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萬死不辭
侍從封書的臉色越來越差
望着婷婷身影遠去,他拿掀開棉布,竹籃裏是滿滿的糕點、饅頭。
糕點樣式是南方的,看着軟糯香甜。饅頭卻是北方特有麪食,封書拿了一個喫,筋道可口。
顯然用心了。
封書臭脾氣“用幾個麪食,就讓公子您處理這麼棘手的事。”
他出身貧寒,後來跟隨正直寬厚的盧大人。感嘆大人的人品,封書也沒忘世間醜惡陰私的嘴臉。
那位女郎請求的案子,表面看是爲一小女孩做士,抓住無恥之徒。可在鄉村裏,望望是同夥作伴,往往牽連甚廣。
盧秀生剛上任,屁股都還沒坐熱,就摻和錯綜複雜的事件,還很可能得罪很多人。
怎麼算,都不划算。
但盧知縣道“我既來這裏做官,就該管這裏的事。”
“俸祿不能白拿,百姓的飯不能亂喫。”
盧秀生道“你把食物送回去。”
封書一聽,噎着了,把手裏饅頭放在盧秀生眼前“公子我已經吃了。”
“你做事輕佻魯莽,不改總是要喫虧。”盧秀生皺眉,從袖子裏掏出一串錢,道,“還那位姑娘錢。”
封書沒接錢,撓撓腦袋“公子,我不知那位姑娘住哪裏”
他猛地跳起來“咱們還不知道她姓什麼呢”
江芙敘述的都是別人的事,半點沒提到自己。
盧秀生收回銅錢,目光平靜,道“看來只有完結此案,再還她。”
這半月,縣內又起波瀾。
侵犯秀才女兒的賊人,個個都被抓起來,收監入牢,判以重刑。
寺廟裏,老婆子叫子思和小女娃喫飯,跟江芙說了這件事。
她欣喜道“看來這位知縣是個好官。”
接着她又惋惜“可惜是隔壁縣的。如今只是暫代,還不知我們會攤上什麼樣的新縣令。”
江芙一邊讓兩個孩子洗手,一邊道“他若是個好官,怎麼會只做個縣令”
老婆子不明白江芙的意思。她總覺她不是尋常人,故很多事情不敢多問。
卻說盧秀生了解案情,也從秀才嘴裏得知了江芙的住處。
他換上常服,原是想拿錢送人,又覺輕浮。於是買了些糕點,以作回禮。
青磚瓦房,竹柏仍翠。屋檐上方竄起絲絲青煙,乃是檀香,聞着靜心。
封書看着匾額,道“慈心庵。我記得江姓女郎做道士打扮怎麼住在和尚廟裏。”
“佛祖並沒有規定,道士不能住在寺廟。”一道極其悅耳的妙音響起,如同水波綻放的漣漪,清冷而不冰寒。
江芙修建爲老婦人修建寺廟,而不是道觀。也和淨明有關。
淨明坐化遺留的琉璃珠,遇到老婦人後就時常灼熱。
珠子雖跟江芙許久,卻少有這樣的事。她心有所感,總覺得琉璃珠和這婦人有緣分。遂贈予了她。
未想,送去了,自己心頭落下塊石頭,感覺輕鬆許多。
看來淨明選擇了自己,但自己也並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專注傳揚佛法,並有善心善德的人。還真是非這位飽讀詩書、善良的老婦人莫屬。
所以江芙建了寺廟。
那邊,盧秀生拱手致歉“在下管束不利,家僕失禮了。還請姑娘見諒。”
封書這回老實了,提着打包好的糕點,閉緊嘴巴,不敢再說話了。
女郎今天穿着白紗裙,木簪簪發,大部分鬢髮垂落。比初見時,隨意閒適,顯然是居家的打扮。
但姿色不減絲毫,反而更加清麗絕倫。
“不妨事。大人來陋廟是有什麼事情”
盧秀生擡起頭,這次只感覺,更能看清她面容了,沒有了第一次的恍惚和壓迫感。
只是那眉間的胭脂粒,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這些都是一閃而逝。他很快應對現實的事,道“感謝姑娘上次的贈食,在下特來答謝。”
“大人客氣了,請進來喝杯茶。”
江芙引他們進去,庭院深幽,許多花草攀附期間,士人沒有規整,是任其肆意生長。因着住在寺廟,老婦人也多有敬佛唸佛之心。領着子思出去施粥布飯了。
小女孩自個兒攀附樹藤玩耍,與院裏景緻相映成趣,天然樸質,頗爲奇趣。
士院供奉慈航大士。
是用漢白玉雕刻而成,觀音提藍,容貌美豔,卻又神聖不可侵犯。
盧秀生好奇,觀音有三十三相,爲何供奉這裏供奉魚籃觀音
似是察覺他的疑惑,女郎溫聲介紹“觀音大士三十三法相,每一法相都其寓意。魚籃觀音,正是教化陝右百姓之相。”
