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隻寶狐-綰髮
辛二作爲暗線,明面上還沒有暴露,所以他自然沒有跟在他們身邊,被派出去做其他的偵察,這次依然只有霍堅跟着她前來赴約。
爲了體現己方對唐氏的尊重,她特意穿上了新做的蜀錦長衫,腰部繫着綠玉絛帶,更顯得長身玉立,下頜留着的一抹小鬍子也襯得她膚色白淨,面容風流。
身後默默跟隨的霍堅也被她勒令換上了一件更體面的衣服,墨綠色的束袖長衣,往常是一些富家子弟騎馬打獵時的衣袍,此時穿在他身上,再以一副銀玉鑲嵌的頭冠將長髮高高挽起,無論是寬闊的肩膀,還是淵持嶽峙的氣度,都讓他自有一番野性而粗狂的威懾感。
出發前辛祕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着他自己默不作聲把頭髮紮好,長而厚的髮尾垂落,忽然想起很少見他像桑洲男子那樣,將頭髮綰得整整齊齊。
“爲什麼不綰髮配冠呢?你不會嗎?”她挑剔地提出意見。
他還真的不會。
從前在北地,那邊不流行這種精緻的男子髮式,他又是個孤兒,根本無處可學,後來去打仗,頭髮不是被火燎,就是被斬斷,也只會粗魯地捆起來,若不是身體髮膚皆受之父母,剃髮着實失禮,他早就把這一頭礙事的頭髮處理掉了。
後來軍銜越來越高,但他是外放武將,正兒八經需要綰髮的場合並不多,即使有,那種場合也會有協助整理儀容的婢女,他仍然不會動手。
……所以無所不能的霍大將軍,不會給自己綰頭髮。
聽他坑坑巴巴說完原委之後,辛祕先是一愣,隨即“撲哧”地笑了出聲,很是嘲諷了他一會兒,他不想具體回憶是什麼了,總之都是些不算重話但又讓人非常窘迫的刁難。
男人抿了抿脣,有些難堪地低下頭去,腦後束着的長髮隨着動作從頸側滑下肩膀,深棕的硬挺髮梢搭在溫潤的深綠色長衫上那一抹竹子繡紋處,映入眼簾,更讓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不願說話,辛祕看他神色,也住了嘴。
兩人沉默了一會。
最後還是神明有些惱火地踢了他一腳:“羞什麼,這種小事,跟着我,誰會挑你的刺?”
即使這北地蠻子再不入流,那也是她看中的家臣,跟在她手下做事的人,她怎麼可能容忍別人欺辱她的人?
當然,她自己不算。
那叫欺負嗎?那是鞭策。
狐神驕傲地翹起下頜,幾步湊近他。
男人視野裏一雙文士的牛皮軟底皁靴“噠噠”走近,接着搭在肩上的長髮就被抓起一綹,辛祕伸手捉了那縷頭髮,翻來覆去地看。
“還真是跟着你吃了很多苦。”她像個登徒子一樣,把面前人的長髮舉在眼前來回打量,還用指腹軟軟觸摸:“我見過北人,她的頭髮豐茂美好,顏色與你的類似,卻遠比你打理得好。辛氏的人斷不能形容如此枯槁,等此事了了,你便給我好好護理一下容貌。”
什、什麼?
霍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愣了一會,看辛祕自然而然地將他那縷頭髮放下,神色毫無起伏,這才明白她是說真的,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什麼事兒啊?
他在需要學習禮儀廉恥的時候丟下這些去換取生存,懂得修飾儀容的年紀時又握起了長刀,他的人生裏……似乎與“護理”、“打扮”這些詞彙是格格不入的。
他有些吭巴,下意識就是婉拒:“我是男子……”
辛祕倏地瞪他,黑亮的眼睛瞳仁幽深:“男子又如何?塗脂抹粉,束髮帶冠並不是女子才做得的,我們桑洲的男子以儀態端方而自豪,但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勤勤懇懇靠雙手養活家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還有你。”她看着有些錯愕的霍堅:“你已經將半身骨血灑給了邊疆,身負無窮冤孽,這世上無人能否認你的男子氣概,也無人配要求你再獻上更多,綰髮、更衣、修飾,本就是爲了悅己而爲,只要你喜歡,那便去做,我辛氏的人,什麼都做得。”
“現在你只要回答我,你想嗎?”
他……興許是魔怔了,竟回答了想。
然後他就被辛祕一副“我就說嘛,怎麼會有人願意邋遢活着”的表情按到梳妝檯前,親自拿起了梳子和髮油,在他滿面難以遮擋的驚愕中,挑着眉警告他。
“現下沒有婢女,恰逢我心情好,便親手替你來吧……僅此一次。”
可惜,被驚傻了的霍堅,和興致勃勃的辛祕,兩人都忘記了,這位神明也是一個萬事靠侍女的。
霍堅沉默地跟在辛祕身後,肩上揹着僞裝成書箱,實則裝了許多細小武器道具的木匣,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綰得妥妥貼貼的髮髻。
意外的,細嫩雙手在自己髮絲間穿梭的細微觸感已經不是很想得起來了,他記憶裏更明晰的反而是——
“你頭髮也太硬了,太難梳了。”
“……爲何綁不住?”
