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歸家
縣令一時語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是如此。
自己一介微官,又能做些什麼
不過是因循守舊,秉持中庸罷了。
婦人早先就看出男人不尋常,如今已到這份上。她顧不得許多,撫着肚子跪了下去。
婦人垂淚啜泣“還請大人爲我做主,我並不是此城之人。”
縣令見她哭得可憐,又有佳人在側,總不好鐵面冷情。
他正襟危坐,縷縷鬍鬚“你有何冤情,可速速稟來。我作爲本地知縣,定爲你做主。”
那婦人泣中帶喜,自己竟恰好逢上了父母官。她將自己的冤屈苦楚,細細道來。
原來她本是揚州人士,家中父兄做生意。自小生活優渥,不識人間苦。專愛看話本子,猶愛才子佳人的。
因着愛看,便巧合結識了寫話本的書生。她喜愛他的才華,更愛他的溫柔。只是父母沒有相中這人,於是二人決定私奔。
一路南下,來到了書生的故鄉海豐。二人安頓下來,書生又去東邊的潮汕聯絡親屬。
可未想到,他回來後,就騙自己去潮汕。逼迫她嫁給了他表哥。
她是不願的,開始哭喊打鬧逃跑。沒有半點用,換來的只是一次次毒打。
甚至周邊的人調戲侵犯她。
她逃不出去,只能認命,懷了七次,只平安生下兩個。這是第八次個了。
婦人不知這孩子命運,只知自己再也受不了。長年累月的精神壓抑,身體虐待。讓她快撐不住了,想再回家看一次。
哪怕是最好一次也好。
她好想父親母親。
縣令聞言,大怒“豈有此理,真是白讀了聖賢書。”
他見江芙沉默,以爲是被這樣的事情嚇到了。
他如今對她尚是溫存,很是心疼,自是不忍美人傷懷。
於是縣令道“你既是被騙來的,那這樁婚事自是不作數。”
婦人高興極了,覺得是踩在雲端,暈乎乎的。她喜極而泣“老爺莫要騙小婦人。”
“我哪裏會騙你。”縣令擺手,緊接轉首笑問江芙,“我如此做,你覺得可好”
江芙點點頭,在婦人緊張的期望中,朗脣道“非常妥帖。”
解決完這樁事情,外邊風聽雨收,驟然清朗。二人的衣物也在火堆旁烤乾。
當他們走時,那婦人挺着肚子,也艾艾期期跟隨。
縣令不解“你跟着我們做甚”
“老爺不要責怪。”婦人惶恐道,“我只是怕那賊漢子回來,我便不能出門了。”
她又復跪在泥地裏“只期望老爺有空送我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裏待了。”
她說這話時,兩個孩子站在門口,眼巴巴看着母親。
但是母親的眼裏,已經看不到兩個孩子。
江芙扶她起身“你決定好了,就可以走。”
婦人口裏連聲說謝。星星之火,一旦點燃,就無法收斂。她歸心似箭,只盼早日回家,甩掉這一場噩夢。
江芙扶着她走,縣令倒也沒說什麼,顯然是默認了。
只是走着幾步,後面的小尾巴就跟幾步。
婦人扭頭,眼淚閃着淚花“子修,子思”
“阿姆,你要去哪裏呀”小女兒子思大聲說,“煮好的飯,還沒喫呢。”
婦人鼻頭一酸,叮囑兒子道“子修,你照顧好妹妹。我回趟孃家,等安頓好了,便派人來接你們。”
說實話,這一刻。她沒想那麼多,也想不了那麼多。所以她說的話,也不知能不能兌現。
兒子努努嘴,最終道“知道了。”
婦人溫柔地說“你向來是懂事的。”
說完她隨江芙一行人遠去。
走了這條破巷子,走到進來的那條好巷子,又出了鎮子。
路過高聳樹林時,腳邊踩着大片蘆葦,原來這有一汪天然的大池塘。
婦人默默曳着江芙的袖子,沒有交流。心底卻是前所未有的安穩,她有種莫名預感、篤定。跟着這個女子,她一定回到家。
如果回不到家,那也就是她的命了。
“娘”悠長的聲音迴盪,驚得林中烏雀橫飛。
江芙輕嘆,所有人轉身看去。是個那個高瘦的少年,他站在高坡處。上弦月清冷映照,急促的喘息,通紅的臉,以及眼中燃燒的火苗。
“你會接我和妹妹的,對不對”
衆人皆是怔住,他們知道這女人離了城,怎麼可能還回虎穴。
平靜,平靜,死寂般的平靜。
良久,婦人綻開笑容,眉眼溫和“會的。”
少年也第一次露出笑,沒了故作成年的深沉,笑得燦爛甚至有的傻憨。
“娘,那我回家了。小妹還在等我。”少年飛快跑回,就像去得時候。
縣令悠悠感嘆“骨肉分離,實乃痛徹心扉。”
婦人生怕他們對自己不滿。這羣可以帶自己回家的人,她真怕說錯話,他們就不遵守承諾了。
婦人慌忙道“若是能,我一定把他們接到身邊。”
這時,一隻溫暖的手覆蓋住她的手。
“盡力而爲,便好了。你又沒有做錯什麼。”江芙輕聲道。
婦人看着她,心想她人看着這麼冷,怎麼有雙溫暖的手。真暖和,真心安。
