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隻寶狐-尋着她的痕跡
辛祕艱難地從地面上撐起自己的身體,長髮胡亂地覆在面頰上。
已經入夜了,山洞裏本該一片黑暗,天幕上雖有碎閃星辰,那樣的光線卻不足以照亮眼前的地面,但她因爲高熱而模糊不清的視野裏逐漸亮起了點點火光,接着那些火光連綿成一整片,環繞着照亮了身周山洞。
她在看清遠處山壁上斷裂的裂縫時,滿腦子都在嗡嗡地尖銳響着:危險、危險……
可是,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手腳因爲身體的熱度而冰涼無力地垂在地面上,她遲了半拍地想去摸歐陽潯,不知道是確認他的生死還是索求他的庇護,然後胡亂摸索了幾下,什麼都沒抓到。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她終於找到了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個同樣狼狽染血的身影正艱難地擋在山洞口,直面着逐漸包圍而來的數十道火把。
然後她合上了眼簾,記憶裏只餘危險的片片火光。
“咳——”辛寶灌了兩口沁涼的溪水,嗆得咳了兩聲,直起腰來粗魯地抹去嘴邊水漬。
“辛管事。”霍堅將自己從樹上摸來的漿果遞給他,生澀地說了兩句場面話:“山中水冷,勿飲太多。”
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沉穩回答:“不妨事的,我曾經也是個跑山跑水的行商,什麼苦沒喫過?我撐得住。”
然而他到底已經不再年輕,這幾日不眠不休的搜索尋找讓他面色憔悴,挺拔結實的身軀也乾癟了不少,兩鬢斑白叢生。
霍堅看在眼裏,有心想勸,但想想自己哪裏來的立場,而且勸了也沒什麼用……便也只好閉口不言,只是在飲食上稍微照顧這位可靠的中年人一點。
畢竟,狐神可是實打實地丟了。
天崩地裂那日,他本騎着馬守在馬車旁側,但一道裂縫就在辛寶腳下展開,他的馬匹一腳踏空,橫在霍堅身前,眼看他就要直直墜入那黑洞洞的可怖裂口中,霍堅下意識地飛身過去,躲開倒下的枝幹,將辛寶抓上裂縫邊。
可下一秒他彈射而起,再回頭去找辛祕時,馬車的位置已經被滾落的山石淹沒了。
接着是煙塵不休,遮天蔽日,崩裂滾落的岩石灰土轟然而落,他什麼都看不清,只能聽到四處傳來的慘叫。
霍堅是在廢墟里堅持到地動停下的,塵埃落定時分散逃命的護衛們叄叄兩兩聚了回來,赤紅着眼睛與他一道挖掘。
靠着過人的武力,他躲開了致命的落石,傷口卻是少不了的,一側肩頭硬生生挖去了一塊肉,至今還在滲血……然而刨得手指裂開,也只看到幾乎碎成齏粉的馬車,車架上固定的馬已經殞命,鮮血染紅了整片石堆。
那一刻的心情他不願回想。
他向來厭惡那些曾經經受的痛苦,那些揮之不去的東西糾纏在他的靈魂裏,午夜夢迴屢屢想起,若……若真的,辛祕也在亂石之下出現的話,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怎樣面對那樣的場景。
就彷彿陷在噩夢裏,他機械性地搬運着石塊,在心裏祈求着上蒼,讓她平安。
——好在,那裏面沒有她。
只有碎裂的半幅袖子。
雨過天青的顏色,是他第一次去桑洲時,在那個如夢如幻、被濃霧包裹着的迴廊之上忽然出現的神明身着的顏色,他還記得,那時她一襲青衣,袖子下襬上都有色彩斑斕的碩大花朵,連稚兒穿了都會顯得太過花哨,偏偏在她身上,只有理所應當的明豔。
她就合該被花朵團簇着,接受世人的供奉,而不是這樣孤零零地,被埋在石碓之下。
還好,還好,還好,她不在這裏。
他鬆垮了脊背,脫力地跪在廢墟里,雙手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馬車壁上。
在這樣的六神無主時,還是見多識廣的辛寶率先平定了心緒,火速整頓清點餘下的人,並留下一部分繼續挖掘被掩埋的人,剩下一小隊沒有受傷、或受了輕傷不影響行動的精兵只帶水米,向四周搜尋。
霍堅帶着隊伍,沿着山道唯一的出口向外摸查,然而山路變化極大,甚至原本的丘陵小道直接塌陷成了一片荒原,碎石又在不停滾落,要找出辛祕的逃亡痕跡,又談何容易?
