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消息
沈清河將她攬住緊貼在懷中,怕驚到她似的,小聲說:“明日姐夫便要啓程了,方纔出去,同他聊了些話。”
施喬兒哼唧一聲,腦袋在相公懷中蹭了蹭:“真不懂你們男人,白日裏不聊個盡興,非得夜半三更纔來興致,也不嫌冷得慌。”
“嫌啊。”沈清河摟緊了她,語氣輕緩,“三娘給我暖暖。”
施喬兒嘴上嫌棄着,身子不覺挨更近了。
次日,大軍啓程。
朱傳嗣隨軍行,回首看着城門上愈來愈遠的一大三小,眼眶有點發紅。
上次到這還是送小雁行,沒想到那麼短的時間過去,便是他自己了。
朱昭這纔剛上路,就已經忍不住道:“蠻人,此時,蠢蠢欲動,而我們,對當前的戰術,還未有個,確切的打算,不知侍郎,有何高見?”
話音落下良久,朱傳嗣的脖子就沒轉回來過,更別說聽他說話。
朱昭扭頭一看,發覺現在已經離城門很遠了,只能大概瞧出個輪廓,也不知他在看些什麼,便再次出聲道:“侍郎?”
“別叫侍郎了,弄得那麼客氣。”朱傳嗣突然轉頭,把朱昭嚇一激靈,氣定神閒來了句,“叫哥就行。”
朱昭麪皮子一抽,想到他倆本爲同宗,這聲哥叫得倒也不冤,便老老實實道:“哥哥有何打算?”
朱傳嗣心裏舒坦了,收收袖子瞧着漫長的前路道:“聽哥的話,別問了,到了自有分曉。”
朱昭:“……”
另一邊,沐芳直在城樓上站了一天,大軍都看不見影了仍是不願離去,經施喬兒哄着勸着纔在傍晚時分下了城樓,回到國公府又哭了一場,夜半時分才堪堪入睡。
外界中,百姓們還在爲此雀躍歡騰,等不及要見蠻人被連根剷除,而朝廷以及所有知情人,無不在爲此如履薄冰,無一日不在探聽前線的消息。
兒子走了,老齊王心上像缺了一塊,乾脆把丘兒霜兒也送進國公府由兒媳照料着,自己時不早晚跑個廟裏拜一拜,拜完若覺得心裏還是不踏實,便去國公府找點茬與施老頭子打一架,打完回家睡覺。
施虎的瘋病時好時壞,好時與往日無甚分別,壞時便又成了三歲孩童,逮住個人便喊雁行,非逼着人家叫爹,不叫不讓走。管家老許半截身子入土的歲數,硬是叫年輕了兩輪。
轉眼到了春三月,天氣徹底暖和下來。
學業不可荒廢,沈清河每日依舊雷打不動去學堂,但施喬兒發現,他寫信寫得越發多了,依舊用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自創字體,想必又是給朋友寫信。施喬兒沒多問,每日忙到暈頭轉向。
她娘那一倒,勾起了往日舊疾,雖沒有性命之憂,但得好生養着,絕不能再心急勞累。長公主呢,雖也過問些事,但畢竟做不了親力親爲,更多的時候還是待在北屋唸佛。大姐沐芳,自大姐夫走後便有些魂不守舍,人前能強顏歡笑撐一撐,人後也是忍不住抹淚。
就這麼個境況,管家的擔子自然落到了施喬兒的頭上。家中人不多是真,但上上下下里裏外外,光底下人加起來也有幾十近百口子,春日又是農忙的時候,不僅家中問着,外頭莊子上的管事也得及時接見,每月的進賬,開支,一筆筆心裏都得有數。老許雖能幫她免去太多瑣事,但對賬本這種不容出錯的細活,最好還是得主子親力親爲。
施喬兒每日光翻那一摞摞的賬本子,就感覺腦子快要炸開了。
沈清河實在心疼她,夜裏回了國公府也沒心思去寫他的卷牘,坐在燭火下面幫着對起那一筆筆開支。
見可憐蟲打起哈欠,便揉了把她的頭道:“先去睡吧。”
施喬兒起身趴在他背上,摟住他脖子親了口臉頰,軟聲道:“你和我一起。”
沈清河笑說:“再看這兩行。”
施喬兒實在困得沒招兒,便道:“那說好了啊,就兩行,你明日還要去學堂,不能睡那麼晚。”
沈清河點頭應下,催促她快些上榻。
