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坦白
“婶子,你吃啊,我們分着吃了,我姥姥做饭好吃。”
夹了一大筷子给放到碗裡,夏冬梅受宠若惊,自己看着碗裡的肉,也不好拿出来了,“你们也吃,我不吃肉的,這些就够了。”
宋为民自己也吃了一口,“妈做饭就是好吃,香的很,你们都吃啊,自家人吃饭不是旁人。”
這下子连宋清林宋清婉都笑了,都吃的好吃,家裡面无事不吃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诱惑力很大了,尤其是宋清林,男孩子需求就更多,饭都吃不饱,更何况是肉。
夏冬梅自己沒舍得吃,自己只把粥喝了,碗底几块肉,真的是一口也沒吃,挨着宋清林坐着,看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家裡的男孩子。
她就喜歡男孩子,被前夫家裡逼得,這是留下来的病根,老觉得男孩子好,看重宋清林跟救命稻草一样,看宋清林吃的香,就给悄悄地夹到宋清林碗裡去了。
宋清林自己眼睛一抬,本来心裡膈应,觉得到底是個后妈,亲妈陪着這么多年,一时半会不是能消除的感情。
但是到底是沒說什么,唏哩呼噜的喝了粥,“我吃饱了,去看书了。”
一顿饭,大家话少,看着是热闹,但是也是七零八落的,各人心裡面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都是为了好好在一起。
夏冬梅就在宋家這样子住下来了,沒有什么冲突波澜,日子照常要過,只是真的是個勤快人,大概第一天刚来也睡得不踏实,听见隔间有动静,也赶紧起来了。
這样的人,眼睛裡有活,闲不住的,转眼看着那老太跟宋清如出来了,自己也挎着一個篮子,在门口等着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宋清如看了看那小脚,想說什么,但是看着夏冬梅的模样,不好多說什么。虽然脚累些,但是她大概是心裡舒坦,這样的人,就是我們說的不会享福,看着别人干活自己闲着就不行。
那老太自己倒是看的开了,办事也妥帖,“你在家裡好了,我看你走過去就不行了,在家裡生者炉子,给做饭就红了,這样子我們回来正好吃饭多省劲,孩子也赶着上学呢。”
一番话下来,說的极为妥帖,夏冬梅自己就进去了,小脚不能迈大步,走路也不能走几步,一辈子只能在家裡转悠,在家裡能做饭,是最好的安排了。
虽然家裡东西不熟悉,但她心思细,自己好好看看,就知道是在哪裡,做饭就很上手了,想着孩子读书,男人也上班,要吃的饱肚子一点,早上不能光喝粥。
去看面缸子,裡面只浅浅的一点,去拿出来戗面火烧来裡面一共是八個,個個都很大,拿出来一個。
省着点吃就好了,那边王太太爬起来睁开眼就气不顺,吃早饭的时候,在那裡一個劲的酸,“不是我說,那边宋家都穷疯了,见天的去捡菜叶子,打量谁家不知道呢,都是不能入口东西。”
“還有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竟然找了個小脚太太,那年纪都能当他妈了,真的是笑死了。”
一桌子人吃饭,就听王太太在那裡說,一個人說也笑的不行了,硬是有一种花枝乱颤的姿态,对着宋为民一家子一百個看不上,只要沒钱,她就看宋家不顺眼。
王大姐是姐妹三個裡面的老实人,二妹三妹都是一般的刻薄脾气,二妹跟着附和,“谁說不是呢,穷到家裡了,還有一個病秧子,這简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饭都吃不起。”
三妹也要补一句,踩着自家大姐,“就這样的,我大姐当初還想着往人家身边凑呢,也不知道想什么。”
王大姐也是有脾气的,筷子一甩,冷着一张脸,“妈說也就算了,我是她闺女,你们說個什么劲儿,当妹妹的這么說姐姐,脸上很好看是不是,要不要脸了?”
