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隻寶狐-柔軟

作者:鯊魚辣椒
霍堅幼時,曾短暫地擁有過一條狼犬。

  那是一條瘦骨嶙峋的北地混種,不名貴、不罕見,就是街頭巷尾的垃圾桶裏隨處可見的流浪狗。

  他冷漠地看着這隻動物,並不覺得北地的風沙下長大的野物會靠近,轉頭離開了巷口。

  但不知道爲什麼,那隻狼犬跟上了他。

  “去。”他揮揮手,用石子趕走它。

  不知道它爲什麼跟過來,只是他沒有食物給它喫,如果帶着它回落腳地,說不定還會被其他飢腸轆轆的孤兒宰了。

  ——只有獵人才懂得心疼狗,而那些無父無母的混小子並不會。

  那隻肋骨都凸出來的狗停下了,蹲坐在自己的後腿上,尖長的狗臉遙遠地看着他,灰白色的大耳朵高高豎起。

  他也看着狗,面無表情,手心卻好像被幹草搔癢,有些茫然無措的渴望。

  這是在冰冷荒涼的闊北大地上生長的,野性難馴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的柔軟,不同於冰雹與霜雪的酷寒,也不是烈日的奪目燥熱,那種感覺讓他有些古怪的新奇。

  那隻狗仍然在那裏,遙遠的大眼睛盈滿了夕陽。

  第叄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

  他不懂得這隻狼犬執拗的親暱從何而來,猜測它只是覺得自己面善,想混兩頓飯罷了。

  猶豫了一會,依稀變得強烈的那種……毛茸茸的感覺又出現了,他掏出胸口藏着的、還熱乎乎的小半個土豆,丟給了它。

  狗看了他一會,嗅了嗅滾到面前的小土豆,低頭吃了起來。

  彼時還不叫霍堅的無名少年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土豆,他蹲着看那顆土豆一點點消失在它尖利牙間,猶豫着揉了揉狗頭。

  ——既然吃了我的東西,那就是我的狗了。

  那隻狗曾經陪伴了他叄年的歲月,從一隻半臂長的狗崽子長成了威風凜凜的雜毛大狗,尖長的耳朵直直豎着,總算有了點帥氣的樣子。

  但它又像來時一樣突然地消失了,興許是找到了新的主人,又或許是死在了北地的風暴裏。

  它曾經帶給他的柔軟,也一點點被風暴吹去、沙土掩埋,消失在日復一日的勞碌與飢餓中。

  拿辛祕和這隻狗作比較是很失禮很失禮很失禮的,所以霍堅在回憶起自己幼時那隻眼睛圓滾滾的野狗之後自責地搖了搖頭,把它晃出腦海。

  辛祕是天上的月亮,金子般寶貴的神明。她從誕生之初就享受着衆人的崇拜和供奉,族人信賴她,平民仰望她,就連其他的氏族都對她充滿了嚮往和豔羨。

  ——她本就是最華貴的那顆寶珠。

  可……爲什麼,他看着此刻身體不適的神明,看着她淚汪汪的眼睛,不再像是仰望天上的月亮那樣敬重,反而有種……兒時觸摸屬於自己的小狗一樣、掌心發癢心口也發癢的感覺呢?

  那種久違的像是野草搔動般毛茸茸的柔軟情感,不知從何漫出,一點點浸沒了他。

  小狗是屬於他的,至少曾經屬於他。

  但辛祕,也許永遠都不會與他扯上關係。她冰冷又驕傲地坐在自己的小亭子裏,翹着繡着珍珠和毛絨的鞋尖,脫離塵俗。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膽子,他沒再抽手了,哭唧唧的狐神朦朦朧朧,察覺到這個涼乎乎的男人不反抗了,還甜甜地向他笑了笑。

  兩滴眼淚又從盈滿的眼角滑出來,她現在本沒想哭的,只是方纔蓄積眼淚得太過,一時控制不了。

  辛祕皺了眉,嗯了一聲直接用手裏握着的那隻大手呼嚕了一把臉蛋,粗魯地抹去臉頰溼潤。

  手心是她熱乎乎的手指交迭纏繞,手背又貼上她帶着水汽的翹翹眼睫,霍堅不由得屏了息,幾乎是放縱自己受着她意識不清的親暱。

  她清醒了,會生氣嗎?

  他不想思考這些問題,只是沉沉地看着她,一動不動,不再越雷池一步,像是悍然的山嶽,沉默不語,任憑春風。可也沒有收回手來,只是任由她玩鬧一般貼着他的臂膀。

  到底是縱容她,還是縱容……他自己呢?

  他垂下了眼。

  凌晨快天亮的時候辛祕又醒了一回,這次退燒了,頭也沒那麼疼,身體輕鬆了很多。

  破屋的簾子被放下了,遮擋在窗前,屋內一片初醒的混沌,窗外隱隱傳來鳥雀的啁啾。

  她憊懶地躺着沒有動,眼皮都倦倦耷拉着,不想起牀,原地翻了個身。

  ……然後壓到了一條胳膊。

  “……?”辛祕赫然擡頭,瞌睡全都飛了。

  一個男人正靜靜靠在她的牀邊,面色平靜:“您身體怎樣了?”