縣令這次回官署,沒多帶來年輕女子。反而是帶回了婦孺。
他掃了眼,憂心忡忡的老婆子,不由膩歪。也不是老年紀,怎麼天天跟他娘一樣。
他給她指派事,把一大一小安頓好。
自覺這次做了好事。縣令與江芙用餐,有些得意“江姑娘,本官也算得有心了。希望不負朝廷,不愧於民。”
他對面的女子,舉起青瓷酒壺,頗有些孟浪的對壺而飲。
看得縣令心癢癢,然而下秒碰到似笑非笑的視線,他便覺有壓迫感,不敢心生造次。
“父母官大老爺,只幫這一次,也只救了兩人。其他的人該怎麼啊”
縣令先是被她的笑容恍神,後又皺眉道“江姑娘這話未免託大。我不過一介卑官,能做些事,就已算好了。再多了,就是過了。”
江芙冷笑,把酒壺放在桌子上。
在其位,不謀其事。尸位素餐,庸者,卑鄙者。
她盈盈背影消失在夜色裏,縣令只覺桌前佳餚索然無味。這是進了官署,最冷靜安然的女子,也是難哄得一位。
他倒真有了幾分輾轉念愛。
江芙回到住得院子,守門的小廝坐在樹下喫雞,和一老婆子說些什麼。
那老婆子,就是經常給她送飯的。
見她回來,便引她去屋裏“姑娘再喫喫宵夜。”
江芙聞言點點頭,撫着肚子“我正巧沒喫飽。”她舀着甜湯喝,滋味甘美,還有糯米球與芋泥在裏面。
老婦人倒沒有先走,坐了下來“姑娘是個心地善良的。”
“只是你不若也隨那娘子出城。”她沒再打啞謎,直接道,“我們老爺是個多情的,卻不是個長情的。以前那些女子失了寵愛,就會他發配到各個人家裏生孩子。”
“從的,忍辱偷生;不從的,自絕而亡。俱是慘痛。”
江芙衝她微微一笑“多謝夫人勸誡。只是我想走,也走不脫了。”
她起身看了眼外頭,小廝喝酒喫雞好不快活,並沒有過來偷聽。
她小心翼翼湊近“姑娘,我可送你去後院溜走。你再扮作男子。”
老婦人掏掏袖子裏的票子,道“銀錢和路引我都給你準備全了。”
江芙有停住了喝湯的動作,看向婦人。她袖子裏那顆琉璃珠愈發火熱。
“您纔是個善心的人。”
老婦人卻紅了臉,搖搖頭“我大抵不是。我救下的人並不多。”
相信她,並且有能力逃出去的女人,寥寥無幾。
她苦笑,抹了抹眼角的淚“我總覺得她們太可憐。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我也是”
末了她輕聲說“我也是那造孽的人吧。”
“都是爲了贖罪。”
江芙否定“沒有罪。別人怎麼樣,你只能勸誡,聽不聽取決與別人。”
老婦人嚴肅道“不管怎麼,姑娘您還是儘早走爲好。”
“此地卻不是我久留之地。”江芙又道,“但是我得做完答應別人的事。”
事情,自然是指冥王託付她的事。
老婦人沒有勸動她,恐憂不已。
第二天,懷孕的婦人就迫不及待走了。
她縱使挺着肚子,也要走,爬也爬回家。
走之前,她找江芙說了會兒話。
“江姑娘,我姓吳,排行三。外人都稱呼我吳三娘。”婦人握住她的手,“請您照拂我的兩個孩子。”
她給她跪下,磕了三個頭。
“您救了我。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她十分清楚,向來貪色不作爲的縣令,這般好心就是爲了討好江姑娘。
若非江芙意願,縣官事半點不摻和的。
江芙生生受了她的跪拜,把她扶起來。邊說邊在她腹部輕點三下“這一路,雖有差役護送,但你也要小心謹慎。錢財等外物,該舍的要舍。”
婦人感動地點頭“我曉得。”她又在江芙耳畔道“我回了家,一定讓兄長把你接走。”
說完,對上江芙琉璃般的眸子,不染塵埃,照射人心。
婦人心知是昨晚對孩子態度,引起別人懷疑猜忌。她十分懇切道“兩個孩子,我真不知能不能帶走。你知道,這裏人重視兒子,若強行帶走,不知會發生什麼。”
“但是,縣令無怪乎好色貪財。我讓父兄採買美女子,又贈財物。是能把你帶走的。”
江芙摸摸她的額頭,一切體徵正常。“你不必擔心,回去吧。你的家人都在等你,找了你好多年。”
婦人哇的哭出來。不確定的問“真的嗎他們還願意要我”
她早已決定,若是家人不接受自己,認爲她有傷風化。她給二老認錯道歉後,就決定自裁。
江芙道“是真的,走吧。你的孩子,我會看着。不久你們就會重逢。”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就會解決這裏的事。
還會遇到老熟人哦。
話說雙十一前,我竟然也消費了不少。看啥都覺得降價,不知道雙十一那天,是不是更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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