貝一樣,什麼都不缺,養成了什麼脾氣,早晚要闖禍的。”
非典型的陷害方式,一般的碎嘴女人都這樣,動不動就拿長大了闖禍,長大了就歪這樣的預言來警告身邊的人,希望大家給孩子一個教訓罷了。
這話曾經說過不止一次,一點點小事在太紅旗身上就跟罪過一樣,太紅旗又一次氣狠了,冷笑着問她,“你是預言家嗎?每次都預言,那你預言一下你自己吧。”
就這麼一句話,黃佳妮藉着由頭又發了一次瘋,簡直惹不起了。
江田野皺了皺眉頭,“你不要去去管他,以後也不用注意,當空氣難道不好?”
說完就很糟心了,自己去辦公室了,他們這是軍屬樓,分着房子住,全是軍嫂或者是軍官公寓,軍官公寓是給單身軍官的,到了職位就可以申請。
男人走了,只能對孩子抱怨,老大不願意聽這個,覺得太紅旗是自己兄弟,就算是不來往也是血緣兄弟,只有江明月跟她媽一個樣,和黃佳妮一個鼻孔出氣。
“你看看你爸,什麼人啊,當初這個孩子來的時候,都已經說不要回來,在朝鮮那邊每個月給錢就好了,也不知道你爺爺什麼毛病,非得把孩子接回來。”
“現在好了,一養這麼多年,竟然是個白眼狼一樣,不認我也就算了,連你爸爸也不認,跟個畜生有什麼區別。”
“見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誰欠他的啊,話不多說一句,每天陰着臉不知道想什麼,一看就是很有心計,不知道給你爺爺灌了什麼迷魂湯,什麼好的都給他。”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爲了江長源的那一點東西,江長源有一句話說得對,家裏面三個孩子,就只有江田野在家裏,所以基本上他的東西黃佳妮都覺得是自己家裏的。
她有點眼皮子淺,不然家裏餓不着冷不着的,不至於去惦記老公公的那一點東西,說白了不就是喫喝穿用的東西嗎?
但是她自己就爲了這些慪氣,還不能不去,不去豈不是全給了太紅旗,還囑咐孩子們多去,“你們要經常去爺爺那邊,喜歡什麼就跟爺爺說,不然一點都沒有你們的。”
這話說的偏頗,但是孩子記在心裏了,江明日男孩子不去想這些,但是江明月性格竟然跟黃佳妮差不多,老看不慣太紅旗,連帶着對爺爺也沒什麼感覺。
那老太也嘆了口氣,女孩子大了就是這樣,喜歡照鏡子,但是每次看完了都不高興,哄着說漂亮都不相信了。
她是真的覺得孩子好看,就是病久了脫了相,要是長開了,絕對是最好看的。把鏡子收起來,然後上了鎖,自己也去睡了。
宋清如整個內心都是崩潰的,躺在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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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接一個的念頭,怎麼能醜成這樣子,醜也就算了,怎麼還這麼可怕,就跟活見鬼了一樣,皮膚白的跟粉末似的,眼底下一片青黑,眼窩子深陷,怎麼看都是一副不久於人世的短命樣。
可不是短命,這其實就是個去了的人的屍體,宋清如進來這麼短時間,還沒溫養過來呢。
她死死的拽着被子,很是窘迫,不能這麼醜下去,這麼嚇人真的是對不起大家了,很有自尊心了,一想起來剛纔鏡子裏的模樣,宋清如就開始做噩夢了。
自古以來,被自己的容貌嚇得做惡夢的,也是少見了。
一個大院子裏,別家都休息了,就只有西邊的王老太太跟大閨女王春花在哪裏嘀咕。