施喬兒又膩歪片刻,方慢悠悠回到榻上,閉眼不久,人便睡過去了。
沈清河看着她熟睡後的容顏,想到這些時日她是真的累壞了,不免又是心疼,回過臉繼續對起賬本子。
直至天亮時分,施喬兒悠悠睡醒,起身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發覺身旁沒人,先是一怔,接着心裏咯噔一聲,連忙下牀跑去案邊。
一看,沈清河果然伏在上滿睡着了,手中的筆尚未放下。
施喬兒眼裏的淚花子差點一下涌出來,想喊他去牀上睡,又不忍就這樣將他吵醒,便悄悄上前,想將他手中的筆先拿下來。
不料這一靠近,便讓她看到沈清河的神情有些怪,不僅眉頭緊鎖,牙關還咬得極爲用力,似乎很是驚慌。
“漠南……百姓……別……”他如此囈語,全身都在輕輕發顫,“別傷害……”
施喬兒再也按捺不住了,手放在他肩上推了推,悄聲道:“相公?相公?”
沈清河猛地驚醒,嘴裏大喊出聲:“放過他們!”
施喬兒被嚇了一跳,人都愣住了。
沈清河大口喘着粗氣,用力揉了揉頭讓自己清醒,轉臉看施喬兒,朝她伸手:“嚇到了嗎?”
施喬兒搖搖頭,抓住他的手靠過去,定了定神問他:“相公,放過誰啊?你剛剛還說漠南,百姓什麼的,可是夢到蠻人殺進漠南,肆意屠戮百姓了?”
沈清河摟住她,面龐貼在她的懷中,靜了靜氣輕聲說:“的確做了個噩夢,不過還好,現在醒來了,娘子不必爲我擔心。”
施喬兒摸着他的發,仍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讓猴兒代你前去教學,你好好歇上一天如何?他雖是個孩子,但學問已然高於不少人,代教一天也是無妨的。”
很意外的,沈清河並沒有駁回她的話,同意下來道:“好,賬本我已經全部給你對過一遍了,有些不合理之處,皆用硃砂標註,交去管家審理即可。你今日什麼都不要做,只陪着我,可好?”
聽出他語氣中的祈求意味,施喬兒心軟一下,拍着他的後背哽咽道:“當然是好的啊,我恨不得什麼都不做,與你時時粘着纔好。”
沈清河如此放下心來,又與她貼了貼:“多謝娘子。”
二人相依靜默片刻,施喬兒捏了捏他臂膀,柔聲說:“我們去榻上歇息可好,你昨晚一夜沒能好好睡,可不能熬了。”
沈清河聽話,小孩似的,娘子說什麼便聽什麼,乖乖跟她上牀去休息。
頭沾上枕頭沒片刻,便沉沉睡去了。
施喬兒再是心眼粗,也能瞧出沈清河的不對勁。本想等他睡醒便將他好好盤問上一頓,沒想到摸着她相公那張憔悴好看的臉,她自己也慢慢眯過去了。
待一個回籠覺起來,想問的便忘到九霄雲外,哪裏還記得什麼漠南漠北。
……
三月天暖,衣輕便,桃花開得甚好。
施虎本打算早起繼續裝瘋的,結果到園子裏一溜達,發現自己心心念念想用來泡酒喝的桃花瓣子被擼乾淨了,光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子杵在那,氣得差點當場吐血三升不省人事,不用問就知道是自己那倆好外孫乾的。
老頭子臉沒洗頭沒梳,跑到通幹門外蹲着,一直蹲到大晌午,把沒精打采的老齊王蹲到手,跳上去就是一個腦瓜崩兒。
“你孫子孫女把我泡酒的好料子薅光了!你賠我!”施虎嗷嗷大嚷。
朱爲治平白無故得了記冒眼黑,本來在裏頭就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這會正好發作,捂着腦門二話不說罵回去:“什麼好料子爛料子!你他娘少喝點猴尿沒壞處!我們霜兒丘兒懂事罷了!怕你這老小子哪天喝死過去一頭扎池子裏淹死!所以幫你消耗消耗!你一把年紀怎麼這般不懂事!”