连說带削的,一时之间大家脸上都沒有了笑,王太太脸色更不好了,“难道你妹妹說的不对嗎?要是不对,那你去找個好的,找個有本事的,别在家裡吃闲饭。”
王大姐一边刷碗一边掉眼泪,气的,被自己亲妈亲姐妹气的,這家裡就沒人說话的地方,都想着攀高枝,都闲着找個有钱的,一個劲的踩着她。
她什么也不能說,家裡妹妹沒结婚,都是待价而沽的物品,王太太也不說一句不好,只有大姐离婚了,竟然成了家裡的出气筒。
院子裡一排水龙头,也不加一点热水,就冷水刷碗,小桂看着自己妈手通红,吧嗒吧嗒跑进去,拿着水壶出来,“妈,你加一点热水。”
這样的冷水裡,不用一分钟手就麻木了,再穷的人家,也要烧点热水的。
只有王太太看见了,一個劲的骂,“都是烧钱的,炭火烧水不要钱啊,那么多去刷碗,合着不是用你的辛苦钱是吧。”
小桂权当听不见,拎着水壶放回去,拿起扫把来就打扫屋子,一会還要洗衣服,家裡二姨三姨的衣服都要她来。
院子裡人听见了,知道王太太刻薄脾气,只是亲闺女還這样,有听不下去的劝一句,“王太太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们家大姐苦命,回娘家了享福,多好的闺女啊,不带這么寒碜人的啊。”
王大姐做闺女的时候,就很不错,大家也喜歡,背地裡都說歹竹出好笋,三姐妹裡面只老大不会狗眼看人低,其余人眼睛啊,都是朝天的。
冬嫂子自己直起身子来,笑着看了看江长源,“您甭說,都给留好了,回来保管饿不着。”
先问好了,江长源才吃饭,心裡面把太红旗当成宝贝。
黄佳妮紧紧捏着筷子,面无表情,心想真的是偏心眼,一大家子都等着吃饭呢,倒是先去关心那野孩子,她觉得自己很大度,容忍的很久了。
先不說别的,就光是能看得见的,老爷子這裡多少好东西,每個月的供应跟工资,下面的人来探望,太红旗是近水楼台,吃喝不愁,比她在家裡带着两個孩子要舒坦的多。
她跟江田野两個人拿工资,但是比不上老爷子一個,平时的稀罕东西也少,养着两個孩子,衣食住行都是要钱得。
江长源一看儿媳妇脸色就觉得糟心,真的不欠她的,你說大家都不养着這個孩子,最后他养着,不是沒问黄佳妮要一分钱,沒让黄佳妮给做過一次饭,摆個脸色给谁看呢。
只当做看不见,“明日你待会走的时候,记得带着两管子蜂蜜,跟你妹妹一人一**子。”
江明日很秀气的一個孩子,笑起来有点羞涩,平时也不說话,“爷爷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喝,喝這個通肠胃的。”
江长源脸色就缓和了,孩子好就好,“沒事,爷爷這裡還有,你拿去喝就好了。”
一边吃饭,有点难心,你說他在這裡一家子吃饭,他大孙子太红旗還在外面晃悠,尤其是江田野這個当爸的,就跟死的一样,绝对不多问一句,生怕跟自己有关系。
吃了饭,江长源是要跟儿子谈一谈的,“现如今你二弟在南京,你妹妹在新疆,也就是你一直在這边了。”
家裡三個孩子,都在不同的军区,回来都很困难的,江田野是发展的最好的,能混到中央来。
江田野摸不着头脑,寻思着老爷子难道是想一家子团聚了,但是不可能的,這回来太扎眼睛了,一家子最后出問題了,岂不是一窝端。
江长泽只好自己說明白,不然生闷气的還是自己,“你平时来,怎么就不关心一下红旗,就连话都不肯說一句呢,未免让孩子太寒心了。”
這個孩子不是江田野养的,也不是他陪着长大的,真的是沒什么感情的,再加上小时候這孩子诸多不听话,真的是不如一個陌生人了。
江田野這才知道父亲要說什么,他自己也很不耐烦,“我当初就說過了,就算這孩子留下来,跟我也是沒有任何关系的,现在以后,都跟我无关。”
听到這句话,說实话,江长泽心裡面拔凉拔凉的,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寒心,现实比战场更可怕。
“你走吧,你记住這句话就好,那红旗我当成自己的亲孙子来养的,那就跟你们沒什么关系。回去跟你媳妇也說一下,别沒事就去找红旗的茬子,說实话,红旗妈也好,红旗也好,都不欠她的,别整天摆脸色了。”
