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隻寶狐-夜
辛氏的家兵將院子圍得水泄不通,玉白的石廊上濺了血,腥味與夜風中的花香混雜在一起,變成一種隱約令人作嘔的味道。
辛梓披着厚重的大毛披風,烏髮散亂,滿臉陰鬱地被簇擁着走進小院。
“死了六個,活捉了一個?”他聽着侍從報來的戰況,眉毛皺得能夾死蚊子,“他自己一個人殺的?”
“是的。”侍從跟在他身邊回答。
被吵醒的起牀氣旺盛家主滿臉陰森,掃過院子裏淋漓的血跡。地面上只有拖拽的深色痕跡,戰鬥的破碎衝擊只到院落中間,那些刺客在這裏就喪失了還手能力。
穿着染血寢衣的男人站在院落中央,在嘈嘈的人聲裏沉默地抓着手上奄奄一息的俘虜。
辛梓最反感這些喊打喊殺的崽種,嘖了一聲,對上霍堅在火光中熠熠反光的銳目,裝模做樣地扯開嘴角:“哎呀,是梓招待不周,讓客人受驚了。你,還有你,快去,把髒東西拿過來。”
霍堅沒有說話。
他袖子被削掉了半幅,露出的小臂在燈光下飽脹鼓起,用力地扼着倖存刺客的下頜,不讓他咬破牙邊毒囊。
侍從去接他手中的人,他向後一步,留下了幾個帶血的腳印,避開了那些手。
“刺客來的時間很巧。”他看着辛梓,一字一句地說。
確實很巧,早上剛在會議上定下計劃,簽好約書,當天晚上就有人摸了進來,直取他所在的小院子。
辛梓讀懂了他的暗示,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這個活口還是暫且留在我手裏吧,”霍堅揮去手中寬刀上的殘血,將其單手入鞘:“我希望能面見狐神。”
辛梓雖然年輕,但大事上分得清輕重緩急。他一擡下頜,讓身邊的心腹去喊幾個可信的長老過來。
“狐神畏血,你不能這樣見她。”他着人去找乾淨的衣物,皺着眉上下掃視霍堅這渾身淋漓的血。
頭髮散着,衣服散着,赤着腳,幾乎整個人都在血腥味裏打轉,臂膀上還有些細碎的傷口。
夜色裏高大的男人沉默着思索了一下,手上“喀噠”一響,卸掉了刺客的下頜骨關節,那人發出痛號。
霍堅手上用力,找來結實的粗繩將他手腳捆得死死,幾乎一動不能動,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勞煩家主幫忙盯好他,我這便進去清理。”他一拱手,大步向房內而去,寬闊的背影沾染了血痕,足下一步一片赤紅,在夜色中如同修羅惡鬼。
“哼。”辛梓因爲他自然而然的吩咐而翻白眼,但隨即轉過身又換上了威嚴的家主面孔:“所有人有序退到院外,辛廿六、辛廿九,你們兩人守門,有人無端闖入一律視爲叛族,就地格殺,親眷入罪籍,同隊、同舍友人一併捉拿追查。”
他薄脣輕勾:“我就站在這裏,看看誰敢來。”
辛祕在第一聲狐鳴示警之前就留意到了。
她掌控着辛氏的眼,或者說,她就是辛氏的眼。
夜風寂寥,身爲家神她不需要睡眠,幾乎每一個無聲的夜裏她都是坐在自己居所的白玉欄杆上望着遠方的明月發呆,或是閒來無事扯扯花瓣戳戳小魚。
今天她本來也在玩小蟲子,玩着玩着忽地一怔,那種模糊的血腥味透過白玉狐狸的探查傳到了她這裏。
在讓人喘不過來氣的可怖氣味中,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小小的亭子裏,閉眼將自己的觸覺蔓延到整座老宅。
千萬只白玉狐狸都睜開了雙眼,雕琢出的瞳孔在夜色中散發着幽幽的光。
狐狸們巡視着每一處幽深的迴廊、花壇、宅邸,除了霍堅那處僻靜小院子裏的血腥外,什麼都沒發現。
她透過狐狸們的眼,看到他快速但細緻地洗乾淨了身上的血污,重新換上他那身粗糙妥貼的粗布衣袍,半溼的粗糙長髮被他紮起,在肩頭流下淅瀝的水印。
然後——
他帶着隱隱揮不去的血腥味,躬身站在她面前,猶帶着方纔的殺氣,如同嗜人的惡獸。
“不能等了。”霍堅眉眼沉沉:“來的是夜鴉——也許不是,但他們裝扮成了夜鴉,這說明辛氏與在下的交易也許已經被泄露出去,我們必須在他們徹底弄清楚發難之前上路,否則時間一久,盯着您的人會越來越多。”
夜鴉,是東海鴉族祁連氏的暗殺部隊,一向是隸屬於東海麒麟的下屬小族,這樣大膽地出現在這裏,若不是麒麟粗心大意,就是虎族禍水東引。
不管是什麼,辛氏都被人盯上了。
“您需要連夜審問那個刺客。”他低着頭,語氣懇切。
……畢竟,對方不可能憑空知道他的住所,在出發之前要將一切危險抹殺。
辛祕嘆了一口氣,塗成硃紅的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敲:“去吧,該殺的殺。再準備好我的行囊。”
她身後出現了幾個恭順的黑影,領命而去。
這一夜的辛氏老宅風聲鶴唳,迷霧重重。
有多少人在睡夢中掉了腦袋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醒來,很多人都聽到了前一晚瓦片被踩踏的聲音,還有叄位長老宅院燃起的大火。
許多小管事算賬時怎麼等都等不來自己的同僚,再一問,竟是整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辛梓出手大膽而狠辣,一晚之間清洗了辛家,第二天一早,更是往東海麒麟尹氏寄去了一封雷霆之怒的信件,斥責對方派來黑鴉刺殺皇帝的來使,還買通了幾位長老,用詞狠厲,逼問對方究竟存的是何居心。
這封信到底在尹氏掀起了多大的風浪暫且未知,西山虎族歐陽氏有在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同樣不明。
但至少,眼下這些辛氏老宅中的探子被處理得差不多了。
辛梓擰着眉毛從地牢裏邁出來,因爲熬夜和久站而臉色蒼白,咳嗽了幾聲,接過身邊侍從的軟布擦掉手上沾的污漬。
侍從是從小陪着他的,看着自家主子蒼白如紙的臉,有些心疼地埋怨:“您就不該來這裏的……說狐神怕血呢,您不也怕嗎?”
