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隻寶狐-刺
他一早起來,將自己收拾乾淨,換上比較體面的深紫色圓領袍,再踏進皁靴裏,一推門就看到了蜷縮在門口的一小團。
那團小東西毛茸茸的,正用大尾巴蓋着身體,睡得起起伏伏,口水長流。
他走過去,用靴子觸了觸它。
小東西“嘰嘰”了兩聲,迷迷糊糊從尾巴下面抽出腦袋,看了他一會,才忽然清醒過來,一個猛子扎到了院子裏的石桌下面,毛髮根根豎起。
“……”霍堅收回腳來,抱臂看着它:“你又來幹什麼?”
小狐狸吭吃了半天,用尖細的童音沮喪嘀咕:“……阿祕讓我來道歉。”
阿祕?辛祕嗎。
霍堅又盯着它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如果不是它的毛色看着就是普通的山間野狐,他都要懷疑那位狐神是在養孩子了。
他今天早上還有事做。昨晚深夜狐神答應了今天會召開長老會,詳細商討這件事。雖然這件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但這已經是辛家的讓步,他當然不會拒絕。
所以現在就在等着去做他不擅長的商談,辛家大宅又深又繞,他可沒什麼時間等這個彆扭的小孩做心理建設。
他邁步欲走,灰黃色小狐狸又蹦又跳地跟在他腳邊,四隻小腿跑得飛快:“你別走!”
霍堅不理它,仗着身高腿長,幾步就出了小院子的門。
門廊兩邊懸掛着玉石浮雕,白玉刻成的小狐狸揚着雲絮般的大尾巴盤繞在牆面上,微微眯起的狐眼似乎在盯着他看。
這些都是辛氏的眼。
古族的老宅裏,幾乎每一個來客都沒有祕密。
小狐狸見他根本不理,氣得一跳扒在他腿上:“我就是來給你帶路的啊!你要去哪?”
高壯得像小山一樣的男人終於停下了步伐。
道歉就免了,他大手一揮,直接把嘰嘰咕咕個不完的小東西撈在懷裏,讓它帶路:“狐神大人讓你來的?”
“對啊。”小傢伙又趾高氣揚了,換個了舒服的姿勢窩好:“阿祕怕你個傻子睡過了或是找不到路耽誤了時辰。”
霍堅用眼角去掃它:“若說到睡過……霍某倒有個問題。”
小狐狸耳朵一夾,心虛地把頭塞進他臂彎裏裝死。
冷酷無情的男人兩指捏着它的脖子拔出來,銳目掃過它:“你昨日爲何要進我夢裏作祟。”
到底是淘氣還是別有用心,畢竟是凡人幾乎沒有招架之力的夢境,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畢竟這小狐狸又不是他的寵物。
掌中灰黃色的一團被他的殺氣嚇得發抖,又想起來昨晚在夢裏追過來的那一掌,這人是真的想要它死的!
它又怕了,氣焰頓消,黑溜溜的眼珠蓄滿眼淚:“因、因爲阿祕討厭你,我只是想給阿祕出氣!”
“出氣?怎麼出?”男人一點不在乎它的眼淚,手上用勁。
小狐狸頭皮被扯得陣陣刺痛,在心裏大罵這個蠻子!嘴上一點不敢反抗,連聲求饒:“我只是個小妖精!只會用不入流的法術,本想着讓你陷入夢境出個醜,然後阿祕找我來到你的院子,正好看到你的醜態……”
霍堅眼皮跳了跳。
具體是什麼醜態,他不想問了,但是手很癢,很想就這樣一把掐死手裏這隻毛茸茸的東西。
灰黃色的小狐狸打了個哭嗝,眼睛溼潤地望着他。
辛家的會客廳依然十分豪華奢靡,隔着一片透亮的湖泊,他遠遠就看到了古樸厚重的木製穹頂。
霍堅一路上沒遇到幾個侍女,偌大的老宅里人氣寥寥,如果不是有辛祕提前派小狐狸來給他指路,他說不定還真的找不到。
幾個爲首的長老都與他見過,只是上次更像一次敷衍的會面,這次雙方打量一番接連落座,就開始細細碎碎的談判。
霍堅不善言辭,一旦對方問到他自認不可透露的話題時,就沉默以對。
長老們空有一肚子套話計謀,就是繞來繞去一問到關鍵問題,對面那個渾身血煞之氣的小子就變成鋸嘴葫蘆,紛紛吹鬍子瞪眼,氣得夠嗆。
最後霍堅告訴他們的也只有金龍祕寶,和它大致位置在苗疆的八萬大山裏這些粗略得不能更粗略的消息。
最後長老們陰鬱地坐在厚重的木桌後看着霍堅,不得不勉強答應。
而霍堅一直是那副低頭沉默的樣子,在達成目的之後素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不見喜色。
這些都是辛梓講給辛祕聽的。
她早上的會議沒有出現,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自然有專門的人去負責,她的職位原本也只是類似於吉祥物的存在,很少會插手政策的制定。
這在大家族裏也是很少見的,通常家神纔是家族第一決策人,族長、長老們更像是家神們的副手。
辛氏的長老們在接過重擔後又是甜蜜又是沉重,甜蜜是因爲家神的信任和依賴,沉重則是他們隱約發現家神不參與政事似乎只是因爲憊懶……連帶着家神養大的現任家主辛梓也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
就連早上的會議,知道自己沒法改變辛祕決定的辛梓就翹着腳,披着厚重的披風,半眯着眼睛聽他們扯皮,一句話也不說。
長老們會後埋怨他不出力,他又掛上虛弱的笑臉:“梓自知命不久矣,諸位管理辛氏已久,遠強於梓,梓還是不班門弄斧了。”
說白了就是,你們做的挺好的,我沒發現啥毛病,那就這樣唄。
長老們又吹鬍子瞪眼。
辛祕被他繪聲繪色的描述逗得發笑,彈他腦門:“不要咒自己,我離開之前會給你留下足夠的蘊養之材,你的藥浴和鍼灸不要斷,我會着人看着你。”
辛梓咳了咳,眼下青黑濃濃:“我註定活不過叄十,折騰這些幹嘛呢?天天喝藥泡澡,不如讓我痛痛快快過幾年。”
辛祕睨他:“沒門,好好喝藥,當年我可是答應你們孃親好好養大你們的。”
“您還答應我保護我娘呢,”辛梓嘀咕:“不還是沒保護好嗎?”