連續幾天一無所獲,而今天同樣是沒有發現的一天。
辛寶喫完漿果,用綁起的袖口抹去嘴角的汁液,整個人短短几天內蒼老了十歲不止。
“休息一下吧。”他說,聲音裏全是疲憊和嘆息。
霍堅咬緊了牙關,第一反應是拒絕。可他心裏也明白不能再這樣高強度行走下去了,辛寶暫且不論,就連那些身強體壯的護衛這幾天都死氣沉沉,剛剛還有個年輕人在走出藤蔓雜繞的林子時直接昏倒在地上。
他們需要休整。
小隊駐紮在溪流邊上,疲憊的護衛們終於喫上了這些天長途跋涉以來的第一頓熱飯,他們都頹然地坐在火堆邊,沉默地進食,面上毫無休憩時的愜意。
這些都是辛氏本家派出的精銳,多少有些人是能猜到那位身份隱晦的貴女究竟是誰的。
而現在……可以稱爲家族至寶的她,被他們弄丟了。
若真的失去了她,辛氏,桑洲……乃至他們自己,和遠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又會怎樣呢?不安的惶惑縈繞在每個人腦海裏,
身體的疲憊和心理上的絕望雜糅在一起,幾乎每個人都是死氣沉沉的,雖然今天開伙做了飯,還久違地捕獵了一頭獐子,但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忙碌地咀嚼着。
飯後他們簡單地蜷縮在灌木下休息了一會兒,霍堅自請崗哨,獨自一人攀上了一邊的矮樹,隱匿着身影爲樹下衆人護衛。
他睡不着。
他怎麼能睡得着?
這樣的安靜時分,越發讓腦海裏那些混混沌沌的猜想和畫面明晰起來。收緊的手指換了個姿勢,碰到了懷裏一個小小的硬物,他一頓,輕輕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個小小黑黑的竹筒,表面塗了防水的樹膠,正隨着他的動作發出汁液晃盪在筒壁上的聲音。
他沉默地用拇指旋着那個做工有些粗糙的口子,打開了它。
裏面是大半筒汁水,顏色渾濁,將竹筒內壁都染了色,散發着屬於植物的清苦氣息。
這是……辛祕送給他的禮物。
她曾經數次抓破他胸前的大鶚,又高傲地命令着他,要他換成最華美的狐狸。
而現在,那一大包瓶瓶罐罐的染料,最終都碎散在了山崖之下,混雜着髒污的泥土和馬血的腥臭,滲入大地,悄無聲息,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只有這一瓶還在。他搬開最大的一片馬車殘骸時,這唯一完好的竹筒孤零零地躺在那裏,就好像他僅存一息的希望。
他攥緊竹筒,破爛的十指裹着繃帶,緊壓在堅硬的竹筒上,痛得鑽心。
霍堅垂眸死死看着那支竹筒,細細體會這種痛意。
一定要找到辛祕,不然,一定會比這樣更痛百倍千倍。
短暫地休息了兩個時辰,精銳小隊又再次啓程了。
他們到溪邊灌滿了水袋,胡亂地擼起地動過去沉澱完畢重新變得清亮的山泉擦在額頭脖頸來提神,霍堅也用溪水清洗了傷口。
水邊痕跡紛亂,獸類的腳印在溼泥上來來去去,堆迭數層,什麼都看不出來,所以他並不抱希望能在這裏發現什麼,只是慣性作祟,細細觀察一番。
而這一看,還真的發現了什麼。
“辛管事!”他一時又是狂喜又是擔憂,完全控制不住音量,大聲喚來辛寶。
“這裏的植物,看着不像是被動物咬斷的,”他撥開倒伏的葉子,細細去看那幾處有些毛躁的斷口:“水邊生長的這種植物,都被採去了。”
辛寶也細細分辨,護衛們帶着此行跟出來的嚮導過來,這個中年人腳骨擦傷,幾乎全程都被揹着,就是爲了在這種時候提供經驗。
令人狂喜的是,他肯定了霍堅的猜想:“這是我們這裏常見的止血草藥,只有人會這麼摘,也許確實是你們家的小姐,我記得她讀過很多圖鑑,她可能是認識這種草藥的。”
衆人大喜過望。
這一路他們都在試圖尋找辛祕留下的痕跡,霍堅知道若情況允許她是一定會留的,事實也確實如此,他們找到過她撕開的衣袖,她一定是努力將這些布料綁在枝幹上了,但過路的動物將布條似碎了,留給他們的只有各處分散的碎散佈塊。
這次,是第一次這樣清晰地找到她還努力活着的痕跡。
“快馬加鞭,沿路搜尋。”他清晰地喝出命令:“從這裏往後都是無水谷地,痕跡興許有保留。”
一定要快,這水邊上有不少大東西留下的爪印,這些都很危險,她還摘止血藥草,說不定就是受了傷。
帶着這樣急迫的信念,他們又找到了更多的痕跡。
被挖開的植物,乾涸地面上的半個足印,都指引着他們的方向。然而同時出現的,還有葉片上剮蹭到的血跡,焚燒過什麼帶血布條之後的殘痕。
有人受傷了。
在越發焦灼的心緒裏,他們在正午找到了那個隱蔽的山洞。
山洞裏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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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友:爲什麼你的主角就沒有一次送禮收禮順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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