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隻寶狐-有緣由的嫉妒
第二天他們的狀態並沒有比前一天好多少,歐陽潯也只是背上不再一動就滲血,行動還是相當遲緩不便,辛祕晨起替他仔細摸索過傷口,確定脊柱還是完好的,兩人才略略安心。
但是不能再停留在這裏了。昨天辛祕找食物時就看到過在路邊一棵半倒下的大樹上還留着獸類的抓痕,這意味着這裏是某種強大野獸的領地,也許它走了,也許只是暫時去躲避地動,還會回來呢?
昨天晚上是迫不得已必須休息,現在起碼天亮了,還是要儘快離開。
辛祕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了,以前在宅子裏被嬌慣時暫且不論,即使是之後和霍堅一起出門,與商隊衆人失散後,也是有霍堅細心照顧的,即使不能讓她喫精穿美,但起碼也是不用忍飢挨餓的。
而現在……
她皺着眉,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溼軟地面上,還要分心扶着面白如紙的歐陽潯,讓他借力邁過崎嶇樹根。這一地區的山脈土地都被劇烈的地動顛覆了,樹木傾倒,河流斷結,一路走來看到許多石塊下殘缺的動物屍體……她還活着就很好了。
辛祕專心四下留意着捕食者的痕跡,也在留意着食物和草藥還有乾淨水源的痕跡,不讓自己分心去想別的東西,比如這場地動會不會讓他們此行的目標被掩埋在深處,或是乾脆被破壞?又比如……商隊的人還好嗎?那些忠心守衛着她的辛氏護衛,那些跟隨着商隊的異姓盟友,信賴着她的辛寶,還有愛着她的霍堅?
分心去想這些沒有意義,境況越是不利,她越是保持着絕對的理智,腦中高速轉動着,思考着一種又一種野外生存的法子,靜默無聲地平穩邁步。
直到拖着腿行走的歐陽潯低着頭,在她繡鞋上看出了端倪:“……您,腳底是否受傷了?”
那藕荷色的漂亮繡鞋邊際暈開了一點血絲,隨着她穩定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細微的一點顏色,極不明顯,若不是他一直垂着頭,還發現不了。
“興許是吧。”辛祕沒低頭,淡淡回答:“確實很痛,但不能停下,也沒辦法緩解,不如不去理睬。”
說來也算自己疏忽,她自然是有在林中行走所穿的軟底靴的,但乘在馬車裏還是輕便的繡鞋方便,她太掉以輕心了,完全沒考慮過會有來不及穿鞋就要跋涉的情況。
歐陽潯愣愣地看了她毫無動搖的步伐一會兒,如果不是她親口承認會疼,他都要猜她是不是沒有感覺了。
艱難地吞嚥了一下,嚥下喉嚨裏帶着血腥味的澀痛,他輕聲說:“用布多迭幾層,墊在腳底,再用我身上的皮甲內襯包住,會好很多。”
見辛祕有些驚奇的樣子,他又扯着嘴角虛弱地笑了笑:“雖然我總是騙人,但這次可沒有……我幼時鞋子破了逃荒,滿腳都是血,就是用死人身上的麻布在腳底摞一摞,再用麻繩捆起來……那時候連皮子都找不到。”
他傷痛纏身的時候許是放下了些防備,話有些多,用詞也不是以往那種十分文氣的雅緻,帶上了些市井之間的俚語,辛祕沒有打斷他,靜靜地聽着。
按他所說的方法裹纏過鞋子之後果然好了很多,雖然還是疼痛,但至少不會像方纔那樣每走一步都像有什麼尖銳的弦在腦子裏跳了,辛祕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看歐陽潯也順眼了很多。
他着實是提不起精神耍心眼,努力地用力撐着身體,但扶着一邊樹幹的手指還是用力到失去血色,雙眼時而凝聚時而放空地半垂着看着地面,嘴裏一直不着邊際講着幼時的生活。
“……最後,我還是活下來了,哈哈,雖然當時病得要死了,養我的老頭說死人會生疫病,就把我丟到破廟裏自己走了,結果他沒猜到,我命大,硬是喝着雪水好起來了,最後,還回去佔了他的地盤。”
“嗯,怎麼喫飯呢?那會我什麼都不會,也只能偷雞摸狗了,我孃親很小的時候經常給我講,我的阿父是個大英雄,他會保護我們,教導我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男子漢不喫飯也是要餓死的……所以我偷、騙,再長大一點,有了力氣,也會搶。”
“之前我是不是跟你們說我是盜墓的?那也沒騙你們,我真的盜過墓,領頭人帶着我們去踩好點的墓丘,用繩子綁在腰上放我下去,我抓裏面的金子冥器上去……沒有碰到過糉子,倒是碰到過好多在墓裏住着的大耗子。”
“……這麼一想,以前的我真是個混賬啊,如果不是被帶回家裏,恐怕後來真的會跟着別人去打家劫舍害人性命吧。我恨着歐陽氏,恨着虎神,可也是他們給我穿上人的皮囊,讓我學會了讀書習字,能文縐縐地裝作一個聰慧的公子,再也不用捱餓。”