高傲的狐神可聽不得這些,一揮袖子就把他打了出去,氣團包裹着他的身體,晃晃悠悠地落在門外的青石小徑上,站得穩穩。
“當年我可沒答應你,小兔崽子,是你自己哭着求我我沒說話而已。”隔着院牆,傳來了狐神火大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是梓錯了!”他笑嘻嘻地喊回去:“離出發還有叄天,這幾天您可要好好享受一下奢華平靜的生活,一踏出桑州,可就要喫苦了!”
辛祕冷哼一聲,院門在他臉前哐地合住,辛梓悶笑着喊過門口的小廝,盤算着送些什麼稀罕玩意來求饒。
但他還沒來得及送,變故就先行發生了。
當天夜裏,就有刺客摸進了辛氏古宅。
腦中的弦被倏然拉滿,霍堅在黑暗中睜開了雙眼。
眼中毫無睡意,像是敏銳的鷹隼。
他一掌摸過枕邊的長刀,伏低身體滑下牀去,牀帳在微微的顫動之後恢復原狀,帳內被褥隆起,如同主人並未醒來。
不出幾瞬,屋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是有人踏在上面。
一個、兩個、叄個……七個。
他的住所一共進來了七個不速之客,黑暗裏的霍堅雙目緊閉,呼吸幾乎完全被壓制,悄無聲息地聆聽着周圍的環境。
來人腳步輕便有力,武功高強,踏在輕薄如紙的流彩瓦片上都幾無聲響,不知是哪家派來的高手。
有五人摸進了房內,剩下二人一人在高處警戒,一人在門邊設伏,井然有序。
刺客藉着霜白的月光看清牀上安穩的人形,向身後隊友打了手勢,幾人輕巧接近,兩柄被塗成鴉黑的短刀出鞘,如同夜行者的索命之刃。
“呼——”不知是誰的呼吸吹動牀帳。
眨眼之間,五柄短刃狠辣扎進牀幔,那個躺着的隆起。
利刃刺破布匹的刺耳聲響在寂靜的夜裏響起,幾乎是刺客意識到刀下觸感不對的瞬間,又有另一種破空聲從牀下傳來。
“有詐!”爲首的刺客猛地躍起後退,手中短刀帶起棉絮——他們刺進了僞裝的枕頭,牀上的人已然不在那裏。
但是太遲了,他身側的隊友沒有反應過來,被牀下一閃而出的刀光抹斷喉嚨。
霍堅長髮散亂,寢衣半敞露出健碩的胸膛,溫熱的古銅色肌膚上濺上了腥熱的血。
他銳目掃視着剩下幾人:“夜鴉刀。”
一擊不成,刺客們並不多話,猱身而上。
霍堅赤足踏在青磚地面上高高躍起,臂膀肌肉隆起。他的刀法大開大合,無甚技巧,唯有戰場上多年磨練而來的堅定與殺氣。
一刀之下,劈開對方格擋的短兵,又深深砍進對手的胸口,再沾一身熱血。
再損一人,己方鬼魅般的身法對上烈陽般剛猛暴烈的刀法並不佔優勢,爲首刺客謹慎後退,向隊友做着手勢,示意最後一擊。
刺殺本就講究快速,若是不成,只有暫退。
但他們沒有機會了,兵戈交接的銳響和血腥之氣已經被院門口的白玉狐狸捕捉到。這些小小的裝飾物眼睛睜開,發出灼目的亮光,同時示警的刺耳叫聲從大張的口中傳出。
很快,辛氏的私兵就會趕來這處院落。
刺客咬牙,直接勒令撤退。
但——只着寢衣的男人將刀一橫,攔在了門口。
他擡眼,揹着月光的雙眸黯淡無光,卻又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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