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隻寶狐-月亮與猴子
即使她並不畏懼這些或是花花綠綠,或是黑得發亮的大蟲子,但是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自己的馬蹄踏過的土包下面鑽出半截什麼蠕動亂晃的東西之後,她還是忍不住蹙眉了。
“還有多久才能進入下一個寨子?”她側過臉頰,去問牽着馬走在她身側的霍堅。
高大的男人默默估算一下這幾日的路程,再算算他們行進的速度,很快回答:“快了,第一個苗民寨子並不偏遠,約摸明日便能到。”
他還追問了一句:“您可是身體不適?”
“眼睛不舒服,”狐神蹙着眉嘀咕,“這些長蟲也太多了。”
其實也不全是因爲眼睛看着不舒服,辛祕藏在袖子裏的手偷偷抓了抓自己作癢的膝蓋,林子裏瘴氣深重,就連最普通的蚊蟲毒性也很大,嗡嗡嗡地轉來轉去,即使塗抹了驅蟲的藥膏,皮肉嬌嫩的神明還是吃了點苦頭。
這也是以前沒有體驗過的神奇感覺,作狐狸時渾身毛茸茸的,根本不怕這些飛蟲,作神時,渾身氣勢凜然不可侵犯,桑洲的每一分水土都隨是她的靈氣脈搏,自然更不會被蚊蟲叮咬。
可現在,她只是個穿着單薄秋衫,對蟲子們來說滋味鮮嫩的小姑娘罷了。
辛祕:“……”
真是落難英雄。
現在還沒有進到山林深處,外圍最難走的路程也不過是翻過地面上盤根虯曲的藤蔓,又有着優秀的嚮導指路,一行人行進速度不慢,在夜晚快要降臨的時候,便趕到了提前選定的紮營點。
“這裏是我們行商,出入大山時會住一晚的地方。”那位年紀最輕,官話最好的行商介紹着,他與中原人打交道最多,理所當然地成爲了發言的人。
駐紮地是一片開闊的空地,不在水邊,但也離得不遠,繁茂樹叢被人爲地砍倒了一片,連帶着灌木矮竹一併清理乾淨,露出鋪平踩實的土壤,四周還種植着驅趕毒蟲的香茅。
“那裏,”行商擡手撥開特意留着的一叢高大香茅草,露出其後的幾間小竹屋:“那是我們幾個人搭起來的小房子,貴客不嫌棄的話,可以在那裏休息一晚。”
那件最新最好最結實的竹屋自然而然地被分給了辛祕,而這次,霍堅沒有得到陪伴着她的資格,他只能作爲狐神的貼身侍衛,老實巴交地睡在竹屋一邊的大樹上。
他沒什麼怨言,這樹長得茂密,枝幹也粗壯,躺下一個成年男人綽綽有餘,他甚至還能在上面換換腿,對睡過各種噁心環境的他來說不算難熬。
但喫過晚餐,辛祕消食溜達着,路過他的“牀”,笑得眉眼彎彎,又是狡黠又是幸災樂禍:“大將軍,今晚要當一回猴子了?”
“……”分明自己不覺得有什麼,但被辛祕這麼語帶笑意地一說,他竟莫名有些臉紅,心知自己又被她無聊捉弄了,男人暗歎一口氣,抿脣不語。
辛祕笑得更開心,扭頭便走到他前面去。
而這一轉身,就被他發現了什麼。
神明雪白修長的脖頸上,不知何時竟有一個泛着紅的微腫,霍堅一愣,意識到這是蚊蟲叮咬的痕跡。
辛祕一整天都是帶着紗笠的,這些蟲子竟然能鑽進去,他竟也沒看到這紅痕。
“大人……”他剛叫出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熟悉的、惱人的腳步聲。
霍堅眉目冷峻地轉過頭去,即使這個人向來沒什麼表情,永遠是那副堪稱“冷峻”的臉,但辛祕還是硬生生從他此刻的面上看出了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嫌棄和防備。
真好玩。
於是辛祕掛起一副可愛的柔軟的笑臉,看向來人:“歐陽公子也出門消食?”
來人正是歐陽潯。
雖然白天大家都一起風塵僕僕趕路了,他卻不是鬢髮散亂滿頭大汗的樣子,一頭順滑黑髮綰着文氣彬彬的髮髻,衣服也乾乾淨淨,不染塵埃,甚至還散發着一點好聞的薰香味兒。
這副特意打理過的樣子在警惕的霍將軍眼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簡直臉上頂着大寫的四個字:不懷好意。
只是再討厭他,作爲一個護衛,也沒有在主人面前做決定,不讓主人家跟別人說話的道理,於是霍堅直勾勾地看着歐陽潯,向一旁退了退,露出身後興味盎然的辛祕。
是的,他沒有看錯,辛祕在對歐陽潯感興趣,不知道爲什麼,但她面上露出很明顯的笑意。
——如此礙眼。
狐神款款地上前幾步,走到歐陽潯一臂之距,這個距離近得霍堅眉毛都揪在一起了,她才停住,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可是來找我?”
