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臺階下面就是一片草地,阿鳶整個人砸了上去,有了軟軟的草皮做鋪墊,後背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麼疼。
最疼的是腳腕,怕是在摔下來時不小心崴着了,此時是一陣鑽心的疼。
不過阿鳶此時顧不得這些,她身前還壓着捂着肚子低聲哀嚎的劉才人,藉着月光能看到那暗紅的血正順着劉才人的小腿緩緩流下,不一會就染紅一小片那身下的綠草。
“你怎麼樣?”
阿鳶自己動不得,她也不敢去碰劉才人。
“疼、好疼……”
劉才人的聲音顫抖,捂着肚子整個人都在發抖。
梓煙離得最近最先跑上來,“主子,您怎麼樣了?”
她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有些慌了神,想扶住自家主子,卻又怕自己的動作會不會加重她的傷勢,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身後衆人也緊跟了上來,都注意到此時劉才人的慘狀,不論心裏怎麼想,面上的或多或少都流露出幾分焦急。
“這……快叫太醫!”
“叫皇上!”
“這怕是不太好了……”
劉才人的貼身宮女更是撲在她身邊,大聲哭喊着。
“主子!”
“快來太醫啊!我們主子快要暈過去了!”
走在最前面的齊禎也聽到了動靜,黑着臉大步往回走,衆人自動讓出了一片空位。
阿鳶是真的疼,那股鑽心的疼痛由腳踝散發到全身,讓她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淚水盈滿了眼眶。
齊禎走到兩人身前,微微一頓,竟有些猶豫。
好巧不巧,這地上的兩人如今一個是讓他上了心的女人,另一個肚子裏卻還懷着他的子嗣。
阿鳶眼眶盈滿了淚水,使得她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但她在這短短的一瞬沉默中做出了選擇。
撇開頭,將面容埋進虛摟着她的梓煙懷裏,那盛不住的淚水正正好順着瑩白的臉頰滑落,也滑進了男人的心。
可面前的情況耽擱不成,來不及多想,齊禎跨步上前,一把將地上伏着呻吟喚疼的劉才人橫抱起。
深深的望了一眼此時埋在宮人懷裏發抖的女子,“擡一座軟轎護送禧寶林。”
“今日拜月就此作罷。”
……
選了最近的一處宮殿進去,此時裏面熱鬧非凡,所有妃嬪都等待在院子裏,沒有消息,她們便也不敢私自回宮。
宮中兩個嬪妃受傷,偏偏正好一個有寵一個有孕。
她們知道今日這事情的嚴重性,也都不敢像往日那樣聊天說話,一個個嘴巴都閉得緊緊的,隻眼睜睜地看着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
外面人多卻寂靜無聲,與內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才人的一聲聲哀叫更讓此時的氣氛顯得凝重。
皇上與皇后都在內殿外間坐着,而裏間牀榻上躺着的則是滿頭大汗的劉才人,阿鳶因爲腳上的傷,便被安排到軟榻上坐着,太醫在一旁給她把脈。
突然太醫把脈的手重了重,阿鳶下意識的看過去,看清那年輕太醫的面容,她渾身卻猛地一顫。
阿鳶壓下心底的震驚,手指微微動了動。
那太醫也沒說什麼,簡要的說明了阿鳶的情況,她運氣好,還好沒受什麼內傷,阿鳶鬆了一口氣。
隨後那太醫拿起一瓶藥酒遞給一旁的醫女,沒再多說什麼便退到了一遍垂頭站着。
阿鳶在心裏做了決定,便也不在此時注意別的事情。
醫女正在給阿鳶上藥,腳踝的疼痛加上劉才人那實在是過分悽慘的叫聲,使得阿鳶面色蒼白,下嘴脣幾乎要被牙齒咬出了血。
突然,不知什麼時候,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別咬了……”
他聲音有些沙啞,拇指按住阿鳶那尖尖的下巴,稍一用力就將那脣肉從貝齒中解救下來。
跟着進來的皇后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他們,隨後就轉移了目光,像是沒注意到這似的,只一臉焦急的等待看向劉才人。
阿鳶擡眸,注視着男人,可他好似站在這就是爲了將她的嘴脣捏開,沒再有旁的舉動。
從阿鳶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齊禎那下頜線分明的面龐轉向一邊,定定的望着牀榻處。
阿鳶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就算她沒生育過,也知道懷孕的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摔落,即使有她在下面做緩衝,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這個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
果然,又過了將近一刻鐘。
太醫擦着汗,後面跟着滿手是血的接生嬤嬤,也是一臉恐懼。
“微臣盡力了,但劉才人從高處滾落,撞擊力實在是太大了,皇嗣、皇嗣怕是保不住了……”
“阿彌陀佛……”皇后閉了閉眼,無意識的撫摸着自己手腕的佛珠,看向齊禎。
齊禎頓了頓身子,背在身後的手緊了緊,他上前看了看睜着眼睛卻滿眼無神的劉才人,嗓音微沉,“劉才人身子的事朕就交給你了。”
隨後他轉過身,冷聲吩咐王德。
“給朕徹查!好端端的怎麼會從臺階上摔落?!”
