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隻寶狐-危險來自山林
後來想起那模樣……霍堅偷偷地想,可能真的是動物的警惕本性吧,商隊裏的馬兒在那段時間也表現得不甚安穩,這些細微的感知都是它們千萬年來演化出的本能。
擊退豺羣之後,辛祕的風寒不愈反重,昏頭腦漲地打着噴嚏還流鼻水。
惱怒的狐神不願意別人看到自己這幅有損儀容的樣子,一整天地窩在馬車裏不出來,喝藥都是外面煎好了從窗口伸進去。
這樣堅持了一個上午,馬車裏面粗重的鼻音又加重了一些,辛寶幾乎愁白頭髮,擰了擰眉,讓霍堅不管辛祕之前“不準別人靠近”的命令,直接進去看看情況。
行吧……他是護衛,他來背鍋就是了。
況且他也確實很擔心狐神的病。
在馬車簾子外輕道一聲“失禮了,您小心門口”,他手腕一轉,將簾子拉起一角,很快地閃身進去,又訊速放下門簾,不讓寒涼的空氣進來。
想象到了自己可能要面對的狂風暴雨,霍堅繃緊了皮,但讓他又喜又憂的是,辛祕對他的靠近不僅沒有抗拒,反而有些出乎意料地黏糊。
喜的是不會捱罵捱打挨抓了。
憂的就是……男人皺着眉將熱乎乎一團癱在自己胸口的辛祕扶起來一點,試探性去觸摸她的額頭。果然,雖然不至於滾燙,但熨得手掌暖烘烘的,絕不是什麼令人輕鬆的溫度。
上次他們趕路中,狐神一反常態地軟和狀態就是發燒了,燒得四肢綿軟,滿腦子混沌,小孩子一樣一個勁兒貼着他撒嬌。現在她又有點黏人,雖然嘴上還是不太饒人,眼神也還算清明,但已經開始靠着他胸口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了。
“凡人的身體真的好沒用,稍微着涼就會生病,想到不好的事情還會揪心焦慮加重病情……當神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隨便思考,根本不會煩心……不對,如果我不是凡人,根本都不會風寒。”
她黏糊糊地抓他粗糙長着老繭的手,熱熱的額頭貼在他從微涼的馬車外進來所以同樣涼爽的脖子上,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我爲什麼這麼煩擾呢?……應該是李洛兒吧,那女人以退爲進,一面示弱,一面又在干擾我的判斷……她想我走右邊,我偏不。”
“反正,反正我們也跟族長聊過,知道李洛兒並不操心中原來的人,以往有普通商人來也是避而不見的態度,說什麼盼着有人來呢……明顯是盼着永遠沒人來,真聽了她的,空手而歸都是輕的。”
“還有那個烏叔蓋,和你一樣的倔骨頭、悶葫蘆……又操心寨子,又操心李洛兒,看着吧,那女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會知道我們見過族長,也能猜出我們走了山左側的路……她一定會讓烏叔蓋來的,試着讓我們走到另一條路上去。”
“我會是因爲這樣才這麼不安的嗎……是吧?”她忽地擡頭,眼睛溼漉漉的,小鹿一樣看着他的眼睛。
霍堅看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嘆了口氣。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可憐,這也太冒犯了,第二反應是可愛,其實也有點冒犯……但,他不說,她病得糊里糊塗,應該也猜不到吧。
馬車裏安安靜靜的,他伸手生疏地撥了撥她有些揉亂的黑髮,替她綰到耳後去,迎着狐神有些沮喪的眼睛,他胸膛裏頭毛茸茸的感覺又在瘋狂抓撓,好像關了一隻幼貓進去,催促着他順着心意做些什麼事情。
於是他有些侷促地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試探着親了親她的鼻尖。
狐神呆呆地看着他。
“您……您無需憂心,”他乾巴巴地試着講些好聽的話,“我會帶着護衛好好保護您的,誰來都不怕。”
“哦,”辛祕也乾巴巴地盯着他,被生病折磨得有些稚兒般的笨拙:“這種時候,其實該說你會好好保護我纔對。”
……辛寶打着馬鞭黑着臉離開了馬車側邊。
後續果然如同辛祕所料,在他們轉過一道峭崖,紮營休息時,安排的崗哨在山頂之上發現了突兀晃動的樹葉。
歐陽潯極目遠眺,下了結論:“是烏叔蓋的人,迎我們入寨時,爲首那人就跟在他身後。”
霍堅眼力出衆,自然能看到山崖上躲藏在枝葉之後的持弓之人,稍微一想,也明白了他們的舉動。
“雖是埋伏,卻故意露出身形被我們看到,他是來警告我們的。”
隨着他的話音,一隻箭鏃穿過樹冠與枝蔓,“咻”地直直射入他腳邊的土地,箭羽是手工製成的,確實是他們見識過的苗寨做法。