“可我還是恨他們,多可笑。一邊靠着家族的培養和勢力做着以前做不到的事,一邊又仇恨着他們殺死阿孃,甚至想要報復,想了很多年,想得發狂……之前還把那個蠢貨的身份令牌丟在你們面前,哈哈,我纔是那個蠢貨吧……”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兩人一前一後地靜靜走着,林中只有蕭瑟的風聲。
辛祕疑心他發熱燒暈了頭,還是一聲不吭地昏過去了,扶着枝幹喘氣回頭看他。
歐陽潯還站着,只是看起來很不好,面色慘白,鬢髮也亂了,狼狽地駝着背扶着一旁的粗竹,滿面都是迷茫,雙眼愣愣看着她,眼白遍佈血絲。
“是什麼呢?”他說,“我在世上的牽掛是什麼呢?以前是阿孃,現在好像什麼都不是了。如果我死在這裏,也只是死了,無人記得我,也無人會祭奠我,倘若我復仇成功了,從害死阿孃的神明手中奪過這個家族……但還是沒有人會喜愛我啊。”
“我和霍堅明明是一樣的吧。”
一樣的棄卒,一樣地流浪過、痛苦過,在渾渾紅塵裏用盡全力地活着,擁有過美好,可那些美好也只是曇花一現,很快就破裂開來,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歐陽潯之前從不斥責上天不公的,何來的天?他能仰仗的從來都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他單純地仇恨着,謀劃着,等待着,蟄伏着。
……但爲什麼,霍堅擁有了你呢?
——現在,他嫉妒着。
傍晚的時候下了場雨,辛祕拖着渾渾噩噩的歐陽潯躲到一塊凸出的山壁之下勉強躲雨,他背後的傷口又裂開了,滾滾血液被沖刷而下,蜿蜒在地面聚成一團髒污之色。
但淋了點雨,他看起來神智清醒了很多,不再嘀咕個不停,有餘力四下打量分辨方位了。
“地動時,我們走的山道是東西向的。爲了躲避裂口和碎巖,我帶着你沿着山路跑到開闊地帶,才轉向北上,後面沒有做過什麼大的偏向,所以我們應該還是大致在向着原定的方位出發的。”
歐陽潯用手掌接了幾捧雨水喝,潤溼乾裂的嘴脣:“以我們的腳力,這一天算是走了以往兩個時辰的距離吧,不算很靠近左側苗寨,但再走個一天,至多兩天,就要小心了,那個距離怕是已經進入那邊苗民的狩獵範圍,現在只留我們兩個人在,恐怕會很危險。”
辛祕搖了搖頭,回答他:“暫且不走了,要等你恢復一點。來的時候我就觀察過了,這邊上就是一座碎裂的小山,動物們跑得無影無蹤,這裏也沒什麼猛獸的氣味和標記,暫且是安全的,找個山洞,先休養一下。”
不說歐陽潯,她自己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渾身都在疼,風寒也綿綿不斷,時不時流着鼻水。
歐陽潯順嘴就應了下來:“都聽您的。”
“不要這樣回答我。”辛祕蹙眉,有些髒污的臉蛋上滿是不贊同:“以往我命令你們,是因爲我確信自己是對的。然而現在流落苗疆野外,我並不清楚在這種環境下該怎麼生存,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思考謀定,而不是一味聽我的。”
歐陽潯一愣,白淨的面孔細細看了看她,眼裏有些喜悅似的,輕輕嗯了一聲。
“但這次,我確實認爲您說得對。”他溫和地說:“即使不瞭解,您也一直都做了對的選擇。”
“希望我能永遠對下去。”辛祕望着無邊的雨幕嘆了口氣,“現在,我們只能等待雨停了。”
然而,正如沒有什麼王朝能永遠延續下去一般,這世上也沒有什麼能永遠正確的人,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做到。
即使辛祕再聰慧,她也無法準確預測他人的行爲。
所以她不會知道,被稱爲“黑苗”的、仇視漢人的苗寨剛派出一隊獵手,前往寨子周圍,查探山脈現狀。
深夜裏,歐陽潯掙扎着醒來,他咳嗽着強行撐起身體,四下摸索,無奈毫無工具,只能取過一邊的竹子作爲武器,艱難地站在因爲發熱而昏沉睡着的辛祕身前,注視着黑夜裏無聲無息的包圍這座小小山洞的人。
基友:啊啊啊啊啊啊又有點恐怖!!!
我:?不恐怖,恐怖個蛋!大家都是人,又不喫人!知道我爲啥設置歐陽潯護駕嗎?因爲他會外語,還會盜墓!
基友:草?爭寵都要專業技能和小語種人纔是吧。
將軍流下了沒有文化的眼淚。
有什麼關係呢,活好就夠了(親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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