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隻寶狐-冷戰

作者:鯊魚辣椒
雖然沒喫過什麼苦,但辛祕是真的很能忍,霍堅無奈地發現。

  他接過她手裏顫顫巍巍抱着的一碗小喫,將裝在竹筒裏的蔗汁遞過去。

  文士打扮的狐神眼淚汪汪的,額頭沁出汗珠,一隻袖子捂着嘴,只隱約聽到“嘶嘶”的吐息聲,接到蔗汁後也顧不得形象了,袖子一擡露出兩片腫腫的嘴脣,大口喝起來。

  “您方纔不就受不住了嗎?怎麼又嚐了一樣?”他幾乎無語地看着這位天下無不肖想的財神大人吐着舌頭喘氣的模樣。

  單純的外地人辛祕眼角潤潤的,喝水的間隙艱難回答了一句:“……老闆說不辣啊。”

  霍堅看了看縮在鍋竈後面的老闆,對方是個面頰紅潤的矮小男人,正緊張地看着辛祕一把眼淚一把汗的樣子,嘀嘀咕咕的:“我只放了些番椒提味,真的不辣噻……”

  辛祕似是怕他黑臉揍人,一邊咳一邊生拉硬拽着他走了:“我舌頭都麻掉了……”

  那是自然的,你一個不喫辣的,忽然到了嗜辣的蜀地邊界上,大清早的就吃了叄四種辣味零食,不難受纔怪。

  想到這裏又有點生氣,他抿了抿脣。

  他並不是不讓辛祕喫辣食,只是此地本就是商路上的渡口,來往都是喫苦的商人,又是這種路邊攤,鹹辣好下飯,這些小地方的飲食本就比別處更辣更重。

  他原本計劃着帶着辛祕一路從正規一點的酒樓適應過來,這些地方起碼用料都是乾淨的,對調味料的分量也有所掌控,不至於讓她清淡的舌頭忽然被刺激。

  但她在喫食這一項上着實是有些無法無天的,今天早上一出門,他都沒分清楚方向呢,這人就腳步匆匆循着昨天的記憶找到了那個番椒兔丁的攤位,還硬等着人家現做。

  之前因爲這包兔丁鬧過不愉快,這次他想着就由她去吧,試一下也行,只是跟辛祕說好不能一次喫太多,還得等他買點清淡柔和的主食回來一起配着喫。

  所幸祁官鎮還是蜀地最外邊境,中原來的商人也不少,他很快就找到了包子餅子一類的鋪子,用油紙裹了幾個小巧玲瓏的肉包回去。

  結果就看到辛祕已經啃了半包兔丁了。

  “我也不想喫這麼快的……”她嘴脣紅豔豔的,還有些不正常的豐滿:“可它是兔子欸。”

  “……”

  行吧,他不懂得狐狸看到兔子的那種本能,暫且不論。

  但爲什麼一邊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一邊還又堅持着買了一小份番椒土豆?趁他去買解辣蔗汁的時候,還順便光顧了一下隔壁小攤兒的生意。

  霍堅有些無奈,又有點好笑,不過最多的還是一種隱隱的惱火,惱火她對自己身體的不在意。

  他抿着脣,被辛祕拉着離開了小販擁擠的市集,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說。

  雖說這人平時話就不多,但在管她的時候還是挺能說的,狐神有些察覺不對,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看他的表情。

  還是那副低着頭面沉如水的樣子,可看了這麼久,這張沒表情的臭臉到底是不高興的臭臉還是高興的臭臉,她已經能分辨出來一些了。

  不過讀出來的情緒讓她覺得有些古怪:“你在生氣?”

  兩人走到了集市旁的路邊,現在還早,這裏沒什麼行人,也因爲太靠近道路不太衛生而沒什麼攤位,因此四周無人。

  辛祕丟開揪他袖子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他的表情,盯着他抿得死緊的嘴脣看了一會,覺得有些荒唐:“生氣?對我?”

  見男人雖然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反駁,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陰陰沉沉站在原地,狐神高高挑起眉,因爲太過離譜反而笑了出聲:“……我該說你什麼,真是好大的膽子?”

  竟然敢對自己的僱主,一位神明生氣,還是氣她不聽他的話?

  但奇怪的,她不覺得冒犯,只覺得新奇,好像硬生生把霍堅那副衰朽的殼子敲裂了,露出下面還帶着人氣兒的鮮活模樣。

  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會兒,到底還是嘴裏的辣味佔了上風,那種隱帶着燒灼感的刺痛又強烈起來,她逐漸苦了臉,沒再和他對峙了。

  “我好難受。”她眼睛溼潤潤地看過來,又黑又軟,嘗試着勸了一下自己的下屬:“你不要和我置氣了。”

  她懂得揣度人心,懂得觀察面色,但她不曾嘗試過凡人之間的情與愛意,因此她也並不懂得霍堅究竟在氣些什麼,只當他還在在意之前張瑞給她並被接受的那包兔丁。

  眼下狐神覺得自己已經很寬宏大量了,下屬發脾氣她都不生氣,還努力開解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話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置氣?”霍堅聽她這樣說,胸口有些憋悶,擡頭看了她一眼,分辨出她面上的茫然後,又自嘲般地低下頭去:“……您以爲我在跟您置氣?”

