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隻寶狐-沒頭腦和不高興
辛祕沒有迴歸神軀,住在凡人的軀殼裏,她並沒有那樣直接地感受到什麼飽含惡念的存在,只是在踏入那片叢林的邊界時,感受到了秋日寒涼的風。
她裹緊了身上的大氅,有些遲疑地擰眉。
“怎麼了?”霍堅率先發現她的停頓,立刻停下腳步,四下默望。
“沒什麼。”周圍只有落葉簌簌的聲響,蟲鳥都在這樣肅殺的季節失去了聲音,似乎因爲進入了叢林,秋日的光也已經不再灼熱滾燙,透過葉子縫落下來的大半是冰涼的光線。
晨起時,她嘴邊甚至會吐出白霧。
所以,只是快到冬天了吧。
辛祕將領子掖好,又將雙手一攏,收進同一邊的袖口裏,這是她在前行的路上看到別的凡人做過所以學來的姿勢,這樣放手雖然有些傻兮兮的土氣,但不得不說是真的很暖和,原本冰涼的指尖也在自己的手臂上逐漸暖熱。
霍堅和歐陽潯不約而同地看向狐神板着一張冷豔的臉揣手的動作,又不約而同地很快轉移視線。
嗯……即使覺得很可愛,也是不能表達出來的。
林中的溪水早晨的時候冰涼徹骨,甚至在水面浮動着薄薄一層霜,中午時那層霜終於化開了,溪水也不再刺骨發痛,辛祕在水邊蹲下,用仍然很涼的水洗了手。
擡頭便看到一塊布巾遞在手邊。
是歐陽潯。
辛祕瞥了瞥他,餘光又看了下在不遠處樹上辨別方向尋找路線的霍堅,有點好笑地勾了勾脣:“你猜我會不會告訴他?”
歐陽潯舉着繡有小花的柔軟布巾,脣角的笑容也很柔軟:“您當然可以,但您會嗎?”
辛祕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微笑,黑亮的瞳孔裏有着泛涼的試探之意。
“給您。”歐陽潯謙卑地躬一躬身子,那塊布巾又向前遞出一些,迭成大小恰到好處的方塊,放在他玉脂般修長有力的手掌上,“秋日溪水寒涼,不管您對我有何好惡,都不應當忽視自己的身體。”
辛祕抽了抽嘴角,伸手接過了小花方巾,擦乾了手上水漬。
——歐陽潯猜對了,她確實不會告訴霍堅她與歐陽潯之間的詳細戲碼。
若這天地沒有這樣多的繁雜紛爭,她不是家神,也不是他的主君,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的愛侶,女子驕傲跋扈,男子沉默包容,她一定會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撒嬌賣弄,詳細給他描述其他男人是怎麼追求他的,讓他嫉妒得發狂纔好。
可她是辛氏家神,她揹負着整個家族,也揹負着太多人的未來,霍堅也還不是她可以放心挑逗依靠的人。
至少,在這條路上,在這片山林裏,她都要做一個絕對理智絕對主導的領導者,而不是與他恩恩愛愛的甜蜜愛侶。
歐陽潯確實將她作爲了眼中的目標,在發現她不會對一味溫和有禮的男性感興趣之後,他轉變了思路,鋒芒畢露,一邊向她展示自己強大有力的邏輯能力,一邊又在不着痕跡地提醒着她,什麼纔是最有益的。
喜歡霍堅?當然可以,但他是失勢的、負罪的、無兵無權、甚至心勁都是低落的,空有一身武學,卻沒有大展拳腳的機會與背景。
即使是家神挑選自己的玩伴,也是要百般挑剔的,家世容貌、文治才情,霍堅沒有一項是拿得出手的,這樣的一個罪臣,真的值得你這樣堅定地選擇嗎?
“我是父親不喜歡的那個子嗣。”歐陽潯一邊揉搓着樹葉擠出驅蟲汁液一邊說,“但他會選擇派我做領隊,而不是我那弟弟。我得到歐陽氏的兵權指日可待,至於虎神……她向來不與凡人交流,族中服從她的人並不多。”
青年目光閃閃爍爍:“……萬人的軍隊,總比一人要強上太多。”
再過幾炷香時間,他在與辛祕一道分析過玄鳥周氏接下來的動向後,意味深長地補充道:“當今局勢複雜交錯,若有人替您分憂,您亦可輕鬆不少。”
“待事畢,天下巧奪天工的珠玉寶石便都由您任意採擷,又哪裏缺一顆邊塞岫玉呢?”