“爲何這裏也綁不住?”
還有細細碎碎笨拙牽動頭皮的刺痛感。
她嘗試了很久,最後把梳子一丟,直勾勾地從鏡子裏盯着他看了許久,破罐子破摔地推他:“去,叫管事滾進來給你梳吧。”
……
想着想着,他有些忍俊不禁,無聲地笑了一下。
結果前面的狐神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咻地轉頭來看他,雙眼微眯,被畫的英氣的眉弓輕擡,滿是冷銳的輕狂。
“……”他有種被抓包的尷尬,表情僵了僵,疑心自己方纔笑容收得太慢被看到了,遲疑着不敢說話。
不過辛祕並不是因爲這個原因瞪他的。
一身男裝的美貌少女信手點了點小街兩側醉醺醺的客人,還有那些曖昧昏紅的燈籠,笑得有些陰陽怪氣:“你早就知道?”
“……”霍堅喉嚨裏更澀了,感覺一道又一道鬼門關排着隊來到他面前,桀桀怪笑着等他往裏面跳。
但他又不想欺騙她……
於是沉默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老實應了,辛祕又無處發火了,看了他一會兒,陰陽怪氣笑了兩聲,冷冷把頭轉了回去。
她原本真的以爲是普通酒樓的,喝喝酒,互相試探一下,再稍微動動筷子,這頓不知是福是禍的宴席就算結束了。
可走到月紅樓所在的小街上,兩旁進進出出全是男客,還有不少是身着錦繡的大商,往出走的都醉醺醺的,臉上掛着幸福的酡紅,往進走的又都擠眉弄眼,不乏猥瑣之徒。
再看看那燈籠,分明是普通的紅緞籠布,偏偏燒得是混滿脂粉氣的香燭,上面繪着的圖案也不只是彎月,還有嫋嫋婷婷的各色美人,有的對月獨酌,有的輕解羅衫,有的輕撲流螢……
總之,對男女之事也不算一竅不通的狐神終於明白了霍堅下午那個奇怪的表情。
哦,這小子倒是一早就回過味兒來了。
……哼哼,真不愧是會唱十八摸的流民,什麼都見識過。
她又有些沒來由的生氣,腳下步子邁大了許多,氣勢洶洶地向月紅樓走去,腳步在青石街面上擲地有聲。
到了酒樓門口,穿着精幹短打的小廝上下粗略一掃辛祕的穿着,立馬熱情地迎上來:“客官裏面兒請!您兩位可是頭回來的生客?”
狐神的業務能力很出衆,從不把脾氣帶到工作中去,此刻一掃臉上那種冷鬱的怒色,換上了風流文士標配的溫潤笑容:“小生是第一次來祁官鎮,不過此番與人有約的。”
“是哪桌?小的領您過去!”小廝殷勤地上前,打算接過霍堅手中的書箱,被他婉拒了,只好又巴巴地轉回來看辛祕。
辛祕現在纔不想管霍堅呢,看都不看那邊,只對小廝溫和笑了笑:“是‘海棠’間。”
“得嘞——您跟小的來!”
月紅樓內除了有些喧囂,屋宇氣派和細枝末節的裝飾還是做得不錯的,辛祕一路走,一路用挑剔的眼光看來看去,勉強算是滿意。
到了二層的海棠間,小廝替她打開門,便恭恭敬敬離去了。
她挑挑眉,面色波瀾不驚地帶着霍堅邁了進去。
入眼是丁香色的牆壁,溫潤的淺色木桌點着香爐,清幽的嫋嫋白煙從香爐中升騰而起,雲霧般縈繞整個雅間。
她的皮靴踏在柔軟的白羽地毯上,沒有一絲聲音,但隔着屏風汀汀淙淙的古琴聲停了下來,接着便傳出了一把溫和的聲音:“可是桑洲的大商?”
門還沒關呢,爲何這樣大聲地問出她的來歷?雖說盯着他們的人早就知道她是桑洲來的,但她明面上還是個來遊學的書生,這樣打招呼可算得上失禮。
蹊蹺。
辛祕不動聲色地繼續踏在毯子上,邁過屏風時早已掛上了風雅又高貴的微笑,向屏風後的人打了招呼:“可是收了我家禮物的唐氏?”
——又不是有兵力打不過的家族,還想在我面前耍臉子不成?
不就是陰陽,她最會陰陽了。
此話一出,屏風後坐的幾人都安靜了。
她毫無畏懼之心,也不在乎禮儀,一個一個細細看過去,霜凍般的黑眸冷得嚇人。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男人,面目白淨,長眉入鬢,分明是清俊的長相,偏偏脣角一勾,又帶出了叄分邪氣。
那人向她拱了拱手:“大人,好久不見,此番我不請自來,大人不會生我氣吧?”
他狡黠地眨眨眼,又忽地對上她身後的霍堅。
笨蛋霸總和她的小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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