怕血又體虛的人,硬是不睡覺,在陰森潮溼的地牢裏熬了一宿與家中的大長老一起參與對刺客的審訊,那過程可不讓人感到愉快。
辛梓不讓他繼續說下去:“畏血又如何,我是家主,在我死之前還要做幾年的家主,躲着血腥可管不好辛氏。”
一口氣上不來,他狼狽地站在假山邊的陰影裏喘了好久,清俊柔美的臉上飛起兩抹病態的緋紅:“我們日子過得太平靜了……一味躲着永遠也躲不掉,往後我估計會看更多的血呢,你也得習慣了。”
他將自己狼狽的樣子整理好,換上昂貴的玉簪和潔白如雪的絨絨披風,疾步趕往狐神的小院子。
辛祕還在自己的亭子裏等待,霍堅垂着眉眼站在她身後,兩人都沒有出聲。
天快亮了,陰沉的天幕東側渲起微微的青,絳紫的濃稠雲朵翻涌着褪去深厚色澤。
辛梓一進門就先告知他們最關心的一點:“消息沒傳出去。”
“刺客沒經住拷打,死了。”他直接趕到亭子裏,灌了一杯冷茶:“死之前沒交代主使,但交代了他們的任務就只有殺掉你,還順着他摸了幾條線。”
辛祕看他氣喘得太急,纖細食指微擡,清風絮流送了過去,讓他一點點順氣。
“審了辛宇和辛災,他們剛知道皇帝派人來是爲了找金龍祕寶的時候沒有相信,所以準備斟酌一下再把消息給出去,現在被我們捉了,還沒人知道。”
“這兩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上家是誰,辛寓那廝算是比較高的身份,他一定知道,但這老鬼咬得太緊,什麼都不說,又不能上重刑,他身體還沒我好,怕受不住。”
外人面前又瘋又狠的年輕家主暴躁地罵着髒話,像個孩子,一進辛祕的小亭子他就沒什麼形象管理了。
“辛寓……”辛祕皺着眉,從自己的腦海裏回憶他。
記憶裏出現了一個白淨乾瘦的青年,臉頰凹陷,眉毛有些耷拉,看着溫文無害,也曾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
她嘆氣:“他在外面有個女兒,算算時間,也該有外孫了,你們可以找到他的外孫試試。”
“好。”知道她不喜歡族人相殘的局面,也不喜歡這樣吐出被她庇護之人的祕密,辛梓很快轉移了話題。
他瞟了霍堅一眼:“你們確實得儘快出發了。”
“現在明面上我在肅清家族,家裏的探子藉此機會清了一波,如果你們現在出發,被發現的機率更小。此外,接下來的幾個月我都會整頓家族,一方面繼續清理那些吃裏扒外的東西,另一方面替你們吸引火力,肅整階段我會對外說家神被嚴密保護着不見外人。”
辛祕看着他臉色陰沉神色緊繃,忽地笑了一聲。
正在擰眉規劃着接下來手段的辛梓被她打斷,愣了一下,正要擡頭看過去,一個清脆的腦瓜崩彈在了他的額頭上。
美豔的不可方物的狐神正看着他,笑得張揚:“想做什麼就去做,別害怕。”
他一怔,終於也低低笑了起來。
握着茶杯關節僵白的手指終於不再顫抖。
他喝光杯子裏的餘茶,將目光轉向站在辛祕身後的高大男人:“我把她交給你了,你必須把她完好地帶回來。”
霍堅擡起眉毛,眼眸沉沉與他對視,短促而沉重地拱手示諾。
在辛氏動亂的清晨,兩輛採辦用的青布馬車一路緩慢地駛出了辛氏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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