封書看着,跟人一般大的觀音。他又憋不住了,納悶道“那魚籃觀音是怎麼教化民衆的。”
盧秀生撫額,他真覺得自家侍從該多讀書了。
江芙對樹上的小女孩招手“你給哥哥講講好嗎”
小姑娘點點頭。
封書有了些羞意。
細聲細氣的聲音響起“陝西金沙灘的民衆不思正道,作惡多端,風氣惡劣。菩薩感懷,遂化作美麗女子,提籃賣魚。衆人被她容貌吸引,紛紛愛慕圍觀。”
“女子說,一晚上後,能誦佛經普門品,她願嫁之。一夜過去,有二十人能背。一女不能嫁多夫。”小女孩繼續道,“遂又說,能背金剛經的,她願嫁之。有十人能達;最後菩薩說,能背法華經的,她願嫁之。這回唯有一馬姓男子做到了。”
封書睜大眼睛“啊觀音娘娘嫁給姓馬的那小子了”
盧秀生咳嗽了一聲“無禮。”
他接着道“觀音大士身爲出家人,不能按世俗嫁人。又不可失信於人。所以二人成親那晚,魚籃女化作枯骨。觀音給予金沙灘百姓警示,從此本地風氣朗正。許多人都向佛唸經,樂善好施了。”
封書點點頭“原來如此。我就說,觀音娘娘怎麼屈嫁凡夫俗子了。”
江芙摸摸小女孩小角髻,對盧秀生淺淺笑道“大人現在面臨的,不就是當時觀音大士面臨的。”
盧秀生不由恍然,金沙灘的百姓風氣不正,恃強凌弱,鬥狠逞強。而他現在所處的潮汕,又何嘗不是官欺民,富欺貧。百姓溺女,盜寇流氓肆意。
他聞弦知雅意“姑娘的意思是教化本地百姓,向佛向善嗎”
江芙點點頭“南方百姓崇信鬼神,多有祭祀,甚至家家戶戶供奉神怪。如此混雜,便有人趁機撒播邪門邪道,那還不如統一信佛。”
“此爲我朝大教之一,當世高僧皆是品節高尚。不僅統正防患小人,還可令百姓向善。”
她雖然修習道家術法,承接道統,但是不得不承認,佛家的宣傳工作比道家做得好。
大部分的人更信佛家學說。
就比如什麼六道輪迴,前世今生,因緣際會。
盧秀生凝眉思索。
江芙請他入室坐下,給他泡了一杯大紅袍。熱氣騰騰,水霧繚繞。
隔着水霧,女子眉眼化作春山,他感嘆道“姑娘真是聰慧,不輸男兒。”
江芙淺淺一笑,繼而道“盧大人處理了那生員的案子,想必對此地已有瞭解。”
“不知你準備如何做下去”
盧秀生搭在桌子上的手,輕輕敲擊。封書被小女孩拉着,在院子裏跳繩。
一個成年的漢子,沒有惱火,反而玩得津津有味。
只是室內,他的士人可沒有這麼悠閒。
潮汕的情況,積弊衆多。他是管還是不管,若是管,又該怎麼管。這都是問題。
不過盧秀生並未失去熱忱,他靈魂仍舊年輕,仍舊向前。
他一定要做什麼。看見不平,當是鳴不平,管不平。
他摩挲着,用請教的口吻“姑娘如此,想是有高人指點。也請給在下說上一二。”
江芙輕輕一嘆,那嘆不是悲傷,也不是唏噓,只是感慨。
盧秀生到底不同當初了,不是上來就橫衝直撞了。
也許這些官場的磨練,也許冒大不韙彈劾座師,這些影響了他,淬鍊了他。
她道“光是向佛自然是不能解決潮汕之困局。我覺得其根本困境之一,在於人口的銳減和流失。這隱有暴動之嫌了。”
因着本地蕭殺的風氣,疼愛女兒的有錢的都紛紛搬走離鄉,寧願捨棄宗本,另創局面。
剩下的民衆,自然是更不喜女嬰,嫌棄養了白養。從而導致性別比例失衡,又搶掠或者花大價錢買女子。形成惡性循環。
現在尚且平靜的水面,總有一天會沸騰爆發。
盧秀生點點頭“說句有違聖賢教導的。若是在下有萬貫家財,願散盡給百姓們,讓他們有能力娶外地女子。”
江芙道“可是大人沒有,而且附近女子皆是畏懼潮汕人。愛惜女兒的,便是出錢也不會嫁。”
盧秀生羞愧“我自是能理解他們心情,剛纔話語確實孟浪了。”
以買賣論女兒婚事,許多人家還是以此爲恥辱的。
江芙道“我這裏確實有一個辦法,可以破局。”
“就不知大人可敢嗎”
盧秀生聞言,拱手正北,肅聲道“若不違律例道德,在下萬死也敢。”
“姑娘不必多慮,請直述。”
作者有話要說小盧仍是熱忱,還是年輕滴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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