  他那逾越的、冒犯的關切,是無法被神明所接受的,她甚至不曾想到自己的怒火本源是出自對她的卑微示好。

  但……這又有什麼意外的呢?

  天幕之上的月亮,雪山傳說的神女,從未有一日會踏足泥淖。她們只是冷淡地照耀着世間,身入紅塵,又脫俗於外。或許有那樣輕而淡的一瞥掃過了他,讓他彷彿有了種自己被看在眼裏的錯覺。

  而他其實什麼都不是。

  這男人的表情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痛苦,接着又是冰封般的疲憊,辛祕茫然地看着他,嘴脣動了動,不明所以:“那你爲什麼要生氣呢?”

  是啊,爲什麼呢?

  他從何角度,有何立場,摻和一位神明在人間短暫的遊玩旅程?

  是他太過粗俗,太過愚笨,在一日日的相處中被驕傲又聰穎的神明攫取視線,即使數次警告自己不可多想,不可逾距……但她笑吟吟地走近來,拉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如何……能無動於衷呢?

  可月亮只是無心地照耀了他,即使她要抽身離去,放他重歸黑暗,那也只是他既定的歸宿罷了。

  “您不用在意我。”他苦澀地吐出壓在舌根的話,沉重的無力感壓拽着他的四肢,讓他幾乎頹然:“是我……是我逾越了。”

  “你不高興,爲什麼?”靜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霍堅心頭的重壓幾乎讓他窘迫起來,辛祕才輕輕出了聲。

  她還貼着有些滑稽的鬍子,因爲番椒,臉蛋和鼻尖都有些微紅,雙脣腫腫的,看起來着實是沒有威嚴的樣子。

  但霍堅能聽到這句問題裏的認真。

  “告訴我,爲什麼?”她圓睜着墨黑的眼睛,神色專注地看着他,想要弄清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可惜這問題的答案太過卑劣,他說不出口,又無法對她的提問閉口不言,沉默了許久,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因爲我有一顆低賤的凡人之心。”

  辛祕挑了挑眉,不滿意這個答案:“凡人不低賤,你也不低賤。”

  霍堅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辛祕本來就不是有耐心哄人的性子,從誕生以來都是被半是供奉半是嬌慣地自由生長着,即使遇到過家族混亂的內戰,不管是哪一派勢力也都對她禮遇有加。

  所以她在幾次詢問都無果之後,也有些小脾氣上頭,表情冷冷地看了一會霍堅:“看來我最近是真的有些太寵愛你了。”

  她甩袖離去。

  自此兩人進入了古怪的冷戰。

  霍堅照樣跟隨在她身邊進進出出,夜晚翻進她的房間裏,替她採買購物,在她沒事做出去溜達的時候,早早給她做好僞裝。

  辛祕也依然喫喫睡睡,看看新鮮的東西,預估一下這些新鮮玩意兒有沒有銷售思路。

  只是把身後跟着的霍堅徹底當成空氣,就像以前在辛氏老宅裏對跟在身後熙熙攘攘的下人那樣。

  ……不,也許更冷漠,畢竟辛氏老宅裏都是辛家人,來跟隨她的也都是旁支家的小姐們。

  男人沒什麼變化,依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謙卑樣子,一如他剛踏入辛氏老宅裏那樣,沉默寡言地佇在角落裏。

  辛祕卻很討厭他這副模樣。

  這一路上,她好不容易纔一點點改變了他,讓他從以前爲玄鳥周氏賣命時那種死氣沉沉的模樣裏脫離出來,有了一息人氣,會細微地笑,也愛說話了一點。

  她說不上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自然是有不爽的,不爽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外溢的情緒時竟然是對自己發脾氣,這有點像被精心養育的獵犬反過來齜牙了。

  ……但除了這種覺得他不識好歹的氣憤,夜深人靜,她躺在自己柔軟的軟牀上,隔着一層屏風,看到月光下他長久不動的影子時,竟還有點茫然無措。

  從前辛梓和辛枝還小時,因爲各種原因都會忽然哭泣,那時她也是這樣的,即覺得這兩人麻煩,都在她身邊養着了,還有什麼難過的呢?可又想知道他們到底怎麼了,她能爲他們做些什麼?

  可這次與十多年前的情況也不同。

  辛梓和辛枝的難過多半不是因她而起,她在安撫他們兩個時只要說些軟話,抱一抱他們,這兩個孩子就會撲在她膝蓋上哭訴,接着就會好轉。

  而這次……雖然她確信自己沒有傷害過霍堅,但他的情緒依然是因自己而起的。

  她是神明,即使脫離神軀,也一定不會做錯事,但霍堅不告訴她爲什麼而生氣傷心,只用身體語言來表達,這讓她有種,不知該如何下手的迷茫。

  這種糾結的氣氛持續了幾天,一直到某天夜裏,順旺布莊的門口點起了繡有牡丹的燈籠。

  霍堅站在夜色中看着那裏,心裏生出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是啊,他們還肩負着血腥,哪裏有這種空閒,來讓他肆意地惆悵呢?不管是被淤泥掩過口鼻的窒息,還是有所妄求的希冀,乃至愧對於神明的自責,都被他一層一層地藏起來,永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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