可是真的巧了,這邊王家三朵金花,家裏雖然沒兒子,但是王老太太依然精神抖擻,是個大院裏面的積極分子,這年頭不好,不少人□□檢舉的。
這王老太太就閒着沒事,每天袖子上一個紅袖章,這家看看,那家看看,一時之間,這個時代造就的奇才威風的不行了。
這會兒跟自己大閨女一個屋子睡覺,忍不住就嘀咕,“你說當初讓你別結婚,媽給你找個好的,你非得跑到鄉下去,現在好了,活成這個樣子怪誰呢,我臉都給你丟盡了。”
王老太太一生得意,最愛掐尖要強,養着三個女兒天仙一樣,一般人看不上,就想着找那種有錢有勢的,女兒又長得好教育的好,真的是不少人追求。
誰知道王大姐沒開好頭,當初要死要活跟一個窮工人好了,王老太太打死不同意,但是閨女自己跑了,誰能想到這纔多久,直接離婚就回來了。
王大姐也不是當初的王大姐了,心灰意冷的,當媽的說話刀子一樣,也只知道流眼淚,不會跟當初一樣頂嘴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還以爲你多大的本事,這麼多年了,沒見你往家裏拿一分錢,欠你的啊。”
“你看看你那德行,回來就是哭喪着臉,給誰看呢,離婚了就離婚,再找個就是了,還年輕怕什麼。”
這王老太太就不是個安分人,女兒女婿離婚了,只有拍手鼓掌的,一點也不可惜,尋思着大女兒長得漂亮,好好操作一下不成問題。
王大姐本來是閉着眼睛流眼淚,聽到後半句,要再找一個,腦袋裏面就出現了一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這大院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剛死了老婆的宋爲民。
一想想,心裏面一陣火熱,也哭不出來了,她自己爲什麼離婚,還不是丈夫不體貼,喝醉了酒就打人,她也不嫌貧愛富,不然當初不去找個工人,就想找個體貼人罷了。
她這剛離婚回來幾個月,大家都愛護她,看她每天愁眉苦臉的,也是可憐,有個什麼新鮮東西,都給送一點。
那遇春身體好的時候,做飯的好手,什麼東西一做,都是好喫的,還是家裏面孩子多糧食少逼得,靠着一手好手藝養家。
同是女人,也可憐宋大姐,去挖點野菜什麼的,做好了就端一碗過去,家裏面孩子們從來不跑腿,那遇春要他們回家就要好好看書,跑腿的就是宋爲民了。
一來二去的,只是覺得這人體貼,再加上看着宋爲民下班了屋子裏外的忙活,看着不是個甩手掌櫃,就更看在眼裏,想在心裏了,跟前夫不是一類人。
那遇春活着的時候沒想法,這死了,想法就控制不住了,看了看王老太太,王大姐眼巴巴的提了個話頭,“你看着,這一家怎麼樣啊?”
伸手一指,就是北邊宋家那兩間屋子。
“啊--”
王老太太一伸手,擰着宋大姐腰間一把細肉,就是沒想到自己女兒有這個想法,“你就是賤皮子是不是,苦日子沒過夠,非得往火堆裏鑽,我養你幹什麼的。”
“那宋家窮的都不行了,房子賣的只剩下那兩間,家裏面一個怎麼也不死的病秧子,家裏面都是張口喫飯的人,你不如去死了算了。”
恨得牙癢癢,王老太太氣的一點睡意也沒有,只恨不得打死王大姐,沒出息的東西。按照她的打算,就是二婚,也能給閨女找個好的,絕對不可能在窮窩子裏過。
宋大姐身上應該是有逆骨的,不然不會嫁給了前夫,這會子也起來心思了,“怎麼了,一個沒老婆,一個沒丈夫,憑什麼不能在一起,犯法嗎?還說人家窮,咱們連兩間北屋都沒有,只能一家子擠在這西偏房裏。”
真的是一個好牙口,戳在王老太太的痛腳上,摸起來雞毛撣子就開始打,“你給我頂嘴不是,你要是這麼大主意,現在你就跟我滾出去,喫我的喝我的,能耐了啊,要不要臉了?”