绝情的话谁不会,人家太红旗真的是跟黄佳妮沒有任何关系的,为什么黄佳妮每次都跟孩子過不去呢,不大不小的见面就是疙疙瘩瘩。
這几年還收敛了,应该說是太红旗长大了,收敛了情绪不去刺激她了。
這话江田野回家也沒跟黄佳妮转达,沒意思的,要是能想過来,不至于這么多年還发疯,他现在是往上爬的好时候,家裡也沒有事情要操心,一辈子一帆风顺。
太红旗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所以他一开始就考虑的很清楚,這個孩子不能认,现在也不能认,就当沒有。
黄佳妮忍不住抱怨,看着女儿在那裡巴拉从江长源那裡带回来的东西,“你看看爸,把那個孩子当成宝贝一样,什么都不缺,养成了什么脾气,早晚要闯祸的。”
**型的陷害方式,一般的碎嘴女人都這样,动不动就拿长大了闯祸,长大了就歪這样的预言来警告身边的人,希望大家给孩子一個教训罢了。
這话曾经說過不止一次,一点点小事在太红旗身上就跟罪過一样,太红旗又一次气狠了,冷笑着问她,“你是预言家嗎?每次都预言,那你预言一下你自己吧。”
就這么一句话,黄佳妮借着由头又发了一次疯,简直惹不起了。
江田野皱了皱眉头,“你不要去去管他,以后也不用注意,当空气难道不好?”
說完就很糟心了,自己去办公室了,他们這是军属楼,分着房子住,全是军嫂或者是军官公寓,军官公寓是给单身军官的,到了职位就可以申請。
男人走了,只能对孩子抱怨,老大不愿意听這個,觉得太红旗是自己兄弟,就算是不来往也是血缘兄弟,只有江明月跟她妈一個样,和黄佳妮一個鼻孔出气。
“你看看你爸,什么人啊,当初這個孩子来的时候,都已经說不要回来,在朝鲜那边每個月给钱就好了,也不知道你爷爷什么毛病,非得把孩子接回来。”
“现在好了,一养這么多年,竟然是個白眼狼一样,不认我也就算了,连你爸爸也不认,跟個畜生有什么区别。”
“见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谁欠他的啊,话不多說一句,每天阴着脸不知道想什么,一看就是很有心计,不知道给你爷爷灌了什么**汤,什么好的都给他。”
說来說去,其实就是为了江长源的那一点东西,江长源有一句话說得对,家裡面三個孩子,就只有江田野在家裡,所以基本上他的东西黄佳妮都觉得是自己家裡的。
她有点眼皮子浅,不然家裡饿不着冷不着的,不至于去惦记老公公的那一点东西,說白了不就是吃喝穿用的东西嗎?
但是她自己就为了這些怄气,還不能不去,不去岂不是全给了太红旗,還嘱咐孩子们多去,“你们要经常去爷爷那边,喜歡什么就跟爷爷說,不然一点都沒有你们的。”
這话說的偏颇,但是孩子记在心裡了,江明日男孩子不去想這些,但是江明月性格竟然跟黄佳妮差不多,老看不惯太红旗,连带着对爷爷也沒什么感觉。
家裡面谁也不知道,只三天后,吃了早饭沒一会儿就看见夏冬梅背着一個大包袱来了,那包袱是真的大,她背都佝偻了,宽比得上她三個。
宋清如赶紧开门,一进门就接到地上来,夏冬梅自己擦擦汗,笑着解释,“這是医院的床单被褥,我拿回来洗,一套一分钱呢。”
看着极为高兴的样子,一套一分钱,医院带回来的消毒液,一套就是枕套床单加上被套。
那老太打开来一看那医院名字,离着這裡很远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背回来的,“你别一個人去背了,等着下次让清林跟你去。”
夏冬梅赶紧摆摆手,“這有什么,别耽误孩子,全是被褥又不沉,清林好好看书就行了。”
那老太也跟着一起洗,两個人一起做活,死活不让宋清如沾水,“水凉,你不要沾,到时候肚子疼。”
看着宋清如那双骨节鲜明,嫩白如玉的手,夏冬梅只觉得這不是应该洗衣服的手,她对着前面留下来的孩子,总是极大的宽容,极大的关照。
洗衣服的水,就跟王太太說的一样,哪裡能要热水,烧水不要煤啊?煤不要钱啊?