隨着對方率先開弓,商隊護衛們呼哨一聲,以粗壯樹幹爲遮擋物有序分散開來,馬兒被牽引到茂密樹冠下躲避,馬車頂棚無需擔心,是辛氏特製的材質,刀槍不入十分結實,霍堅一躍而上,扶穩在箭雨之下有些動盪的馬車,隨即閃身而入,將辛祕攬在懷裏,以防她摔出去。
“無需擔心,”她病得雙頰通紅,眼睛烏黑黑的,伏在他懷裏眉頭蹙起,因爲馬車的晃動而不適:“他們若是真想伏擊我們,在左側山路設下陷阱或是引來猛獸都比這樣襲擊有用,烏叔蓋不想幫忙,但又不得不幫忙……所以他的襲擊很隨意,也不會持續很久的。”
生病沒怎麼影響她對形勢與人心的揣度,霍堅不懂猜忌人心,但他看得懂戰局,這樣自上而下的伏擊本是死局,商隊衆人不瞭解山道,很難抽身而出向崖上攻擊,這一遭險之又險,然而山上的箭鏃也是零零散散的,只有呼喊聲勢浩大,實際上攻擊了半天,都沒造成什麼傷亡。
他沉吟了一會兒,選擇聽從辛祕的吩咐。
護衛們得到命令,試探性地解下背上的短弓向上回射,他們的裝備偏向於叢林近戰,短弓就是這種輕便的武器,雖然好收好放,但射程近,在這樣的距離下很難有效回擊。
就像他們這邊一樣,崖上的人也沒什麼傷亡,雙方彷彿對峙一樣僵持了兩個時辰,終於聽到崖上傳來了長長的號角聲。
對方收兵回寨了。
危險解除,隊伍確定了一下方位,繼續前進,然而霍堅再去看辛祕時,她仍然生着病,眉目間滿是疑慮。
“您到底在擔心什麼呢?”他單膝跪在她面前,關切地看着她失了血色的臉。
辛祕勾了勾脣,有氣無力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好了。
這樣沒由來的焦躁不安讓她數次在深夜驚醒,心跳劇烈起伏……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一種名爲“恐慌”的情緒包圍着她,讓她惴惴不安,病痛纏綿。
第叄日清晨,商隊行過了孟塔山谷,那座巍峨恢弘的峽谷像是大地開裂的創口,灰黃的土石之下綠得驚人,古樹參天,蔥蘢濃郁,這片山野帶着危險迷人的生命力,沉寂地目送着他們。
隊伍一直沒有遇到兇悍的野獸,行進十分順利,一路都由水源,捕獵也很順暢,每個人都帶着足夠自己在林中生存的口糧,還時不時有新鮮的肉食,商隊護衛們逐漸放下了警惕。
然而就在這天晌午,地動了。
那一刻辛祕驟然想起了早晨馬兒不肯裝鞍,焦躁不安的樣子,還有數日裏來不見蹤影的猛獸,就連捕獵得到的野兔麂子,都掙扎得分外劇烈。
這些動物們和她一樣,被這種大自然降下的、無可阻擋的危險而影響着。
樹木倒下、塵霧騰起,大地在這一刻開裂,身旁聳立的丘陵小山亂石崩墜,巨大的巖塊砸在馬車頂上,刺耳的聲響裏,馬車整個側翻在地,她狼狽不已地滾落出來。
周遭都是混亂驚恐的喊叫聲,不知道是誰在跑,又能跑到哪裏去,隱約聽到辛寶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在劇烈搖晃的泥土之上蜷作一團,嘗試着站起,小腿一軟,又跪在地上。
什麼都看不清,濃綠的樹蔭和鮮嫩的花朵一起化作泥濘中的碎骸,有灰土染進她的眼睛,狐神艱難地捂着口鼻喘咳着,肩背被崩落的石塊和樹枝砸得生疼。
不知道是誰拉起了她,那人手掌寬大粗糙,令人心安。
他先是扶她起來,見她在搖晃的地面上根本站不穩又要摔倒,乾脆利落地將她抱在懷裏,劇烈的心跳和麪上粗重的噴氣都告訴辛祕,這個人並不輕鬆。
她眼睛裏還被沙子迷得疼,眼淚嘩嘩地掉,額上還在摔倒時磕了一下,也來不及揉,她像樹袋熊一樣竭力雙手雙腳都纏在那人軀幹上,爲他節省力氣,讓他能至少騰出一隻手來保持平衡。
山嶽仍在搖晃,她依靠着的人拼命前行,肌肉緊繃得石塊一般,在漫無邊際的山林之中奔逃。
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辛祕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膝蓋猛地一彎,難以承受這種衝擊似的,幾乎馬上就要跪倒在地上。
可他粗重地喘了幾聲,喉嚨裏擠出窒悶的痛哼,穩了穩身體,重新站直,帶着她繼續前進。
辛祕咬脣,抓着他後背的手逐漸感受到了一種不祥的黏膩溼潤。
他受傷了。
這幾章都老老實實跟着大綱走,我進步了,獎勵自己一朵小紅花。
基友: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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