歐陽潯眼尾掃了一眼黑着臉站在大樹陰影下的霍堅,這一眼沒什麼幸災樂禍的意思,卻讓霍堅無端怒火中燒,他強忍着,豎起耳朵聽着兩人的對話。
“有些唐突了,不過,早些時候,我注意到您似乎頗受蚊蟲之苦?”那賊眉鼠眼的歐陽潯拱手一禮。
“哦?”辛祕眨了眨眼,擡起手臂,白瓷般的手腕露出一連串紅紅的小包:“還真是……”
霍堅怔愣地睜大眼睛,滿眼都是那片雪白之上刺目的紅,他又疏忽了……作爲一個常年習武的人,他是自帶真氣護體的,尤其是貼身保護着辛祕時,他每一分神經都在緊繃着,內力運轉到極致,蚊蟲自然進不得身……他又實在是對女子瞭解太少,竟完全沒想到隔着衣物,毒蟲還能有這樣的威力。
他又疏忽了。
一時之間悶悶的苦澀在嘴裏攪作一團,他愣愣地看着那段蓮藕般的手臂,神思一陣遊移,半晌都沒聽到兩人說了些什麼。
等他勉強找回神智,再細細去看時,他們的談話已經要結束了,那長身玉立的歐陽潯從腰間的佩囊中取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小盒,圓潤的盒子上用細緻的工筆畫描繪着玉潤可愛的曇花。
“這是緩解蚊蟲叮咬的藥膏,可以消腫止痛,出發前我想着也許有用處,便備上了,此時您用剛好合適。”
青年朗聲款款,面色與嗓音在月光下都是一派光風霽月的溫潤,辛祕也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秀麗的眉眼彷彿籠罩着一層輕紗,她眼睫微翹,俏麗的指尖接過那小小的玉盒,一時竟不知哪處更白膩。
霍金站在陰影裏,望着那端月色下光亮灼目的二人,喉嚨裏漸漸涌上不知名的酸澀。
那種在剛到達孟縣時,他們兩個談論得興致勃勃,他卻插不上話的無力感又出現了。
說到底,他又哪裏比得過那歐陽潯呢?不管是容貌、才情、脾性、細心……他都被甩下了,就連他最拿手,也是唯一拿手的渾身功夫,那歐陽潯也並非多差勁。
他唯一佔優勢的,便是狐神的寵愛。
……可,她纔是最值得被寶愛的那塊美玉,他又憑什麼,能用這樣粗糲髒污的手,去攥緊一塊美玉呢?
歐陽潯見目的達到,也不多廢話,撩袍告退後風度翩翩地離開了。
辛祕手裏拋着那盒消腫藥膏,嘟囔着伸出手看:“本來都沒什麼感覺了,他一提又感覺好癢哦。”
走了兩步,沒聽到後面有聲音,她回頭一看,霍堅嘴巴緊緊抿着,雖然還跟着她,但頭又深深低下去,一副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裏的灰心模樣。
她眨眨眼睛。
……好像逗過火了。
辛祕探頭去看他的表情,霍堅抿了抿脣,略微偏了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焦慮晦暗的表情,那樣一定不好看。
但辛祕都快黏在他身上了,扭着臉往他鼻尖下面鑽,他實在是躲不開,不大情願地與她烏溜溜的大眼睛對視。
“生氣了?”辛祕故意這樣問他。
果然霍堅一愣,立馬就反駁:“我沒有……”好像確實很生氣,但那種氣是對自己來的,對狐神,他只有滿心的愧疚和無力感。
“沒生氣?”辛祕帶着笑看他,犬齒尖尖露出來,“那就是嫉妒了?”
這個沒法反駁,霍堅張了張嘴,半晌還是把辯駁的話吞了回去:“……我確實不如他。他能送您珠寶,還能注意到您不舒服,及時給您藥膏。”
“你不可以嗎?”狐神幾乎是貼在他的胸前,仰着一張小臉問他了。
這距離太近了,她的氣息甜甜軟軟地縈繞在他鼻尖,於是他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節奏走:“……我……若、若我不需要全神貫注注意您的安全,我也可以……”
但這本來就是悖論呀,他要好好保護着她,巡視四周,就發現不了她袖子裏的小動作,可他要是注意着她一舉一動,又無法專心觀察環境。
霍堅消沉地反思着自己。
辛祕忽地笑了:“他也是,有你在,他不需要過多留意四周危險,所以他才能一直觀察我,更好地討好於我。”
“……”是這樣嗎?霍堅愣愣地低頭看着那張又可愛又可恨,絞得他心肝一起痠疼的臉蛋,喉嚨裏什麼聲音都擠不出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也可以送我禮物,要送我多多的,好好的,可以昂貴,也可以低廉,但一定要很用心的禮物。”
狐神的聲音像池塘上粼粼漾漾的月光,亮得勾人心魄。
而他就是那隻笨拙的想撈起月亮的傻猴兒,一次一次試探着伸手,臉頰手臂都是陷落的水痕,偏偏着了魔一樣,傻乎乎地還想去試探。
他呆呆地看着狐神含笑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允諾:“好。”
於是月亮開心了,咻地蹦了他滿懷,“啵”地重重在他脣上一撞:“好乖好乖。”
基友:想想歐陽潯這個心機綠茶的藥膏,今晚要用誰的手上在辛祕的腰上背上,就想替這助攻達人落淚。
歐陽潯:你們禮貌嗎?
我真的好拖啊,一寫感情戲就收不住,在大綱裏這會兒已經到苗寨深處了啊!!!長度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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