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隻寶狐-烏叔蓋的祕密
他本以爲這個一路上表現得很通情達理的女商人會像以前那些不惹事的商隊一樣,老老實實地聽從苗寨的規矩,在寨外紮營,順利完成交易之後再繼續前進,向孟塔山谷進發。
誰知在聽到烏叔蓋的命令之後,這精緻漂亮的像是花朵一樣的女商眼波只是閃爍了一瞬間,就果斷地向他命令:“你告訴他,我想進寨子裏去。”
“……”嚮導瞠目結舌,一時沒想到這中原的嬌小姐這麼不合作。
但他收到的銀子還藏在家裏和背後的背囊裏,沒法拒絕,於是嚮導苦着臉,戰戰兢兢向滿臉兇殺之氣準備轉身離去的烏叔蓋傳達了一下。
……好在,這些很兇悍的同胞沒有像小時候聽過的可怕故事裏講的一樣,忽然拔出刀來砍人,那個雙臂佈滿猙獰紋身的冷酷青年聽到嚮導的話,只是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如同削骨剝皮一樣打量着商隊的主人。
接着烏叔蓋要他詢問緣由。
辛祕聽他發問,溫柔地笑了笑,雪白的牙齒簡直熠熠發光:“我有要事,需要與你的主人面談。”
苗語裏沒有能與“主人”一詞契合的詞句,嚮導敏銳地聽出“主人”與“族長”的不同,一時錯愕,唸叨了漢話的“主人”二字就不知道該怎麼說完。
烏叔蓋沒有看他,冷漠沉寂的面孔下半臉都被可怖的黑色紋身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像是奪命的修羅惡鬼。
在嚮導說了主人兩個漢字之後,這嚴肅的青年就收回了死死盯在辛祕面孔上的視線。
他轉身,簡短地吐出一句話。
辛祕和霍堅聽不懂,但她從嚮導見了鬼一樣的表情裏讀出了什麼。
“他說,讓你跟好他。”嚮導結結巴巴地說。
安排好不放心的辛寶,辛祕提起下襬,柔軟的羊皮底軟靴踩着鬆陷泥土跟在烏叔蓋身後。
霍堅跟着她,眼看轉過山腳,一座巍然的木質籬牆赫然出現在眼前,各種長而尖銳的白骨打磨得鋒利逼人,裝飾在籬牆之外,用各種染料塗畫得邪氣逼人的神像在竹樓之上屹立,與烏叔蓋同樣打扮的獵手們在寨子門口瓜分着獵物,而背對着兩人的青年腳步一刻不頓,在獵手們探究警惕的面孔裏帶着二人來到寨門之前。
他竟然是真的要帶他們去見他的……主人?
霍堅疑惑不解,忍不住地去看辛祕,她迎着周圍苗民不善目光依然十分淡定,腳步沒有一絲急迫或紊亂。
等在門邊的青年獵手看到了他們二人,狐疑地指着他們向烏叔蓋說着什麼,後者沒有說話,只一手壓下他因爲情緒激動而揮舞的手臂,竟是半句話都不向他解釋,就向籬牆後的崗哨打了手勢。
竹樓上畫着面紋的崗哨遲疑一會兒,肌肉賁起的手臂擡起,舉起某種生物巨大的角,他猛地吹了一口,那號角發出古樸渾濁的悠長聲音,接着巨大沉重的鐵梨木寨門被絞繩拖動,在塵煙中一點點擡起。
周圍的苗民們對這兩個漢人的到來心存疑慮,但顯然烏叔蓋的權威極大,他不向周圍的人解釋,竟再也無人敢問,獵手們遲疑着收好弓箭和刀具,口中齊齊發出狩獵歸來的呼嘯聲,這樣的習俗在前幾個寨子也有,是爲了向留守寨中的同胞告知他們的平安。
有婦人們迎了出來,喜氣洋洋的,她們也有着紋身,只是沒有男人們那麼多,花紋也有些不同,男人們的紋身是通體漆黑的,她們的肩背腰腹處露出的痕跡有些紅藍髮彩的痕跡。
她們的裝飾也比前幾個寨子簡單許多,沒有丁零當啷的漂亮銀飾,只在寡素的黑布之上繡了些小巧的紋樣。
只是她沒來得及仔細看,烏叔蓋帶着兩人腳步一轉,從寨子最邊緣的角落裏拐進去了。
避開了無數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霍堅總算鬆懈了一些,在袖子遮掩下不着痕跡握着刀柄的手放鬆了一下,繼續保持警戒。
但兩旁只有晾曬的乾草,前面的烏叔蓋寡言行路,他到底還是好奇,忍不住問辛祕:“您爲何知曉……”爲何知曉他有主人,並且這個主人還會見他們?