辛祕幾乎要爲他狠辣的話語氣笑了。
邊塞岫玉是一種低端玉石,與和田玉相似,卻低廉劣質……在產地甚至又被稱爲“傻瓜玉”,即只有傻瓜纔會把它當做價值連城和田玉的意思。這人用邊塞岫玉來諷刺出身邊疆的霍堅,既辛辣又直白,可偏偏被諷刺的本人並不懂玉石珠寶,霍堅神色平平地在一邊守衛,不向這邊看來半個眼神。
這樣的脣槍舌戰進行了一整天,霍堅即使再遲鈍也發現了兩人之間無言的氣氛,他用一種若有所思但又平淡忍耐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掃,辛祕有些煩擾地從與歐陽潯的對話裏抽身,擔心霍堅真的要問的話,她將兩人對話內容告訴他是否會讓他侷促,然而霍堅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好像真的一切任憑辛祕做決定,而自己置身事外地等待着最後的裁決。
夜晚時,辛祕與他一道去溪邊洗漱,看着水裏倒映着的星月,還有那張如往常般寡言的臉,辛祕憋悶了一整天的胸口忽地一熱,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問有什麼意義,總之下意識地開了口。
“你知道歐陽潯一整天都在說服我嗎?”
話剛出口,她就明白了,自己並不是想從他這裏得到一個答案,她只是心裏一片煩亂,所以卑劣的、同樣不想讓他好過罷了。
在心裏嘲笑着自己,她嘴邊掛着似笑非笑的複雜弧度,等待着霍堅的迴應。
男人挺拔壯碩的身形,在交交錯錯的樹影之間像是飽經風霜的古巖,他泛着蜜的眼眸看着她,好像整個生命裏只有她一樣。
“您知道該怎麼做。”他說。
得到了令人生氣的答案,辛祕也不記得自己帶着冷笑迴應了他什麼,也許是“那就如你所願”或是“我當然知道”。
總之她將霍堅丟在了水邊,自己提着裙襬,步伐筆直地回到了營地裏。
營地已經生起了篝火,歐陽潯正坐在火堆邊上削肉乾,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擡起一張溫和帶笑的面孔看過來,眼睛裏映照着灼灼火光。
辛祕不想與他虛與委蛇,在他張口之前就率先出聲:“過來。”
很短的兩個字,歐陽潯眼神閃爍了一瞬,便從善如流地擱下手邊的東西,拍拍衣襬上的灰塵站了起來:“好。”
辛祕帶着他,與從溪水邊回來的霍堅擦肩而過。
她沒有去看他,但她能感受到,霍堅的目光追隨着她,從經過時的側臉,再到走遠後的背影,都有種火辣辣的被注視感。
可她也沒有回頭,頂着直直的視線,走到了溪水反方向的斷崖。
露營的這片空地正在一處懸崖邊上,看痕跡,應該不是上次地動造成的,而是已經存在了很久,斷崖邊上還有水流沖刷的河道痕跡,在春夏時分這裏應該是一道小小的瀑布,秋冬枯水,水流斷絕,便是平坦的斷崖。
崖邊風聲凜冽,辛祕長髮被紛紛揚揚地吹起,她隨意理了理,望着下方在夜晚黯淡無光的水潭。
那水潭很小,也就方圓不到一里,沒有月光灑上去時黑沉沉的,從高處望下去,它彷彿一塊圓圓的黑洞。
“您叫我來,是要說些什麼呢?”歐陽潯在身後出聲。
他畢恭畢敬的,態度恭順,與以往毫無差異地站在幾步之外。
“你接近我,又是要說些什麼?”辛祕問他。
歐陽潯有些詫異地擡起頭,眼眸黑得幽遠,有些喫驚地看着她,良久,讀懂了她面上的認真,歐陽潯也收起了脣邊的笑意。
“我以爲您知道的,”他不笑的時候,聲音甚至有些嚴肅,“……我仰慕您。”
得到這樣的答案,辛祕沒有絲毫動容,只是有些疑惑般,輕輕挑了挑眉毛:“爲什麼?”
歐陽潯自嘲地一笑:“我向您描述過的,我的過去……那些經歷讓我有着異於常人的心結,很多時候都困擾着我。”
他目光一閃,忽地看向辛祕:“而看到您對霍將軍的偏袒、寵愛,我發現我會嫉妒,並且會忍不住地想象,若取代霍將軍的人是我,被您看重……那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除此之外呢?”狐神並不滿意這樣的答案。
“我想與您成爲最信任的搭檔,與您商議計謀,吟詩弄月……甚至還可以一起在市井弄堂喫喝取樂,您作爲我的後盾,而我則是您的槍矛,實現您的抱負和命令。”
歐陽潯輕聲說,他儒雅的面孔出現了一抹笑意,眼瞳裏簡直柔軟得流出蜜漿:“……您不喜歡這樣嗎?”
她當然很喜歡。
但——
狐神倦怠地揮了揮袖子,打斷他深情款款的表白:“若我是虎神,你會想要得到我的愛重嗎?或我是唐錦、阿壽?”
“我們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神明,曾經不承認你的存在。所以你追逐着身邊的神,想要得到神明的認可,而這個神是誰,並不重要。”
“若我愛你,你便會爲了我,找來我喜歡的稀罕玩意。若唐錦愛你,你便會爲她謀劃一片安全穩定的天地。”
“你只是想要一位神明的愛,而不是辛祕的愛,對嗎?”
因爲寶狐篇幅太長,導致我好多腦洞沒得寫,可能寫完這本先不開那個星際np了,先在記事本那邊寫幾個沒頭沒尾的腦洞爽一爽再說!
不過寶狐還得一段時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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