一時之間幾下子,王大姐也不說話了,嗚嗚的哭,自己命苦而已,她現在就只靠着孃家,離開孃家就真的喝西北風了。
這馬路不寬,往日裏繁華的不行,一個交通要道,隔着城南跟城東,熙熙攘攘,正是一條分界線。
巧了,這會兒大雪後無人,人人都在家裏貓冬,聲音也極爲空曠,太紅旗啪的一聲關了窗戶,心想管他死活,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可憐宋清如一直低着頭,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隻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脫了形狀,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邊太紅旗關了窗戶,躺在牀上養養神,心想他這個房間也不知道刮的什麼風,但凡是前面閩南會館裏一點風吹草動,聲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樓來。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去了,鬧騰了一晚上,太紅旗最怕該睡覺的時候鬧騰,心裏面一股子燥,這會兒關上窗戶,竟然還能聽見那唸經一樣的聲音。
聽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從牀上跳起來,桌子上擺着一盤子山楂,撿起來一個最大的,然後在手裏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紅彤彤豔麗,個頭大的跟核桃一樣,連着一點點的果蒂,冬日裏閒着沒事的時候,嘴巴里面打發幾個,極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時候,家裏面閒着火,給爐子上面一層矮蓋子蓋起來,上面放幾個山楂,細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軟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夢裏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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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紅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喫,他推開窗戶,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樣的,心裏面使壞,心想讓你大半天出來嚇人,還在那裏蚊子哼哼,且喫個教訓吧。
胳膊往後一拉,然後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時候的人準頭極好,都是皮彈弓練出來的,太紅旗半大小子,喫窮老子,有的是勁頭,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來就是強撐着的,哪裏想得到還有這樣的無妄之災,一心一意緬懷亡母,畢竟兩輩子纔有一個媽。
情到深處,不由得潸然淚下,結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給腦門子上來了一下,正中眉心處,那力道不可謂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細皮嫩肉的,立時就一個後仰,本來伸在窗戶外的腦袋縮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發懵了,腦門子生生的疼,自己兩隻手撐着牀,顧不得穩住身體,哆哆嗦嗦的先去關窗戶,看着窗戶緊閉,才虛了一口氣。
這人也是個慫包,太紅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樣縮回去,嘴角就扯起來了,一臉的壞笑,心裏還要罵一句小慫,捱打了就連四處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負。
心裏面美滋滋的,轉身關上窗戶竟然心安理得的繼續睡了,一點兒內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來,他見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壞透了,那邊宋清如捂着小心臟都嚇死了,這邊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覺。
宋清如手心裏攥着那個紅山楂,身上的皮膚常年不見光,已經是粉末一樣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賞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畫,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開窗戶上一條縫,尋思着看看誰打的她,初來乍到的,什麼也摸不清楚,結果什麼也沒有,自己悶悶的躺在那裏,精神不濟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慫,你說你當時捱了打,倒是立時就四處看一看,才能看到誰動的手,結果她非得過這麼久纔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裏安慰一下自己了。
