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深紫
它存在於人類最早記錄的歷史之前，也將繼續在這天地間洶涌奔騰，彷彿永遠不會乾涸。
基於某些不成文的規定，落日聯邦不會對附近海域做大規模開發，因此這片一眼望去似乎沒有盡頭的澄澈海域始終保持着原本的模樣，波光粼粼宛如杉樹枝葉，披拂着耀目銀光。
這是未曾迎來風暴時的海洋。洋流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交匯，浮游生物大量繁殖，引來無數海魚和海獸。羽翼潔白的海鳥貼着水面飛行，偶爾發出的鳴叫悠長又動聽。偶爾有鯨魚拍擊海水，利用瞬間的巨力除去魚鰭表面寄生的藤壺。
愛德華·塞恩站在甲板上。
海風吹過來，他那短而蓬鬆的金髮在陽光下閃着溫潤的光，看起來像是某種流光溢彩的寶石。然而這位年輕的王儲殿下並沒有欣賞海景的心情。他掃過不斷起伏的海面，眼神漸漸地暗沉下來，紫羅蘭色的眼眸深處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風暴。
海風吞掉他淺而模糊的嘆息。
“現在是第五天了，王儲殿下，我們還沒有獲得任何信息。”
愛德華聞聲回頭。
娜塔利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後。
風不算小，她那頭蜜糖棕短髮被吹得炸了起來，看起來像一朵準備旅行的蒲公英。此時她正在用那雙和銀杉之海顏色相近的眼眸盯着他，神情不算很友善，像是在竭力壓制着某種晦暗的情緒。
而他無法指責這位聖職者近乎冒犯的態度，因爲他們把聖女弄丟了。
就在這片被落日聯邦稱之爲母海的海域。
誰會想到沃倫家族能偷偷摸摸尋找人魚呢？他們一定是知道了某些不該被泄露出來的祕密，否則不會使用黑魔法封住裝有人魚的水箱。
王室並不會對這些老牌貴族有憐憫之心，尤其是，捕獲的人魚還擄走了教廷地位頗高的聖女。所以接到父親密令後，他毫不猶豫地命令下屬將牽涉進來的貴族全部殺死。
但是這不夠，至少不足以平息教廷的怒火。
沒有人會料到留在教廷中的另一位神降者候選人也來到了這裏。
按理來說存在競爭關係的兩個人應該不會有很深的交情，然而這位更年輕的神職者卻表現得很是奇怪，她登上這艘搜救船時，還因爲一些原因和抱怨這件事的新貴族發生了衝突。
很奇怪，教廷中那位至高無上的冕下的兩位愛徒，私交甚好，性格卻截然不同。他之前見過聖女，聖女溫柔內斂，完全不會讓人覺得強勢，就像是陽光一樣普照衆人。
但是娜塔利卻像是一塊包含着烈焰的堅冰，就是個矛盾體。
總會有人被她的寒冰凍傷，然而總有人能接觸到她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照着她完美無瑕的火光。只是大多數人都只能體驗冰凍罷了。
特別是跟着過來想要立功的那批新貴族。落日聯邦理虧，愛德華不願插手，然而輪到他面對娜塔利的時候，他只覺得頭痛。
因爲眼前這個稍顯稚嫩的女孩正在用一種近乎偏執的態度逼迫他加快進度。
“我要見到安德莉亞。”她一字一句地說。
“她是你的……”競爭對手。愛德華張了張嘴，卻沒有來得及說出這個詞。
“對我來說，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娜塔利打斷了他的話。
“她是我唯一在意的人，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我必須找到安德莉亞。”
她將吹亂的頭髮攏到耳後，露出一張還帶着幾分稚氣的少女臉龐，神情卻無比嚴肅，似乎她口中的這個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愛德華·塞恩無話可說。
這不是他這樣的從小生活在權勢鬥爭環境裏的人能理解的東西。
這顆爆炸蒲公英的神情讓他難以理解，甚至感覺有些微妙。但是他不太願意去關注別人的私生活，也不想知道太多教廷的祕密，於是他有意將話題引向別處。
“想開點，至少種種證據表明，聖女殿下還活着。”他說。
