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夢魘
這是季成和的執念。
江芙道“莫家再怎麼厲害,也不能磨滅所有的證據。我們找到後就能翻案。”
面前這個男人,有二十多歲,介於青年與中年之間。但是他眼睛裏已經沒有青年對這個世界的理想夢幻,他已經不相信了。
“不可能,他們溝壑一氣,是絕無人出來住持公道。”
白衣女子垂眸“那我們該怎麼做”
季成和激動道“燒了莫家的宅子,縣官的宅子,再去府裏燒了知府的宅子。最好官署也燒了”
男人失去了理智,面色漲紅,青筋露出。
素手又遞一杯茶,季成擺擺手“茶雖好,但在下無心情好。”
江芙對於他突然轉變的情緒,並不驚奇,反而慨嘆自己來晚了。
江芙跟着他,走出尚有亮光客棧,融入陰雨綿綿的街道。
“雨小了。”江芙悠悠道,轉首間,那家飄着旌旗的客棧慢慢模糊。
走在前面的季成和露出笑容“雨小了,正好可以開始了。”
他走到與季宅相反的那條街。
“真的要這麼做嗎”江芙伸出手,用帕子擦拭他額角的雨水。
季成和一陣眩暈。秀眉麗容,睫毛淺淺沾着雨水,像蝴蝶的雙翼穿梭在雨露的花叢。
莫麗娘溫聲喚道“季哥哥。”
他捂住胸口,渴求地望着她,又不敢上前。“麗娘。”
“季公子,還要去嗎”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
溫軟的花朵,絢麗的蝴蝶,昔日的故人,在瞬間消散。什麼都沒有,只有陰沉沉的巷口。
他直起身子“去”
江芙撐着雨傘的手指,浸潤在雨水裏發白。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季成和突然轉身,雙目直勾勾地盯着她,森森問“你爲什麼嘆氣”
他暴跳如雷“季家毀了我家,我燒燬莫家。我有什麼錯”
“莫家用如此卑鄙手段,是他們錯了。”但是你也是無辜的嗎
江芙瞥了他一眼,他暴怒的情緒漸漸平息,恢復了初時的君子之態。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季成和咬牙切齒道。
他走向莫宅,和季家從前的宅子一樣,雕樑畫棟,繡檻飛檐。
他掏出袖子裏火摺子,點燃門口的樹。
江芙不遠不近地看着他。
季成和一陣羞怒,他怎麼可能連這件事情都做不好。他一定要燒了莫府。
只是點燃這棵樹,要燒到莫府,只怕中途就熄滅了,或者被人發現了。
季成和爬上莫府的牆,他不算強壯的身體,憑藉毅力竟然做到了。
因着連下幾天的雨,莫家的僕人們很少走動。他很順利地躲避人羣,走到廚房。
素裙女子跟着他。
他來到竈臺前,把裏面燃着的木塊抽出。他又往大鍋裏倒了很多豬油,把沸騰的熱油灑向周圍。
火瞬間躥起。
燃燒吧,燃燒吧。他們有罪,他們該死。
廚房的異狀被莫家的人發現。他們看到季成和,俱是驚訝。
“你怎麼在這裏”
“是你燒廚房的”
“瘋子,瘋子”
他們一邊咒罵,一邊澆水。
可是這火不知爲何,怎麼都滅不了。潑水反而燒得更旺,僕人們不禁打顫,瑟縮着後退。
“怎麼澆不滅”
這麼大的動靜,驚動到了莫老爺。
他一身灰袍,拄着柺杖,在管家的攙扶下來到這裏。
莫家的下人們找到主心骨,紛紛跑到門口給莫老爺彙報。
季成和見到莫老爺,心情再難抑制。他抽出一根木柴點燃後,舉着走近他。
“你爲什麼要這麼害我家”季成和雙眼通紅,青筋暴起,甚至眼珠都往外凸出。
莫老爺諷笑“害你家”
“我就是害了,你又能奈我何”
季成和羞憤的怒火熊熊燃燒,他舉着火把往莫老爺身上投。
“燒死你個賊佬”
火把被下人攔下,但還是對莫老爺造成了傷害。
他咳嗽着道“季成和,你是好人嗎季家的敗落,不僅季家有責任,你更有責任”
“季成和做了什麼”白衣女子看向莫老爺。
“啊你該死”季成和在這時,突然失態,他僵白的手摳住莫老爺的脖子。
然而他手裏的“罪魁禍首”並不害怕“麗娘被你和你們家逼死的時候也是這麼絕望痛苦。”
“哈哈哈,這是報應懂嗎”
在“麗娘”二字出來後,季成和的手開始疲勞,害怕,愧疚,席捲心頭。
他緩緩放下手。
莫老爺咳嗽了幾聲,緩緩講出那個故事。
原來莫家與季家都是縣裏大戶,時常走動,互有合作,關係很好。
兩家又有年紀相仿的兒女,於是結爲姻親。
可惜莫家小姐莫麗娘,自小就體弱多病。好在季成和與她青梅竹馬,很是照顧體貼她。
兩家關係交惡,在二人成親前夕。
有給莫麗娘診病的大夫,說體弱多病,又宮寒,極難有孕。
季老爺心裏就打怵,他到底是想要個健康的嫡孫。
真正讓季家決定退親,是一位遊方術士的話。他觀莫家小姐的八字,專克季家公子。