等着一家子回來,已經是擦黑了,凍得苦哈哈的,這時候踩一天的大雪,鞋子都溼透了,鞋幫子上都是泥水,腳上死人一樣的冰。
家裏就老三屋子裏面有個爐子,最暖和不過了,宋爲民就喊着孩子們進去暖一暖,“你們進去暖和一下,再熱一下飯菜,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這外面的東西都要收拾,桌椅板凳全是租賃的,要結賬的也有不少,家裏面捉襟見肘,又一場體面的喪事,宋爲民拿着算盤在外面來回的撥動。
宋老大先進來,頭一眼就是先去看老三,母親沒了,當大哥的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自覺關愛下面的妹妹們,只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你快來看看,這額頭上是怎麼了?”
緊跟在後面老二趕緊快一步,走進了一看,心裏面也是一哆嗦,這眉心上面青黑一片,加上剛從墳場回來,第一想的就是祖宗想她妹妹了。
輕輕的去晃悠老三的肩膀,就怕是去見祖宗了,“三兒,醒醒啊。”
來回幾次,宋清如悠悠的轉醒,看着兄姐一臉關切,也只說自己不下心磕了,絕口不提被打的。
從被窩裏伸出手來,白嫩嫩的手心裏一個大山楂,“姐,你喫。”
宋二姐也鬆口氣,妹妹好她就舒坦,剛纔看着就跟個小殭屍一樣,額頭那一塊顯得很嚇人了。
“唉,這是個好東西,我烤一烤喫。”
宋清林臉色舒緩,自己攤着腳在爐子旁邊,已經麻木了,鞋襪裏面溼透了。他閒着,就給來回翻着那山楂,宋二姐就去收拾鍋子去了,剩飯菜熱一熱正好喫。
等着山楂烤好了,正好果子收拾好,宋清林自己疊着鞋子,走到牀邊上給宋清如,“你喫罷,這個開胃的。”
這是當哥的,一點芝麻大小的東西,都想着下面的妹妹們。
宋爲民自己也吃了一口,“媽做飯就是好喫,香的很,你們都喫啊,自家人喫飯不是旁人。”
這下子連宋清林宋清婉都笑了,都喫的好喫,家裏面無事不喫肉,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誘惑力很大了,尤其是宋清林,男孩子需求就更多,飯都喫不飽,更何況是肉。
夏冬梅自己沒捨得喫,自己只把粥喝了,碗底幾塊肉,真的是一口也沒喫,挨着宋清林坐着,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家裏的男孩子。
她就喜歡男孩子,被前夫家裏逼得,這是留下來的病根,老覺得男孩子好,看重宋清林跟救命稻草一樣,看宋清林喫的香,就給悄悄地夾到宋清林碗裏去了。
宋清林自己眼睛一擡,本來心裏膈應,覺得到底是個後媽,親媽陪着這麼多年,一時半會不是能消除的感情。
但是到底是沒說什麼,唏哩呼嚕的喝了粥,“我喫飽了,去看書了。”
一頓飯,大家話少,看着是熱鬧,但是也是七零八落的,各人心裏面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都是爲了好好在一起。
夏冬梅就在宋家這樣子住下來了,沒有什麼衝突波瀾,日子照常要過,只是真的是個勤快人,大概第一天剛來也睡得不踏實,聽見隔間有動靜,也趕緊起來了。
這樣的人,眼睛裏有活,閒不住的,轉眼看着那老太跟宋清如出來了,自己也挎着一個籃子,在門口等着了。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宋清如看了看那小腳,想說什麼,但是看着夏冬梅的模樣,不好多說什麼。雖然腳累些,但是她大概是心裏舒坦,這樣的人,就是我們說的不會享福,看着別人幹活自己閒着就不行。
那老太自己倒是看的開了,辦事也妥帖,“你在家裏好了,我看你走過去就不行了,在家裏生者爐子,給做飯就紅了,這樣子我們回來正好喫飯多省勁,孩子也趕着上學呢。”
一番話下來,說的極爲妥帖,夏冬梅自己就進去了,小腳不能邁大步,走路也不能走幾步,一輩子只能在家裏轉悠,在家裏能做飯,是最好的安排了。
雖然家裏東西不熟悉,但她心思細,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是在哪裏,做飯就很上手了,想着孩子讀書,男人也上班,要喫的飽肚子一點,早上不能光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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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麪缸子,裏面只淺淺的一點,去拿出來戧面火燒來裏面一共是八個,個個都很大,拿出來一個。
省着點喫就好了,那邊王太太爬起來睜開眼就氣不順,喫早飯的時候,在那裏一個勁的酸,“不是我說,那邊宋家都窮瘋了,見天的去撿菜葉子,打量誰家不知道呢,都是不能入口東西。”
“還有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竟然找了個小腳太太,那年紀都能當他媽了,真的是笑死了。”
一桌子人喫飯,就聽王太太在那裏說,一個人說也笑的不行了,硬是有一種花枝亂顫的姿態,對着宋爲民一家子一百個看不上,只要沒錢,她就看宋家不順眼。
王大姐是姐妹三個裏面的老實人,二妹三妹都是一般的刻薄脾氣,二妹跟着附和,“誰說不是呢,窮到家裏了,還有一個病秧子,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飯都喫不起。”
三妹也要補一句,踩着自家大姐,“就這樣的,我大姐當初還想着往人家身邊湊呢,也不知道想什麼。”
王大姐也是有脾氣的,筷子一甩,冷着一張臉,“媽說也就算了,我是她閨女,你們說個什麼勁兒,當妹妹的這麼說姐姐,臉上很好看是不是,要不要臉了?”