“今日服侍劉才人的宮女護主不利,杖斃。”
“皇上!皇上饒命啊皇上!”那宮女原本跪在劉才人身邊,聽聞此話嚇得身子都軟了,連忙磕頭求饒。
齊禎不是情緒外露的人,此時這般黑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顯然是已經怒極。
他壓根沒理會那宮女哭得多慘。
皇后眼裏閃過一絲同情,但也是轉瞬即逝。
皇上的孩子沒了,此時正是心裏有氣需要發泄的時候,總要有個人來出氣。
更何況,確實是護主不利。
那麼多人在呢,怎麼旁人就不摔,偏偏懷着孕的人摔了?
無論是意外還是人爲,這宮女都不冤。
劉才人聽到宮女的哭喊,原本無神的眼睛頓時慢慢有了焦距。
她掙扎着想起身,卻沒有力氣,只能用微弱的聲音呼喊。
“皇上、皇上,是有人推了臣妾、與小五關係不大啊皇上。”
小五是她的貼身宮女,也是她的心腹,無論如何都不能折損在這裏……
齊禎面無表情的轉身,“護主不利,至皇嗣受損,這般笨手笨腳的無用之人就不必留了,往後朕讓中務殿挑幾個機靈的奴才過來。”
“求您、、、”劉才人淚眼朦朧,由於太過虛弱的原因,她聲若細蚊,原本精緻的髮型因着剛剛的治療已經變得凌亂不堪,髮絲一縷縷的散下,沾溼了汗水貼在臉頰旁。
狼狽的樣子讓皇后都有些於心不忍。
“皇上,劉才人纔剛小產,她們主僕情深,若是劉才人因爲此事傷了心神……”
齊禎打斷了她,冷硬的聲音讓皇后止住了接下來想說的話。
“朕記得,中秋宴前朕爲了讓你安心呆在自己宮裏,特許劉夫人進宮陪伴你,可你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朕的話當成耳旁風,說到底還是身邊的人無用,勸不住主子……”
劉才人哀求的聲音一頓,眼裏浮現出濃濃的悔意。
皇上的確多次派人來提醒她,甚至爲了讓她中秋宴安分呆在宮裏,還允許她將母親宣進宮中陪伴。
可她拒絕了這個選擇,想着參加宮宴也能見到母親,不曾想……
這段時間的特殊,宮中幾乎所有人都捧着她,往日裏沒什麼交集的嬪妃也都向她示好,連皇上也是隔三差五的陪她喫飯,這是從未有過的……
是她太過自信,認爲龍胎已穩,非要在中秋佳宴上出這個風頭。
怕有人利用膳食下手,爲了謹慎起見,宮宴上的飯菜她一口都沒碰。
卻仍舊防不勝防。
眼看着皇上的怒氣,劉才人撐着的身子終於像是失了力氣一般癱回到牀上,眼裏流出悔恨的淚水。
看着她這副模樣,想到她纔剛剛失了孩子,齊禎到底沒再說些什麼。
待他轉身想要離去,劉才人伸出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他的袖口。
“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臣妾認罰……可、可求皇上爲那未出生的皇兒做主,查明真相……”
“那時是有人在身後推了臣妾,臣妾一時穩不住……“
齊禎頓住腳步,這次他沒回頭。
“朕答應你。”
看着那明黃色的身影遠去,劉才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皇后站在一旁,嘆了口氣,“莫哭了,你現在算小月子,哭多了對身子不好,養好身子,往後還會有的。”
“今夜你就別急着挪動了,就在這歇下吧,明兒一早再回宮。”
阿鳶坐在外間,裏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也不知該說這劉才人是蠢還是過分自信了,因小失大。
但這也與她無關,只是也給阿鳶提了個醒。
這宮裏人多的地方必有事端,現在她是避不開,若是未來有了身孕,萬事還是小心爲妙。
再後來的事情阿鳶也是後面才聽梓煙她們說的,這會她因着身上的傷口被擡回了宓嵐閣。
乾清宮。
王德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今晚此查到事的證據,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走進去。
“皇上。”
齊禎沒有說話,緊接着就是一陣沉默。
但周身的氣壓是愈來愈低,就在王德快要受不住的時候。
“你說說敬妃如何?”