都是冷水,裡面是刺骨的凉,不然不够本钱的,這伙计本来就是要求高钱少,拿回去给医院,不干净的都要拿出来重新洗。
上面的污渍特别多,夏冬梅很用心,来回的揉搓,就這样,一上午两個人三分钱,给晾到外面去。
王太太回来了又要骂,觉得院子裡面放医院的床单不吉利,白花花的一片,就是找事一样,夏冬梅怕院子裡占空,都是自家门口拉起来的绳子。
王太太立着眼睛,修的精致的眉毛,眉尾些微的黄,是眉笔画出来的,穿着掐腰的袄子站在那裡,盘着的头发纹丝不乱。
“不是我說,前個儿去捡菜叶子吃,今個儿就去拿這些脏东西回来,难道明天還要去跟死人要吃的,坟地裡转悠一圈不成?真的是穷到家裡了,什么都缺。”
话說的极为难听,极为缺德,宋清如愣了愣,屋子裡面听着,什么叫跟死人要吃的?
屋子外面邻居就搭话了,“你這嘴巴干什么這样說,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家沒用着你家门前的地儿,干什么這么难听,都是邻居。”
宋清如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過来,眼睛都气红了,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說他们家要去跟死人要饭吃,去坟地裡面转悠着吃祭祀贡品,心裡面发狠,這王太太,简直是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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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不是我家裡的地,但是看着不顺眼,你說一個院子住着,怎么就挂着這么些东西,医院裡面什么都有,也不怕有病菌回来,回头谁要是生病了,谁知道是怎么得的病呢?”
全是理由,有一种人,无理也要争三分,全世界說到最后都是为了自己转悠的,王太太嘚啵一张嘴,什么扯淡的理由都能找出来。
這张嘴,干的缺德事也不少了,屋子裡面夏冬梅坐不住了,擦擦手就起来了,“我去看看,能不能给换個地方去。”
“還能到哪裡去,院子就這么大,我們在自己家门口晾起来的。”
那老太气的心口疼,你說糟心不糟心,有這样的邻居,隔几天就出来膈应你一下,你气的要死,人家照样吃喝,跟着一起出来。
“王太太,凡事讲個理,我們洗的干干净净拿出来晾,一沒用你家门口,二来也沒往你脸色糊,你在這裡一口一個晦气,一口一個病毒,我倒是问问你,我們往你身上碰了?”
“要我說,什么叫晦气,有個你這样的邻居才是晦气呢,平日裡不是打骂孩子,就是說被人家裡家常裡短,就你家沒個糟心事,就你家過得最如意是吧?”
“闲来莫道他人非,王太太,你看我說的是不是這理?今個儿,我還就把這床单晾這裡了,您小心点,别擦到我們家门口,给染了病毒。”
那老头自己說完,门就关上了,一般不计较這個,平时說话尖酸刻薄也忍忍,只是今天過分了,說的话真的是难听死了。
年纪大了动气,中午就沒吃进饭去,心口堵得慌,吃了也难受,宋清如觑着那老太脸色,生怕憋出病来,老年人不能生气,不然容易心梗脑血栓,各种癌症然后還心口疼。
“姥姥,甭生气了,你跟她生气不值得,要是真生气了,我晚上悄悄地,趴在他们窗户底装鬼,吓死他们一家人。”
一边說一边還扒拉着头发,意思是自己真的长得很吓人,给那老太气笑了,心口一口气散了大半,“去吓唬她干什么,她亏心事干多了,来找的多了去了,不差你這一個。”
王太太天天在外面跑,干的是什么大家心裡有数,现在特殊时期,小人得志,每天戴着红袖章,跟着街道上的积极分子,到处去作孽,威风的不得了。
眼看着這小小的皖南会馆要盛不下她這一尊大神了,什么都要管一管,看什么都要說几句,隐隐压着大家一头的架势。
不就是一個红袖章,就這么一胳膊肘子大的权力,還真的是让這王太太翻出来了浪花。
可怜宋清如一直低着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只青面獠牙鬼。
自己病的脱了形状,现在還沒有照過镜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边太红旗关了窗户,躺在床上养养神,心想他這個房间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但凡是前面闽南会馆裡一点风吹草动,声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楼来。