莫麗娘正羞澀期盼緊張,不久之後的婚事。沒想到竟然就被退婚了。
季成和不相信遊方術士的話,他來找自己的青梅,告訴她,他一定會娶她。
於是那天晚上,少男少女在威逼和甜蜜交織下,行了房事。
莫麗娘在家裏安心等愛人來娶自己。她沒有等到,她等到的是愛人另娶得消息。
此時她已經不好好喫飯兩月了,時常嘔吐。
莫老爺請了好幾個醫術精湛的大夫,他們診治後都說莫小姐懷孕了。
在父親的逼問下,莫麗娘才說出那晚的事。
莫老爺又氣又恨,他動手打了女兒一巴掌,罵她“不知羞恥”。
可是這事確實讓人太冤屈。莫老爺氣不過,打算拼了這些年交情,也要給女兒討一個公道。
他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去找季成和,女兒就吞金自殺了。
“帶着肚子裏的孩子,一起走了。”莫老爺恨恨道,“你不是畜生是什麼”
“孩子”季成和後退幾步,“我並不知是這樣。”
莫老爺柺杖敲地,激起地上的雨水。他道“你是畜生,你父是老畜生我想把麗娘葬在你家祖墳,你父親非但不願意,還辱罵我麗娘。”
“你說你們家該死嗎”
一時間,季成和心頭百味雜陳。
“可是,你也不該害了我全家上下白口人啊。”
“我不想害那麼多人。只想讓你和你爹去死。可是沒辦法,那些人只能跟着陪葬。”莫老爺冷冷道,“誰叫他們運氣不好。”
季成和終究忍不了,他把莫老爺撲到在地。衝他道“我的妹妹,母親,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她們何其無辜。”
莫老爺咧嘴一笑“是啊,她們不該死,該死的人卻還活着。”
“你以爲你父親最後那點錢,能保住你嗎是我暗中保下了你。”莫老爺直視季成和的雙眼,嘿嘿笑道,“我就要你嚐嚐失去至親的滋味。”
莫家的下人拉不動季成和,他一圈圈砸在莫老爺的臉上。
那張臉,鮮血直流,眼珠都鼓出來,牙齒落下了幾顆。
“你該死”季成和哽咽。
莫老爺模糊不清的臉,仍笑着“我該死,你也該死。”
季成和硬是打死了莫老爺,莫家的下人被嚇得亂竄。
他臉上有血漬,手上有血有肉。季成和慢慢轉回廚房,去拿火把。
江芙叫住他“莫家人裏,害你家是他。其他人並不知道。”
季成和腳步停頓,片刻擡起左腳。他回首不甘和兇惡地一笑“那我家裏,母親和妹妹,以及其他人也是無辜的。他們爲什麼死了,莫家人又有什麼不該死的”
季成和幾乎是歡呼着,把莫家廚房裏燃燒的木塊亂扔。他燒一鍋油,端起要潑出去。
“夠了。”一條白綢束縛住他的雙手。
那雙已經泛紅的雙眼,瞄向她。
“你同情莫家人,爲什麼不同情季家人。”
“季成和,莫家已經消散了。在莫老爺去世後,無掌舵人,就此分離了。”江芙道。
她在青城山時,看到南方異象,就循着而來。便看到一個縣籠罩在夢魘裏。
是一個厲鬼作亂導致。
季成和已經死了,死了幾十年了。
“不”他不屈地昂着頭,“總得有人爲我季家的死負責。”
他掙開白綢,把油潑向院子裏。
“哈哈哈哈我這麼痛苦,怎麼可以輕飄飄就過去。”他的心又開始灼熱,像放在岩漿裏。他就是被活活燒死的。
火苗很快燃到江芙身邊。她置身火海,火浪沒燒灼她半點。
江芙放下傘,雨水滴在她身上。
她看到以莫家爲中心的火焰,燃動這條街。
這條街裏的老人,小孩,男人,婦人都在痛苦地掙扎,呼喊求救。
周身漫天火光,雨水也澆不滅。
這是場季成和的復仇,時隔六十年仇恨。他把六十年後惠安縣的人,拉進這仇恨的夢裏。
他在黑色的恨裏,已經殺了他們三次。
江芙問他,一字一句“爲什麼還要傷害其他人。”
她眼神掃低矮簡陋的房屋。
裏面的一對母子在掙扎求生。
季成和大吼道“我有錯嗎若不是他們一個個的漠視。我怎麼會死”
季成垂下手,撣撣衣袖上的灰“整整十二日了。他們沒有一個上前幫助我。只視我爲怪物,躲避我。和六十年前一樣。”
“所以這就是他們的報應。”
莫老爺和莫家的僕人都消失了。
這一家是季成和構想出的,他們在他發泄完情緒後就沒用了。
“我幫你了。”江芙道。
季成和嗤笑“所以你不用死啊。”
江芙搖頭“這不對。”
“你做得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季成和的心態扭曲了。
沒有人幫他,他會怨。
有人幫他,他會嗤之以鼻,爲什麼不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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