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隻寶狐-夢

作者:鯊魚辣椒
既然家神自己已經同意了,長老們吹鬍子瞪眼,最後還是唉聲嘆氣地離開了紫檀雕花的房門。

  辛祕整個人都像一團無垠的雲絮般飛舞在空中,衣袂翻飛,烈烈的花朵開在裙角。

  她斜眼瞥了霍堅一眼,後者不知什麼時候又找到機會低下頭去,高大挺拔的身體沉默得像一顆崖邊老鬆。

  她扯扯脣角冷哼一聲:“麻煩大人今晚就在寒舍留宿一晚了,休整一番再作計議。”

  口上說着寒舍,但這富麗雍華的客房可遠比他曾經住過的居所好上許多。

  霍堅有些拘束地在屏風後的淨房裏洗漱出來,身上的便衣已經換成了輕柔如雲絮的寢衣,蠶絲般細柔包裹着他強健的身軀,讓他有些不適應。

  淨房裏擺了許多精精巧巧的用具,有的是香噴噴的,有的有些刺鼻,有些一觸就會溢出泡泡,還有些他根本不知該怎麼下手的。

  這一澡洗得很憋屈,還沒有他在家鄉的雪山腳下鑽進水裏滾一圈然後打着哆嗦爬出來爽快。

  他將溼漉漉的頭髮隨意一撩搭在肩頭,浸溼肩膀的衣料。

  他是外駐的武將,雖然曾經擁有過高官厚爵,但大曆近年來戰亂頻發,他幾乎常年在外。因爲邊關的風吹日曬,髮質有些粗硬,也不是單純的黑,而是一種有些潦草的微棕色。

  這頭他熟悉的亂髮正散發着清雅柔淡的味道,是剛剛沐浴時香露的功勞,是這個和煦富饒的桑洲城適宜的味道。

  卻不是他這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所適應的。

  霍堅嘆息了一聲,隱隱總覺得這趟任務可能要很爲難他,當然不是說生活享受方面,他是喫過苦的,有口飯喫有稻草堆睡就可以。

  只是……那位狐神,應該不會很好相處吧。

  他心底閃過那幅青色大花的長裙,那雙寂寂如雪的黑眸,頓覺自己有些失禮,乾咳一聲揮去腦子裏的內容。

  外面天色已經深了,霍堅從雕花精美的梨花木窗口看一眼外面的月色,天邊沒有霧氣,蔚藍的夜空中一輪明月灑下白霜。

  他關上門窗,用隨身攜帶的各種小刀擋好門銷,將那把灰撲撲的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寬刀放在枕邊,躺上了牀。

  辛家的牀鋪也很軟,寬大的鋪面怎麼翻身都不會有劣質木料的噪音,綿軟的褥子幾乎將他包裹起來。

  他好像陷進雲朵裏,又被輕柔的另一朵雲覆蓋着,暖意驅散了夜間山間的寒意,這種舒適終於讓他感到了一點放鬆。

  他睡着了。

  他似乎還做了個夢,夢裏他回到了白天的那條濃霧中的迴廊,翻涌的霧氣包裹了他,連身上的被子都變得像輕薄。

  夢裏的迴廊處處真實,有淺淺水漬的欄杆上攀爬着什麼不明的小花,地上也丟着那杆燈籠。

  木質的手柄用銀質鎖釦連好,銀色籠身的右下角雕着狡黠的狐狸。

  這是從那位高傲的家神手裏遺落的小燈籠,上午砸在地上時已經熄滅了。

  可現在,在他的夢裏,這團霧氣濃繞的長廊上,他手裏的小小燈籠忽閃着重新亮了起來,米黃色的燈光在他手心裏暖洋洋地暈開,讓他覺得安心。

  ……但,他是戎馬十多年的武將,在不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裏他本不應該這樣鬆懈的。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像這樣完全放鬆地安眠過了,甚至還做了一個安詳柔和的夢。

  霍堅捧着那盞小小的米黃色燈籠沉默不語,他隱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放鬆和夢境有些異常。

  身後傳來了細細的腳步聲,他壓下眉頭,有些猶豫。

  這個場景,難道是那位有些嬌橫的家神有在捉弄他嗎?當時那裏只有他們二人,而他也並沒有察覺到有其他人出現的動靜。

  那就是她嗎……可,爲什麼呢?

  男人沒有出聲,幾乎是順從事態發展,那段腳步一點點從霧中踏出,靠近他的後背。

  然後一隻綿軟的手輕輕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豁然轉頭。

  是狐神,她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後的長廊上,一襲水紅色的長裙,披着絳色的紗質外袍,一頭長髮並未挽起,鬆鬆垮垮地披散在兩肩背後,黑得發亮。

  霍堅蹙眉,一雙銳目在面前的狐神臉上掃過。

  是她,還是那張讓他覺得多看一眼都會動搖心神的絕豔面孔,只是今天的她竟是笑着的,不是冷笑,不是諷刺的勾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淡笑。

  冷漠的她像他家鄉雪山傳說中的女仙,裹挾着風雪,致命危險。

  而現在笑着的她是徹頭徹尾的桑州牡丹,濃豔的五官綻放,一顰一笑都是動人心魄的絕美。

  在這個寂靜無聲的霧中長廊上,衣着輕薄,長髮鬆垮的她幾乎照亮了整夜的黑暗。

  這樣的狐神讓霍堅本能地眼神遊移了一瞬間,畢竟他是個審美正常的男人……但是,這不是她。

  他清了清嗓子,鷹隼般的雙眸重新鎖定在面前那張嬌媚的臉蛋上:“你是誰?”