昨晚上也不知是谁去了,闹腾了一晚上,太红旗最怕该睡觉的时候闹腾,心裡面一股子燥,這会儿关上窗户,竟然還能听见那念经一样的声音。
听不清楚字,就只是嗡嗡嗡,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桌子上摆着一盘子山楂,捡起来一個最大的,然后在手裡面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红彤彤艳丽,個头大的跟核桃一样,连着一点点的果蒂,冬日裡闲着沒事的时候,嘴巴裡面打发几個,极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时候,家裡面闲着火,给炉子上面一层矮盖子盖起来,上面放几個山楂,细火慢慢的翻着,到山楂软了,一去皮,那滋味,只怕是梦裡才有。
太红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吃,他推开窗户,看着那青面獠牙鬼一样的,心裡面使坏,心想让你大半天出来吓人,還在那裡蚊子哼哼,且吃個教训吧。
胳膊往后一拉,然后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时候的人准头极好,都是皮弹弓练出来的,太红旗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的是劲头,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来就是强撑着的,哪裡想得到還有這样的无妄之灾,一心一意缅怀亡母,毕竟两辈子才有一個妈。
情到深处,不由得潸然泪下,结果未成想到迎面一個暗器,直接就给脑门子上来了一下,正中眉心处,那力道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细皮嫩肉的,立时就一個后仰,本来伸在窗户外的脑袋缩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发懵了,脑门子生生的疼,自己两只手撑着床,顾不得稳住身体,哆哆嗦嗦的先去关窗户,看着窗户紧闭,才虚了一口气。
這人也是個怂包,太红旗看着宋清如小王八一样缩回去,嘴角就扯起来了,一脸的坏笑,心裡還要骂一句小怂,挨打了就连四处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负。
心裡面美滋滋的,转身关上窗户竟然心安理得的继续睡了,一点儿内疚心理也沒有,只想着要是那蚊子還出来,他见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坏透了,那边宋清如捂着小心脏都吓死了,這边他美滋滋的拉着被子睡大觉。
宋清如手心裡攥着那個红山楂,身上的皮肤常年不见光,已经是粉末一样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赏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画,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开窗户上一條缝,寻思着看看谁打的她,初来乍到的,什么也摸不清楚,结果什么也沒有,自己闷闷的躺在那裡,精神不济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怂,你說你当时挨了打,倒是立时就四处看一看,才能看到谁动的手,结果她非得過這么久才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裡安慰一下自己了。
等着一家子回来,已经是擦黑了,冻得苦哈哈的,這时候踩一天的大雪,鞋子都湿透了,鞋帮子上都是泥水,脚上死人一样的冰。
家裡就老三屋子裡面有個炉子,最暖和不過了,宋为民就喊着孩子们进去暖一暖,“你们进去暖和一下,再热一下饭菜,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這外面的东西都要收拾,桌椅板凳全是租赁的,要结账的也有不少,家裡面捉襟见肘,又一场体面的丧事,宋为民拿着算盘在外面来回的拨动。
宋老大先进来,头一眼就是先去看老三,母亲沒了,当大哥的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自觉关爱下面的妹妹们,只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你快来看看,這额头上是怎么了?”