聞言,王德腰低了低,主子娘娘的事情,他一個奴才怎麼好評頭論足。
好一會,他纔開口,“敬妃娘娘賢名在外,宮中上下對娘娘都是多有稱讚,娘娘平日裏對皇子也是極爲上心……”
王德低着頭,沒看到齊禎嘴角勾起的那抹冷笑。
對皇子上心。
能不上心嗎?滿宮裏就她膝下有皇子。
他不想像父皇那般,生了卻很少花心思管教,滿宮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爲了這僅有的一個皇位爭得頭破血流。
坐到如今的位置,齊禎已經很少回憶從前了,但此時卻是在回想,自己那時可是做錯了。
要說當年,他因爲膝下無子沒少被人拿着此事做文章。
而爲了在爭奪皇位之中成爲最後的勝者,他還需要一個子嗣,一個皇子。
而敬妃就是最好的人選,她家世優越,是丞相府上的嫡女,若生下皇子,那郭丞相一派將徹底歸屬於他。
後來,她也如他所設想的那般,順利生下皇子,恰逢父皇病重,他身爲嫡子,又是太子,手握重權,一切都順理成章。
他的那些好兄弟們死的死,遠離的遠離。
算是利用了敬妃,齊禎因此對她也多了幾分寬容。
可這多年的獨樹一幟,卻是把她的胃口給養大了。
他念着她是皇子生母,也是親自撫養着大皇子,總歸是特殊的,因此對她也是多有縱容。
當年太子妃那事……
想到過往,齊禎心中難得升出一絲愧疚。
低頭沉思,半晌,他緩緩開口,“皇子如今虛歲已有七歲,該開蒙了。”
“你親自去選幾個得用的人,將大皇子的東西搬入皇子所,敬妃平日裏若是想見,每月初一十五可去探望,其餘時間就讓皇子好好讀書。”
王德一驚,皇上這是,要將大皇子從敬妃身邊帶走?大皇子說是有七歲,但實際上也纔剛過五歲的生辰。
敬妃這些年把大皇子看得比什麼都重,可以說是事事親爲,看來這次是真的惹怒了皇上。
“你今晚就去和敬妃說,明兒一早動起來。”
“奴才遵旨。”
王德不敢耽擱,匆匆告退。
獨留齊禎一人坐在書桌前,斜上方的燭火搖曳,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那寫滿字跡的紙張,隱約能看清“桐油”“摔落”幾個字詞。
……
怡景宮。
敬妃正坐在書桌前抄寫這佛經,這是她兩年就養成的習慣。
一開始是爲了減輕自己心中的歉疚,也是爲了自己那個夭折的女兒。
到了後來這變成了她幾乎隔幾天就要乾的事情,特別是每次心煩意亂之時,抄上那麼小半個時辰就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
但是今日,不知怎的,就是靜不下心來,甚至抄到後面那字跡都不像她的了。
“啪————”
再次寫錯字,敬妃不耐煩的將筆往桌子上一扔。
瞬間,烏黑的墨水濺了整個紙張。
秀英端着茶水走進來,眼見這個情況,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