  腳步聲不同,姿態不同,神情也不同。他並不覺得那位高傲到大部分時間一直飄着行動的家神會衝着他這個看不上的人露出這麼……溫婉的笑容,還來挑逗般地拍他肩膀。

  “狐神”一頓,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嚕咕嚕看了他一圈,還在嘴硬:“你想着誰,我便是誰咯~”

  “……”霍堅撫去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立起來的汗毛,下意識伸手去腰間摸索起了佩刀。

  當然是摸了個空,夢境裏沒有這東西。

  不過他的動作足以讓對面的假狐神警惕起來,她跳了跳:“好了好了,認出來就認出來,拔什麼刀!哪來的蠻子啊?”

  霍堅沒有因爲對方看起來不太聰明的舉動而放鬆,他下盤用力,蓄勢待發。

  第一次在自己的夢裏對敵,他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狐神”被他的氣勢驚得一愣,向後退了一步:“幹、幹什麼?”她有些賭氣地來回看自己的手臂腿腳,雪白的小腿在裙子下面一閃而過:“這次怎麼露餡這麼快?還喊打喊殺的,我到底變成誰了?”

  霍堅一愣,問她:“你不知道自己變成誰嗎?”

  “狐神”瞪他,這種動作做在這樣一張豔麗的臉蛋上有些詭異:“我當然不知道,我變的都是你們在想的那個女人!我只會跟着你們的企圖變!”

  “企圖……?!”霍堅也瞪回去了:“休要胡言!”

  嘴上說的言之鑿鑿,手上動作也兇悍無比,好像要把這個亂說話的精怪一把掐死,霍將軍耳朵卻紅了起來。

  他在內心反思自己,莫不是真的垂涎人家的美色,整個人都有些混亂。

  精怪睨着他,看他這副亂了方寸的樣子,撇了撇嘴:“逗你的,我只會變成你們覺得最美的女人。”

  這樣還略微說得通一點,霍堅感覺自己耳朵熱得滾燙,嘴裏又是苦澀又是窘迫,再說不出話來。

  那位狐神……當然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了。

  不管是他家鄉的山野少女,還是宮中的貴妃美妾,沒有一人及得上她半分。

  只是,她註定是天上的那彎明月,而他是地上無根無萍的野草,生於泥土,最終也將在泥土裏腐爛枯萎。

  假狐神看着他,目中漸漸充滿了誘惑:“我好像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啊,怎樣,這裏不過是你自己的夢境,不想與我放縱一次嗎?”

  她就連聲音都變成了真正的狐神,霍堅聽她那把珠玉般的嗓子說出這種話來,幾乎有些不明所以的怒火:“放肆!住口!”

  他臉色變得太快,假狐神看的一愣一愣,不由得好奇起來。

  脫到一半的外套卡在肩膀上,那一塊圓潤的雪肩在霧裏也分外鮮明,她也不提,站在原地發問:“……她到底是你的什麼人?”怎麼感覺這人情緒這麼複雜?

  不過霍堅並沒有回答她,他這次鐵了心不跟這個邪祟繼續糾纏,疾衝向前,欲要將這個心懷叵測的妖精直接滅殺。

  “狐神”看他氣勢洶洶而來,似乎要玩真的,嚇得尖叫,一轉身就要逃跑。

  霍堅毫不留情,一掌向她背心拍去。

  他豁然從牀上坐起,呼吸沉沉。

  右手一摸,直接摸到枕邊的佩刀,拿在手裏下牀巡視一週,門窗完好,他放置的匕首也都卡得好好,沒有人進出過這間客房。

  他放鬆了一點。

  夜色深沉,時間似乎還不晚,那個荒唐的夢沒有持續很久。

  但他睡不着,一想到有妖怪讀到了自己的心意,變成了……那位狐神,還入夢來色誘他……他就一陣一陣的冒汗。

  雖然妖怪說她只是變成他覺得最好看的女人,但霍堅還是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一樣心虛又惶惑。

  他找來桌上的涼茶給自己倒了幾杯,一口飲盡,心口還是躁鬱不已。

  睡是睡不着了,霍堅嘆了口氣,脫下已經被冷汗打溼後背的絲薄寢衣,重新衝了個涼,換上了他自己的棉布粗袍,終於覺得自在了一些。

  推開門,他迎着月色走到了小院子裏,在那方石桌上坐下,在樹叢沙沙的低語中靜靜地吹着夜風。

  ——然後他一轉頭,又看到了剛剛夢裏幾乎讓他肝膽俱裂的那個女人。

  狐神一襲輕薄白衫,披散着頭髮,正居高臨下地踩在圍牆的琉璃瓦上看着他,眸色如月如霜。

  基友:霍堅不會又去揍她一頓吧?

  笑死,他又不是傻子。

  題外話,今天看了那個林先生的新聞,外人什麼都不瞭解,所以也只能嘆息了。

  希望姐妹們永遠把自己和父母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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