那些遊走於碧藍海水中的黑色物質一夜之間奇蹟般消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失蹤的聖女。她或許真的沒有死，甚至還藉着某種幫助完成了這次的委託。
當然，這是最樂觀的猜測。最悲觀的猜測，大家都知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會主動提及。
失去聖女對教廷和落日聯邦來說都是災難。
“我只是很想見她一面，她總是把所有的危險都擋住，不讓我跟着……”娜塔利輕聲說，“以往都是我留在教廷等她。現在看來，我做錯了事。如果這次我沒有一意孤行悄悄跟過來，或許這些事就不會發生。”
“雖然我很想安慰你，但是我想你可能不需要我的安慰。”愛德華說。
他沒有辦法理解這個女孩的心情。對話一直圍繞着聖女進行，那麼最終還是會以僵硬尷尬收場。既然如此就沒有繼續說的必要了。
他繞開娜塔利朝着船艙方向走去，扶着欄杆準備下樓梯時，忽然鬼使神差地回頭說了一句話：“過會兒我會和你一同潛水。”
“你是認真的？”娜塔利先是一驚，然後笑出聲，“我還以爲你和那羣畏手畏腳的新貴族一樣，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少女的嘲弄之意如此明顯，愛德華卻沒有任何被冒犯的不適感。在這時候他甚至有種自己要做一件大事的興奮感，心臟的跳動彷彿就在耳邊。
“可能，我瘋了。”他笑了笑。
他比誰都明白，這是一場押大注的豪賭。
海面以下總是有着這樣那樣的未知危險，他一旦出問題，排在後面的繼承人立刻就會取代他的位置。但是……如果聖女能活着回來，他收穫的要比付出的多很多。
至少，教廷會樂意在後面的角逐之戰中搭一把手，給他增加一些底牌。
這裏不是北方之國沃爾森，落日聯邦盤根錯節的勢力讓王位之爭變得極其艱難，讓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變得不正常。只是這些腐朽的東西隱藏在繁榮的表面下，不方便說罷了。
“過會兒見。”
愛德華沒有再去看娜塔利的表情，他慢吞吞地走下樓梯，朝着水手聚集的地方走去。那裏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解決，在他下水之前。
而你完全不知道海面上有過這樣一段短暫對話。
當然，你也不知道他們爲了尋找你達成了什麼協議。
你只是像平時一樣，慢慢地從睡眠中甦醒過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人魚巢外的海。黑黢黢的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只有牆壁上鑲嵌的明珠還在散發着微弱的光。
看起來還不到時間，你應該繼續睡，但是你實在是不困，清醒的很。
人魚計算時間的方式和人類不一樣。你不懂他們的語言，短暫幾天相處也不可能立刻看懂他們的文字，所以你只能通過海底光線明暗的變化來大致推算時間。
但是現在這個方法好像不太通用了。黑夜要比其他時候漫長得多，難道是到了什麼特殊的時候嗎？
你翻了個身，在能見度很低的黑暗中一頭撞進人魚懷裏。鼻尖微微痛了一下，你捂着臉，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撞到了什麼。富有彈性的類人的胸肌，就這麼貼到了你的鼻尖。
還在睡的人魚青年被你吵醒，他湊過抱着你，低頭查看你的情況。
“沒事……”你揉了揉臉，“我就是感覺該起牀了，但是外面很暗。”
阿德里安摟着你，用尾巴把蓋在夜明珠上的海帶拂到一旁。缺乏遮蓋物的照明燈立刻變得更明亮了，你這纔看清楚巢外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實在是太密集，以至於光線照不進來，讓你錯以爲還是黑夜。
“我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堆在那裏。“你說。
門口確實堆着很多很多東西。珍珠、珠寶、來自沉船內部的一看就是收藏品的古舊物件，漂亮的珊瑚枝和貝殼，還有很多你完全想不到可以當禮物的東西，堆積如山，擋住了那扇門。