紧跟在后面老二赶紧快一步,走进了一看,心裡面也是一哆嗦,這眉心上面青黑一片,加上刚从坟场回来,第一想的就是祖宗想她妹妹了。
轻轻的去晃悠老三的肩膀,就怕是去见祖宗了,“三儿,醒醒啊。”
来回几次,宋清如悠悠的转醒,看着兄姐一脸关切,也只說自己不下心磕了,绝口不提被打的。
从被窝裡伸出手来,白嫩嫩的手心裡一個大山楂,“姐,你吃。”
宋二姐也松口气,妹妹好她就舒坦,刚才看着就跟個小僵尸一样,额头那一块显得很吓人了。
“唉,這是個好东西,我烤一烤吃。”
宋清林脸色舒缓,自己摊着脚在炉子旁边,已经麻木了,鞋袜裡面湿透了。他闲着,就给来回翻着那山楂,宋二姐就去收拾锅子去了,剩饭菜热一热正好吃。
等着山楂烤好了,正好果子收拾好,宋清林自己叠着鞋子,走到床边上给宋清如,“你吃罢,這個开胃的。”
這是当哥的,一点芝麻大小的东西,都想着下面的妹妹们。
“三姐儿,你說话要讲良心,我做沒做過你說实话啊。一院子的街坊邻居,你空口說白话,要遭报应的。”
王三姐儿跟個英雄一样,站在门口,只对着带来的人說,“证据就在屋子裡,资本家做派,现在還要大家同情,进去找找看就知道了。”
一群人就跟抄家一样,一窝蜂的进了屋子,這一进去,可不是看什么都不对劲,墙上挂的字画,喝水的杯子,就连当初丈夫留下来的遗物,都成了奸夫的了。
何寡妇被人啪啪的打嘴巴子,跪在院子中间,头发被剪了一般的阴阳头,立时脖子上就挂了一双破鞋。
楠楠到底是個姑娘,有嘴也說不清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中院裡的魏大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地劝着三姐儿,“三姐儿,咱们都是街坊,纵然是不对,也不能這样子啊。你多少看着就算了,出口气罢了。”
谁知道三姐儿竟然是個心黑的,只在阳光底下露着小虎牙,竟然是吃人的老虎模样,“算了?什么算了?我這叫为民除害,对大家都好,說的都是事实,你要是再偏帮這寡妇,只怕是包庇,一伙的是不是?”
谁敢接這個话,魏大娘立时就远远的走开了,一院子的街坊邻居,到了此时才发现,三姐儿跟王太太到底是不一样的,王太太嘴巴坏,平日裡惹人烦,但是寡妇养家不吃亏也理解。
楠楠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隐约听见有人說是报复。
是啊,就是报复,因为那天的事情,因为她跟三姐儿的男朋友好了,是她害了她妈。扑通一声自己跪下来,伏低做小给三姐儿磕头,“是我不对,我那天不该跟你抢,你放過我妈吧,你說你刚才說的话,不是要我妈去死嗎?”
贴身的棉袄山上面全是冷汗,在寒风裡面,尤为可怜,一阵冷一阵热,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跟三姐争那一口气,也沒想到三姐能干出来這样的事情。
大家冷眼看着這王三姐,竟然是個害人的玩意,凭空着一张嘴,就把何寡妇搞得家破人亡。
何寡妇這些年就一心一意带着孩子過,早年的事情谁也不会說,毕竟都沒见到,谁想到三姐儿竟然是個夜叉,說何寡妇偷人有鼻子有眼的。
院子裡就开始了批斗大会,逼问何寡妇奸夫是谁,這何寡妇哪裡能說出来,咬紧了牙关不說话,红袖章就动死刑了,一时之间,会馆裡竟然是沒人求情,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因为见识了三姐儿翻手为云的本领。
背地裡都送了個外号,叫老虎。
何寡妇批斗了三天,本来体格尚可的人,竟然佝偻着跟個老妇人一样,屋子裡面什么东西都砸了,楠楠也不能去上学了,批斗的时候她得看着,除非是断绝关系了。
何寡妇自己含着泪,低着头嗓子都哑了,“断,断,她不是我闺女,你们别管她了。”
楠楠不断,何寡妇自己断了,不想着拖累闺女,一辈子的罪,這几天都受了,看着可怜的不行。
宋家氛围也是别样的沉重,宋清如怕死了,就怕這個,她开始觉得這一直沒有波及到皖南会馆,就觉得這一场运动应该不是那么可怕,只是特定人才受了委屈,因为這個大院一直很有生活气息,沒有那些腌臜的东西。
谁知道,不是沒有,是還沒有开始而已,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现在才慢慢的蔓延到高峰时期,从高层一直到北京城裡面大大小小的胡同裡,皖南会馆也不能幸免。
早年雕花的窗户,上面合页上雕刻的人物典故,都沒有了人头,全部都成了无头的人,意味着洗心革面。
還有那天顶上面的描金绘彩的五福,全部都给泥巴糊上了,就跟打了一块补丁一样,别样的难看。
宋清如在家裡转悠了几圈,沒事就转悠,听着那老太私底下可怜何寡妇,她生怕自己家裡也這样,把一些能让人說嘴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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