  狐神呆呆地看着他,幾乎要張大嘴巴,反應不過來霍堅爲什麼會在自己的牀邊,爲什麼自己會壓到他的胳膊,爲什麼他這麼平淡……

  她眉毛越皺越緊,就要懟他的時候餘光掃過了隨着她起身有些滑落的大氅。

  大氅下她穿着皺巴巴的單薄裏衣,整潔乾淨美觀一樣不佔,更要命的是……

  兩隻雪白纖細的手,正揪着男人那隻深色衣袖的胳膊,牢牢不放,拉得他只能側坐,一隻手伸到被子裏給她當抱枕。

  是她自己的手。

  “……”混亂又零碎的記憶開始回籠,辛祕從自己腦子裏慢慢翻找出了一些彷彿發生過的畫面。

  “……我好熱,我不舒服,我不要穿!”

  “我要全脫掉……”

  面色僵硬的男人黑着臉把她強行按回去,她踢蹬着哭鬧不休,男人乾巴巴地伸手隔着被子給她拍背。

  “冷、我冷……我命令你抱着我睡!”

  “我不要喝水……我要喝牛乳羹……”

  “……好苦好苦,我不要喝這個藥……”

  “那你餵我喝……”

  ……

  男人一隻手被她當抱枕攬着不放,另一隻手艱難地用竹片削成的勺子,從碗裏盛了藥湯來喂她。武者的手自然是穩的,但奈何患者像稚兒一樣鬧騰不休,額上熱得出汗,怎麼躺都不舒服,翻來覆去,幾勺子下去一口都沒喂進去。

  他沒了辦法,只好僵硬着身板坐上牀去,如她所願從背後抱着她給她靠,這才空出手來好好把藥喂到嘴邊。

  ——這才讓她現在退了燒,清醒過來。

  辛祕找回記憶,面色驟變,“咻”地把手鬆開了。

  霍堅看她這副又是驚又是怒的樣子也不意外,畢竟是他冒犯在先。他只是粗粗擡頭掃了一眼她的面色,確認她精神不錯,這才一撩下襬半跪於地。

  “……請您責罰。”

  辛祕本來心裏是有些羞惱的,他口口聲聲說着好好照顧她,就是這樣照顧的?生病也罷,是她自己不適應奔波,但他怎能、他怎能……

  想想她在他身上那些糾纏,狐神臉頰通紅,幾乎要惱羞成怒了。

  她自認不是人類,對那些男女之間的事情很少在意,什麼男女大防、閨譽名聲,全都是凡人編纂出的可笑規矩,如果她抱着一隻鳥、一隻貓睡了一晚上,有誰膽敢說她和這隻鳥啊貓啊有首尾?

  但霍堅不一樣!

  他、他……

  辛祕恨恨地看着他,咬着脣,不知道從哪裏張口。怎麼回憶,都是自己發燒不舒服而來來回回地撒嬌折騰,霍堅也是推拒了許多回,實在沒辦法了才靠近她。

  他似乎沒錯,那些短暫的身體接觸也都是爲了照顧她。

  狐神說不上來自己到底爲什麼生氣。

  是他真的冒犯了自己嗎?好像不是,她並不覺得碰一下手或是靠一下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麼是他這個人?一個滿身血腥的玄鳥氏族走狗,也膽敢來碰她?……好像也不是,她不是一葉障目的蠢笨之人,相處的這些時日,足夠看出霍堅並非傳言中愚忠嗜殺的惡徒。

  那究竟是爲什麼呢?

  她也不明白。

  只是他迅速抽出手臂,退開牀邊,又果決地蹲下身,求她責罰的樣子,彷彿他就真的只是爲了照顧生病糾纏的小孩一樣。

  只做了短短一段時日凡人的狐神並不懂得胸腔裏複雜翻滾的情緒,就彷彿果盤裏最漂亮的那顆果子,只是放在桌上一小會去忙別的事,回來才發現它已經滾進池塘裏一樣,有種悵然若失的不樂。

  她不曉得如何抒發這種不樂,只能悶悶地咬着下脣,瞪着沉默低頭的霍堅。

  “你給我滾出去。”辛祕強打起原本高傲冰冷的語氣,但那種小女孩式的羞惱藏都藏不住:“等我氣消了再進來。”

  霍堅一語不發,站起身恭順地退了出去。

  ——腳步一絲停留都沒有。

  他分明還算聽話,可辛祕更生氣了。

  氣了一會,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沮喪和失落,她畢竟纔剛發過燒,還有些畏冷,男人一走出去屋子空了大半,沒由來地有些冷清。

  她癟着嘴,用大氅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這下又聞到了身上的汗味——難免的,畢竟她現在是個凡人,還剛剛發了一身熱汗冷汗。

  但辛祕忽地想到模糊記憶裏男人攬抱着自己,任憑自己在他肩窩裏磨磨蹭蹭,一勺一勺地哄着她喝藥……

  ——他一定,也聞到了吧?

  再想想之前他揹着自己微微汗溼的後頸,還有當時她嫌棄的心情。

  狐神懊惱地哼了一聲,抓起大氅埋住頭,重新倒回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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