辛祕聽懂了他的問題,瞥了他一眼:“我猜的。”
“……?”霍堅錯愕。
“起初那句‘我們想進去’是單純的試探。”辛祕面色淡淡的:“結果運氣還不錯,真的有人吩咐過他。”
一路太多巧合了,彷彿有什麼似有若無的線串聯着他們,引着她走向最終的那個答案,於是她忍不住試探出聲。
“如果只是普通的商隊,住在寨子外面又安全又方便,何況一貫如此,不會有人想要不識好歹非要進去,而若不是普通商隊,是像我們這樣的心懷叵測之人,反倒會想摸進來,打探消息。”
“我既然問了,就證明我所圖的不止是那些苗疆產物或是黃金白銀。至於他背後的人……”狐神勾了勾脣:“他一路上表現出來的都是冷漠和嫌惡,他是發自內心地不想讓我們去打擾他們寨子的平安,若不是有人吩咐過他,他只會乾脆利落地拒絕,甚至殺了我們,而不是掩飾一樣地問我們‘進去幹什麼’。其實不管我回答什麼,他都會帶我們進去的。”
霍堅皺着眉頭,覺得不對:“他背後的人不是他們的族長,對吧?因爲他聽懂了漢話的‘主人’二字。”
辛祕頷首:“是,所以除了保護自己的寨子,他一定還在爲另外的勢力賣命。至於我爲什麼這麼篤定他那個主子是中原人……”
狐神眼中光芒一閃而過,她向前方充耳不聞後面竊竊私語的背影努了努嘴:“你看他後頸出露出的是何物?”
烏叔蓋是獵手中紋身最多的,不僅雙臂,整個脖頸、下頜都密密麻麻布着黑色的紋身,而他轉身之後,高高束起的髮辮下露出後頸也同樣有着濃黑的花紋,一路向下蔓延,幾乎到後心去。
被衣領半掩的地方,露出半片紋路。
粗看盤曲虯結,似是蛇尾,但……霍堅一震,雙目倏然瞪大。
那蛇竟尾生小爪,鱗片井然,爪下乘霧騰風,幾乎能想到在衣領遮蓋之下,修長柔韌身體騰於宇宙之間,潛伏于波濤之內的模樣。
這……是龍!
揹負着龍形紋身的青年一路無話,帶着他們深入寨中,一直走到一座邊緣的竹樓邊上才停下腳步。
將人帶到了,他也不欲多留,上前砰砰敲了兩下竹樓的偏窗,聽到裏面有腳步聲,轉頭便要離開。
但竹樓的主人似是離窗子不遠,烏叔蓋沒走兩步,窗戶就被打開了。
“呀。”探出頭來的人先看到烏叔蓋的背影,隨即一扭頭,就看到了兩個明顯是漢人穿着的人。
她一愣,笑了起來:“烏叔蓋真是給了我驚喜呢。”
這話是漢話,辛祕也細細地打量着對方。
窗子裏的是個女人,穿着一襲藏藍色苗質布袍,又不倫不類地披着一件漢制外裳,一頭長髮悉數盤起,不帶珠花,也不帶銀飾,只用一根古樸的木簪綰好。
但樸素的打扮半分無損她秀美的面容,在林中多受日曬,她的膚色微黑,卻光滑飽滿,細長的眉毛彎彎一揚,挺翹鼻尖秀氣雅緻,小巧微勾的脣角天生便帶叄分笑意,頰邊還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不得不說,這是個甜美可人的姑娘。
姑娘向他們歉然一笑:“快進來坐坐。”
接着她匆匆離開窗口,打開竹樓的小門,小步追着離開的烏叔蓋而去,手裏還捧着什麼。
青年分明身高腿長,剛剛更是扭頭便走,結果走了這麼久,還是被姑娘急急追上了,她跑得有些喘息,一手捉住烏叔蓋揹着的弓,換成苗語對他說着什麼。
辛祕聽不懂,但看她的表情品出些促狹的意味。
烏叔蓋被她拉着弓邁不開腿,表情更加冷淡,一言不發,偏生又不甩開她的手,就彆彆扭扭地背對着她站在原地,面色冷峻。
姑娘也不惱他冷淡,笑眯眯地站到他身前去,溫軟的聲音輕柔地對他說着話,還把手裏的碗捧給他。
冷酷的獵人不肯收,眉頭蹙起,臉轉向一邊,一副嫌棄的姿態。
穿着單薄布袍的姑娘嘆了口氣,將碗收回來,攏了攏自己披着的外袍,拍拍他的肩膀,便又走回竹樓來。
辛祕噙着笑看這一對小男女,對上姑娘笑吟吟的視線,向後努努嘴:“他回頭看你呢。”
那個冷漠的獵手與她看戲的眼神對上,黑沉着一張臉,迅速將頭轉了回去。
“他一向是這樣的,讓貴客看笑話了。”姑娘這次反倒沒回頭去看了,她專心招待兩人,將碗裏一坨黑乎乎的可怖事物放在窗臺之上。
辛祕眼神飄過那團東西,鼻尖一動,嗅到了隱隱的腥澀痠麻之味。
是藥?亦或是,毒?
猶自警惕,那姑娘卻失落地攤了攤手:“想給他帶些晚飯回去,他卻也不要。”
“……”
辛祕啞然,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向那坨黑黑的膏狀物,隱約在裏面分辨出了菌菇的痕跡。
原來是食物,怪不得烏叔蓋寧死不從了。
全書最會做飯的人: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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