阿德里安也遊了過來。
“他們看起來真的很喜歡你，安德莉亞，這是來自人魚的禮物。大家都在挑選最珍貴的東西送到這裏來，連我都沒有這樣的待遇。”他微笑着解釋這堆東西出現的原因。
“說起來，我送點什麼呢……好像我還沒送過你什麼……”他摸着下巴開始思考，完全沒注意到你的表情變化。
你無奈地捂住臉。
duck不必。你真的很想說這句話，但是你說了他也不懂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爲通用語語庫裏沒有這樣的詞組。
其實真的不用這樣，你自覺自己沒有做什麼，然而他們總是如此，現在你連解釋都懶得動嘴皮子了。
“先不要想送什麼了，阿德里安，我們得把這堆禮物搬到別的地方……”你抓了抓頭髮，“今天還沒去看望蕾嘉娜，我們得快一點了。”
“好吧。”阿德里安看起來有些失落。
禮物實在是太多了，裏面還有某些看起來就價值連城的東西。你和阿德里安來回搬運，耗費的時間有些久，去看望蕾嘉娜的時候遲到了好一會兒。
然而沒有一條人魚會對你們的遲到表達不滿。
蕾嘉娜還是沒有甦醒，安靜地躺在最高處的白珊瑚上，神情很是放鬆。
你總覺得她在做一個無比美好的夢，大概還和愛情有關。但是你不知道她的過往，阿德里安也沒有告訴過你和她有關的故事，你只是憑藉直覺這麼猜而已。
你坐在她身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淺灰色的髮絲隨着海水的流動輕柔地繞着你的手指，像是一縷一縷淺色的絲線。你將那些髮絲攏到她耳後，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她漂亮得近乎夢幻的耳鰭。
這裏似乎是人魚們不願被觸碰的部位，之前你無意間摸到阿德里安的耳朵時，他會忍不住繃緊身體。然而蕾嘉娜毫無反應，沉睡的模樣像極了那位睡在城堡裏的愛洛公主。
“今天姐姐還是沒有醒來嗎？”阿德里安在和旁邊年紀頗大的人魚說話，聲音沒有壓低，語氣裏充滿了不安和焦慮。
年紀頗大的老人魚搖搖頭，他默默鬆開手，臉上的沮喪藏也藏不住。
你看了他一眼，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阿德里安還是和原著中那條性格陰晴不定的人魚不一樣了，此時的他完全沒有你讀過的原著裏那位人魚王族的氣勢，倒是更像個依賴姐姐的大男孩。這也不能說是壞變化，至少他能免於苦痛折磨，魚生順一點罷了。
只是蕾嘉娜不醒，你也無法直接提出回到陸地的請求。畢竟她是你和阿德里安帶回來的，如果在這時候貿然離開，你或許會被愧疚折磨許久。
蕾嘉娜啊，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你在心裏默唸着這句話，冷不丁被什麼抓住了手腕。
不對，阿德里安在不遠處那條衰老人魚旁邊，其他雄性人魚在附近守衛，而你坐在蕾嘉娜身邊，周圍沒有任何人。甚至由於這種海洋王者般的生物的存在，連小魚都不會靠近這裏。
所以到底是什麼……抓住了你的手腕呢？
不，用抓可能不太妥當，用握形容更合適一點。對方的手很小巧，皮膚柔軟，五指輕輕地扣着你，不讓你從她手中抽離。
聯想到某種可能性，你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你慢慢地低下頭，看到那隻握着你的，蒼白修長的手。那是屬於蕾嘉娜的手，腕子上還戴着那隻造型古樸的黃金鐲子。她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握着你的手腕，掌心細膩冰冷的皮膚和你相貼。
你心頭一陣狂喜，忍不住想要呼喚阿德里安。
然而就在你想要呼喚那個已經無比熟悉的名字時，沉睡的雌性人魚忽然睜開眼睛。她像是有些疑惑自己爲何會在這裏，輕盈的目光落在你身上時，含着的疑惑更加明顯。
而你掉進那片幽靜無際的紫羅蘭海洋中，恍惚間總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類似顏色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