“屁!我園子裏頭那株桃花一年就開一回!一次薅光今年就沒了!你賠我!賠我!”
“老子當什麼好東西!二兩破桃瓣子值得你在個宮門口亂叫!等着!我今日就給你備上一車送過去,我還要往裏摻點耗子藥,我藥死你我!”
“臭蚊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看是你想打架!”
半個時辰後,御前金殿——
施虎和朱爲治齊齊跪在個殿中央,一個鬍子被扯掉了,一個頭發快被拽光了,皆是鼻青臉腫,灰頭土面。
在他們二人的前方,有股極具壓迫感的力量似泰山傾來,使得整個殿中無形中充斥肅穆威嚴。
那道明黃的身影負手持書,在白玉階上慢悠悠踱步,徐徐道:“你們兩個,一個是朕的同宗兄弟,一個是朕的妹夫,大涼的開國功臣。你們倆,平日裏針鋒相對,當着朕的面多次破口大罵,朕忍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扭打,拳腳相向,朕也忍了。偏偏的啊,這回跑到個宮門外,當着百姓的面那是吹鬍子瞪眼互相撕咬宛若瘋狗,你們這是幹什麼?”
修訂成冊的精美書卷被一把扔到地上,正巧砸在兩人膝前,激得倆老頭渾身一哆嗦。
那道聲音倏然一厲,洪亮如雷:“這是把朕的臉面踩在地上!把大涼的皇威當成兒戲!”
施虎朱爲治連忙叩首:“臣等知錯!”
“知錯?你們還有知錯的時候?”皇帝冷笑一聲,邁下臺階細數,“漠南的加急文書朕自三日前便收到了,猜猜爲何不公開?因爲蠻子已經下了陰山正在邊境練兵了!二十萬大軍,說得響亮啊,這其中究竟有幾分勝算你們比朕還清楚。邊關告急,火燒眉毛,你二人身爲宗室重臣,日日裝瘋賣傻,半點正事不做,只會給朕添堵!大涼要你二人何用!”
“給朕說話!”
施虎點頭:“沒用沒用,陛下說得對。”
朱爲治點頭更甚:“臣也一樣。”
皇帝老子更氣了。
傍晚,夕陽漸斜。
宮門外,倆老頭互相攙扶着出來,揚了下手讓車馬都先回去,二人就這麼在街上慢悠悠往家晃。
“愁啊,愁死了。”朱爲治嘆着氣,“二十萬大軍,不多不少,雖遠不是大涼全部國力,但底細已經露出來了,這一波要是折了,日後再想站起來就難了。”
施虎寬慰:“別急,一時半會殺不進來,就這麼耗着唄,反正咱們歲數都到這裏了,等蠻人真打來那天,早腿一蹬管不着了。”
朱爲治頓下腳,皺眉盯着施虎道:“嘶,你現在的想法很成問題啊,心氣兒呢?幹勁兒呢?你過往可是誓死不降刀卷仞就和蠻人拼拳頭的。”
施虎咧嘴笑了下,邁開一瘸一拐的步子道:“我兒沒了,我什麼都不想了,拼什麼拳頭?我只想趕緊到下面,去給他爹賠罪。”
朱爲治啞口無言,再多的勸誡也說不出了,擡腿追上:“哎你等等我!真是的,就沒見過躥那麼快的瘸子。”
“我今日去你那喫飯,讓多上幾個好菜,再來壺好酒。”
“你賠我泡酒的花瓣子。”
“你看看你看看,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二人吵吵鬧鬧,天黑時分抵達國公府。
施喬兒一聽爹爹回來了,立馬端着自己新研究出來的點心就一路小跑迎上去了,興高采烈道:“爹你嚐嚐我新做的。”
施虎往朱爲治身上蹭了蹭手,摸起一個往嘴裏一填,瞬間眉開眼笑:“嗯!好喫!喫完眼不花腿不疼,人都精神了,來蚊子,餓一天了少在這假客氣,快嚐嚐我閨女的手藝。”
朱爲治拿起塊香噴噴的點心咬了口,立即稱讚:“好喫好喫!比我府上的廚子強太多了,滿嘴桃花味兒。”
施喬兒頗爲不好意思,掩脣直笑。
但話音落下朱爲治逐漸愣住,仔細品了品嘴裏的滋味,強咧嘴角:“三姑娘啊,你這糕餅裏的桃花瓣子,是從哪弄來的?”
