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中的禮拜
她穿着一套純黑連身裙,裙襬比之前的都更長一些,僅僅只露出了腳踝部位。和夫人一樣戴上了黑色披肩、黑色帽子,以及一朵由白色紗布紮成的薔薇花胸針。
全身上下除了內衣和兩條白絲長襪的款式沒動,幾乎全部換了個遍。
微微擡頭環顧周圍,路上到處都是同行的人。
男人們穿禮服正裝,女人們和她是一個打扮。
沒有人說話,就連腳步聲都放的很輕。
希茨菲爾問過夫人,知道她們和這些同行者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位於城區正中間的“機械與太陽女神大聖堂”。
步行是爲了詮釋虔誠的信仰,因此在朝聖禮拜的道路上是沒有人敢搭乘代步工具的,所有人都必須走着過去。
還好這個時代的城市依然算不上太大,而且歸程的時候可以坐車……
喘了兩口氣,希茨菲爾有些怨念。
爲了準備禮拜,她在出門前特地找夫人要了一本黒木市的城市地圖。在詳細研究過黒木市的複雜路況後得出結論——從弗洛街12號走到曜日街1號的路程差不多相當於現代城市公交線路的10站路。
根據地方情況站牌數會有所出入,但浮動不大,差不多就是這個距離。
對她來說,這絕對是一項艱鉅的任務。
她在體力上沒有任何天賦,按照夫人在訓練時對她嘲諷的內容,“連尋常同齡女孩子一半的力氣都有所不如”。
而且她已經足足六天沒閤眼了。
無法入眠,看起來沒有對她的身體機能產生影響。但她的精神免不了會感到疲憊。
正如此前她回想過的夢的原理……人類的睡眠除了輔助恢復精神體力之外,還承擔着處理、記憶信息的重任。
在“快眼動睡眠階段”,大腦會處理“程序性記憶”。
在“慢波睡眠階段”,大腦會處理“陳述性記憶”。
她這些天受到的射擊訓練,這些屬於動作類、肢體類的技能,它們都屬於“程序性記憶”。
而更多通過書本,通過夫人口述學習到的知識,例如薩拉語的語法——這些都屬於“陳述性記憶”。
睡眠可以加深這些記憶。
而作爲一個不眠症患者,希茨菲爾已經感覺到了,她的學習效率正在從最開始的“突飛猛進”快速下降。
儘管她一直像重複某種儀式一樣,堅持每天洗漱上牀閉眼假寐一段時間,但除了偶爾能聽到更多的低語,對精神疲乏的緩解並不是非常有效。
所以就可想而知了。
一個身體上雖然沒問題,但體力孱弱,精神上整整六天沒睡覺的人,你讓她靠11路公交車走完10站路?
快到的時候,就連周圍那些路人都能明顯察覺到希茨菲爾狀態不對。
她微張着嘴,面色像醉酒般潮紅,每一步落下身體都會搖晃一陣,鬢角的髮絲都被汗水粘連在一起,看起來無比柔弱和狼狽。“小姐,需要幫助嗎?”
“抱歉夫人,但是這位小姐……”
“我們有女士可以揹她,這應該不算違反戒律。”
夫人拒絕了所有的幫助。
希茨菲爾對此無動於衷。
跑過長跑的人應該都知道,在體力枯竭的那段路程上,人的精神很難被外界訊息輕易影響。
她現在差不多就是這個狀態。
可以聆聽到劇烈的心跳,感受到每一次落腳,從腳掌傳遞上來的酸澀痛苦。
但是其他東西她幾乎感覺不到了。
周圍的聲音,圖像,甚至穿着被汗水浸透的內衣那種難受的感覺,這一切似乎都像夢境一般遠離了她。
恍恍惚惚中再次踏出一步。
身體好像穿過了某層薄薄的阻隔。
很熟悉的形容,很陌生的感覺。
就像是,瞬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就在這時,因爲汗水的潤滑,她一直佩戴着的黑色眼罩微微滑脫,露出了那隻金色左眼。
這是……什麼?