連說帶削的,一時之間大家臉上都沒有了笑,王太太臉色更不好了,“難道你妹妹說的不對嗎?要是不對,那你去找個好的,找個有本事的,別在家裏吃閒飯。”
王大姐一邊刷碗一邊掉眼淚,氣的,被自己親媽親姐妹氣的,這家裏就沒人說話的地方,都想着攀高枝,都閒着找個有錢的,一個勁的踩着她。
她什麼也不能說,家裏妹妹沒結婚,都是待價而沽的物品,王太太也不說一句不好,只有大姐離婚了,竟然成了家裏的出氣筒。
院子裏一排水龍頭,也不加一點熱水,就冷水刷碗,小桂看着自己媽手通紅,吧嗒吧嗒跑進去,拿着水壺出來,“媽,你加一點熱水。”
這樣的冷水裏,不用一分鐘手就麻木了,再窮的人家,也要燒點熱水的。
只有王太太看見了,一個勁的罵,“都是燒錢的,炭火燒水不要錢啊,那麼多去刷碗,合着不是用你的辛苦錢是吧。”
小桂權當聽不見,拎着水壺放回去,拿起掃把來就打掃屋子,一會還要洗衣服,家裏二姨三姨的衣服都要她來。
院子里人聽見了,知道王太太刻薄脾氣,只是親閨女還這樣,有聽不下去的勸一句,“王太太這麼大脾氣幹什麼,你們家大姐苦命,回孃家了享福,多好的閨女啊,不帶這麼寒磣人的啊。”
王大姐做閨女的時候,就很不錯,大家也喜歡,背地裏都說歹竹出好筍,三姐妹裏面只老大不會狗眼看人低,其餘人眼睛啊,都是朝天的。
也不上去好了,竟然就靠在廚房門口,一口一口吃了一碗肉,這一碗肯定比擺盤子的肉多。
他就等着他爸來了,自己閒的無聊,也不喜歡看書,就在那裏閉目養神一樣的,這人,看起來虎氣,實則心機深沉,平時不大動彈,但是一動起來真的沒法說。
這邊宋家已經是喫飯了,小桌子一圍起來,竟然覺得滿滿當當了,宋爲民有事要說,大家都擱着筷子等着呢。
“這是你們夏嬸子,以後就在我們家了,你們以後喊媽。”
那老太很詫異,立時就看了夏冬梅一眼,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既是要進門的那一位,只是這面相看起來跟女婿不相配,眼看着老不少呢。
一時之間,大家都看着夏冬梅,都納悶爲什麼就選了這人呢,夏冬梅來的時候就怕孩子不好相處,怕這家裏不接納自己。
這回更是心裏沒個着落,只對着大家笑,一個勁的說,“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以後我給你們做飯洗衣服。”
又看到那老太,這身份更見尷尬了,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什麼,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人,平時木訥的很,只是尷尬的笑。
那老太也笑,覺得這人還可以,就是委屈了女婿,不說是相貌堂堂,但是委實是個體面人,還是那句話,不相配。
大家都覺得不相配,但是宋爲民既然帶回來了,就是自己願意的,那天跟着族叔回去了,族叔是個熱心腸,知道宋爲民雖然進了四九城,但是擔子也重,不在家裏歇一歇喫口飯就走。
竟然是帶着窩窩頭來的,喫着自己的窩窩頭走的,等着回去的時候,族裏長輩就都在,問一問是個什麼打算。
都喜歡宋爲民,小子有出息啊,宋爲民自己想了想,“要生過孩子的。”
大家聽了點點頭,這是想找個好好過日子的,那樣子黃花大閨女,要是想着做後孃,只怕是十之八九有圖謀,要不就是傻大姐了。
一來二去就只剩下兩個人,宋爲民自己想了想,最後還是帶着夏冬梅回來了。
亡妻已故,他葬禮上不哭,在家裏也不哭,老人孩子都在,只是在族叔幾個面前,涕淚橫流。
“我與亡妻夫妻二十年,下面三個孩子可憐,老丈母孃也可憐,要是再娶,一定是顧家本分的。”
大家也不再去勸,原本是沒看好夏冬梅的,只一點,夏冬梅比宋爲民還要大三歲,本來就顯老,這會兒更是看着年紀大了。
族裏一個夏冬梅的本家姐姐,託人要說一說,這才能牽線搭橋,只是沒想到最後還真的是她。
夏冬梅可憐人一個,她原也是好家庭好出身,只是結婚這麼多年,竟然只生了閨女,一口氣兒三個閨女,在婆家擡不起頭來,老婆婆指着鼻子罵,丈夫也是擡手就打。
再加上沒日沒夜的做活,這個年紀一副老態,身體也是不大能生了,那前夫一家也是狠心人,硬生生給趕出來了,不要了,要再去找一個能生兒子的。
她是真的苦命人,苦水裏面泡出來的,臘月天裏的小白菜,半生坎坷。
宋爲民覺得尚可,夏冬梅是個過日子的人,這一點就可以了,老實本分能過日子。
第一面見的時候,宋爲民當着族叔的面說,“你儘管放心,我家裏孩子多,日子勉強過,只你好好對待家裏的孩子老人,誰敢不給你養老送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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