施喬兒一指園子的方向:“那裏邊就有棵桃樹啊!”
倆老頭俱是一愣。
不久,整個國公府都能聽到老齊王追殺國公爺的咆哮聲。
隨着時間一天天過去,自漠南而來的家書越來越多,全是朱傳嗣的。
沐芳開始看時還能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後來書信接連不斷送上門,姓朱的幾乎喫喝拉撒針眼兒大點事都要寫封信向她絮叨一下,還喜歡故意賣關子,比方上一封信說他最近喝到一種很奇怪的水,無根無源,但是書中常見,讓她猜猜是什麼。
沐芳抓心撓肝想到覺都睡不着,就是猜不出來無根之水是什麼東西。等到下封書信過來,她迫不及待拆開一看,發現上面寫着——“因思念夫人而流出的淚水。”
沐芳:“……”
從那以後她就不是很想再去拆那些信了。
她不樂得拆,她爹倒是很樂得拆。
雲姨娘須保養身體不宜動怒,施虎不敢跑人眼前晃悠了,省得招罵,閒下來的空子便將女婿的書信全抱到屋檐下,躺在搖椅上喝着茶,吹着春風聽閨女念信。
施喬兒是很不想接這活兒的,畢竟閉着眼睛也知道朱傳嗣滿滿一張信箋全是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字裏行間都是表達對老婆孩子的思念之情,讀的時候她都嫌牙根發酸。
施虎聽着聽着,上下眼皮也直打架,卻還不讓停。
施喬兒翻了個白眼,權當念故事哄小孩睡覺了,半個身子支在案上,手掌託着下巴,懶懶洋洋念着上面的字句。
施虎便在女兒輕緩的聲音中昏昏欲睡,身心不由放鬆下來。
念着念着,施喬兒突然大叫一聲,把施虎嚇得全身一抖,睜圓了眼睛徑直看向女兒,像只受驚的老貓。
施喬兒手指頭顫着,又不可思議似的揉揉眼睛,仔細看了看信,確定沒看錯,紅着眼圈擡頭道:“找到二姐了!姐夫找到二姐了!”
施虎的精神頭一下子上來了,起身便要去夠信,偏猛一沾地又頭暈目眩,不得已又坐下,捂着頭伸長胳膊,指着信道:“上面還寫了什麼!老二現在情況如何?沒遭什麼難吧?”
施喬兒定睛看着,搖頭:“沒有,姐夫說二姐很好,只不過一時半會難以回來,讓我們只管在家中安心等着。”
施虎一聽便又急又氣,通紅着眼道:“好好的怎麼就一時半會難以回來了?別是她在那邊又捅什麼簍子了得罪什麼人了?”
施喬兒接着看,仍是搖頭:“不,姐夫說是長途跋涉對她身子不好,因爲她……”
施虎更想吐血了,張口便打斷:“她往那去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長途跋涉傷身子!現在知道了!早幹嘛呢!我不管!立刻寫信讓她滾回家!我非得打死這——”
“有孕了。”
平地起驚雷,話音落下,父女倆皆是目瞪口呆。
直緩了好大一會子,二人才堪堪回過些神。
施虎一臉懵:“她……有誰的孕?”
施喬兒同是一臉懵:“我不知道啊信上沒寫。”
過了片刻,施虎像是在腦子裏確認了一些猜測,那些猜測在他腦海中盤旋許久,日夜相逼,始終不敢確認,但在現在,他終於知道結果了。
老頭一巴掌拍在額頭上,大滴濁淚從眼眶滾出,嗚咽着叱罵:“那兩個小混賬!”
作者有話說:
今天淺陪一下五貴人,明天去六婕妤那兒(頂鍋蓋跑路)
二姐在漠南的經歷會在番外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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