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層圖像。
就類似於……在作圖軟件裏使用正片疊底功能,將兩副背景相似、但細節不同的畫交疊在一起。
而且,是動態的。
幾乎是本能的,希茨菲爾閉上了右眼。
這就相當於原本的底片被抽掉了。
用這隻金色的左眼——這些天已經被她判定爲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眼睛,她看到了讓她永生難忘的詭異畫面。
排列整齊的路燈下,一位位黑衣行人走在朝聖路上,低垂着腦袋,面色虔誠,不斷在胸口划着圓和十字。
夜霧從行道的兩側蔓延至路中,摸過人們的鞋子以及褲腳,隨着風的律動顫顫巍巍,在每個人的頭頂形成一片半透明的濛濛朧影。
它們很多。
很大。
無數的朧影在半空中匯聚起來,升高,升高……遮蔽了燈光,也擋住了月亮,使得這片畫面越發陰沉晦暗。
那是一片深灰的霧,無數的人影、獸影、怪影在其中交疊着、遊動着,一張張扭曲的面容帶着興奮和嗜血盯着人羣,瘋狂擁擠着,隔空對人們伸出細長的魔爪。
“嘁嘁嘁嘁嘁……”
“嘻嘻嘻嘻嘻嘻嘻……”
身邊彷彿有什麼東西飄拂着擦過,發出一串陰冷怪笑。
“殺戮……”
“瘋狂……”
“喫……好餓……”
“復仇……”
“保護……”
“代價……”
“力量……!”
無數的低語在耳邊陡然放大,希茨菲爾猛地打了個冷戰。
她的精神立刻清醒過來,伸手給臉上來了一巴掌。
“啪!”
眼前的畫面仍未改變。
耳邊的嘈雜也並未消失。
這……居然不是幻覺!?
她大喫一驚。
“這到底是……”
“夫人!夫人!!!”
轉頭去叫格列夫人,但不管希茨菲爾怎麼大喊大叫,夫人和周圍的人都無動於衷。
彷彿他們根本感受不到這些東西。“今天是星期六,希望明天一切安好……”
“一定要看護好喬伊那個頑皮鬼,不能再讓他偷偷溜出去玩了……”
“女神保佑,保佑我的家人們健康平安……”
“弗洛街的慘案會像之前那兩起案件一樣延續下去麼?王都的人爲什麼到現在還沒開始行動……”
嘈雜在繼續,而且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
不……
少女徹底閉上兩隻眼,極其痛苦的捂住腦袋。
這也太多……
太密集了……
猶如一千個,一萬個人在她耳邊重複、爭吵,她那本就衰弱的精神根本受不了這種刺激。
再這樣下去,她會瘋掉。
她感覺她的精神快要到極限了。
就在這時,她眼前出現了一幕畫面。
那是一個暗巷,暗巷中站着兩個模糊的影子。
這是什麼?
他們似乎在交談,她費力想要頂着嘈雜辨認內容。
“第三起祭祀……幹得不錯。”
“我的義務。”
“但你已經引起那些人的注意了,這和你之前說的可不一致。”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不知道她和安蘭德那麼熟。”
“這是藉口。”
“……我很抱歉。”
“算了,沒能提前調查到她和安蘭德打過照面是我的失誤……但好在現在影響還不算大。”
“他們不是已經來人了嗎?”
“但不是爲我們而來,親愛的……他們已經有所懷疑並提高了警惕,可大多數平民依然認爲那是普通的兇殺案。”
“這麼說我還可以再多做幾次。”
“如果他們真想插手,一天時間就能從維恩港過來。所以你最多還有兩次機會……你找好目標了嗎?”
“找好了。”
“是誰?”
“那個車伕。”
鐺——
一聲鐘鳴。
如同黑暗遇到陽光,如同冰雪被熾熱消融。
一切的幻覺、嘈雜、低語瞬間離去。
少女再次睜眼,發現自己正被夫人半抱在懷裏。
她們站在一座莊嚴恢弘的大教堂門口,她擡起頭,看到黑夜裏佇立着一座高大的黑影。
鐺——
鐺——
鐘聲就是從黑影的頂端傳下來的。
張了張嘴,希茨菲爾想要說些什麼。
但下一刻,從黑影中央猛地迸射出一股璀璨到極點的光,照亮了黑夜,照亮了陰影,照亮了無數朝聖者癡狂的面龐。
唯獨希茨菲爾是個例外。
在無盡璀璨的光芒之中,她再一次的看到了異象。
畫面好似一個人的主視角。
橋樑。
街道。
她在不斷前進。
路牌上標註着鳶尾花大街。
到221號,停頓。
推開門。
一棟空曠的屋子,一個婦人坐在桌前寫信。
特寫
[收信地址:黒木市橋街區弗洛街12號
婦人在刺目的光芒中擡起頭。
少女瞪大雙眼。
那是——
格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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