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隻寶狐-不懂心與不懂她
背後的狂亂惡獸仍然在發出恐怖的呼喊聲,巖洞岌岌可危,落石遮天蔽日地砸進水裏,水波像沸騰一樣動盪着。
歐陽潯看着遠處閃爍的瑩瑩光斑,那些怪魚顯然在飛快接近。
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入水。
一隻毛乎乎的小爪子忽然抓在他脖子上,阻止了他的動作:“讓烏叔蓋走前面。”
歐陽潯若有所思地低頭,狐神眼睛黑沉沉的,態度倒是很淡定:“——他總得拿出些誠意。”
烏叔蓋聽到歐陽詢的翻譯之後,稍加思索,便先行潛入水中,那些金光斑斑的怪魚們很快靠近了,尾巴拍擊着,帶起粼粼的水波。
但真的靠近他們二人時,這些氣勢洶洶的魚卻退縮了。
歐陽潯警惕地持着短刀防禦,怪魚們一反之前的樣子,只圍着兩人,將烏黑兇狠的尖牙敲擊得咔咔作響,卻半點不敢上前……就彷彿被什麼無形的罩子阻隔了一樣。
只有半身入水不影響說話,歐陽潯半是放鬆半是嘆息道:“這就是誠意嗎?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狐神毛茸茸一團趴在他懷裏:“看出來的。李洛兒那麼寶貝這個人,他也姑且算是李洛兒唯一的仰仗,不管是從利益還是感情,她都不會放任這個人落入危險。”
所以,她一定給了他什麼東西。
狐神眼神一轉,與前方回頭的烏叔蓋對視,下半張臉紋着漆黑紋身的年輕男人無聲地看向她,雙方都在不着痕跡地試探。
怪魚們仍然猶猶豫豫地漂浮在四周水域,身後的響動卻不能忽視了,巨大的石塊劈頭蓋臉地墜落,幾乎像天幕都碎裂一般,龍神的聲音也越來越靠近。
烏叔蓋轉回身去,向前走了一步,衣衫在水裏漂浮,幾乎要觸及到怪魚身上,可它們不僅沒有撲上來撕咬,反而畏懼什麼一樣,更向後退縮了一些。
可行。
雖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麼神祕的東西,但跟着他游出去不失爲一條好法子,歐陽潯單臂將渾身痙攣的霍堅抓緊,跟着烏叔蓋逐漸沒入水中。
怪魚的包圍圈很小,嚴嚴實實地包裹着兩人,歐陽潯在徹底進入水下後短暫地閉了閉眼睛讓自己適應這樣的光線,再睜開時,周邊已經被詭異的光線照得一片燦亮。
大大小小的岩石穿過水麪,在水中劃出一道慢速的弧線,沉入水底,激起污泥。
他皺着眉,單臂發力,跟上前面遊動的烏叔蓋,怪魚們不甘心地跟在他腳後。
胸口衣服一動,是辛祕探出頭來,毛茸茸的耳朵在水裏晃動,她左顧右盼地觀察着水下的環境,瞳孔幽深泛着瑩綠色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是在哪裏感知到沒有寶物的呢?她有對策了嗎?弒神……她要如何做呢?
她在想什麼呢?
歐陽潯不知道自己在這一片紛亂混雜的環境裏爲什麼還能分出心思來想這些發散的問題,明明情勢岌岌可危,明明身後還跟着巨大的惡獸,他爲什麼還會去胡思亂想呢?
說到底,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會對辛祕有這樣奇怪的感情。
若說喜愛,也不盡然,她的美貌、才情、膽識、計謀的確是他欣賞的,但若論更深層次的感情……他識得她,也才短短一段時日。
若說崇敬,似乎是有的,她睿智、聰慧、冷靜,生了一顆玲瓏心,對局勢的把控幾乎是渾然天成的,除去對着霍堅,幾乎從來見不到她失態的模樣。
可除了仰望,捫心自問,他胸中翻涌着的,還有黑色的火苗。從小便被神明踩在腳底,他的噩運與不幸,他的榮耀與成長,全都在神明股掌之間,就彷彿脆弱的絲線般被神明漫不經心地牽引着,一個眼神、一句嘆息,便是他十多年的朝不保夕……所以,見到同樣可以把凡人玩弄於手的辛祕,他真的能做到毫無芥蒂嗎?
還有他曾見過的,不管是在那家花樓的小小更衣室,還是前不久路上的密林,她與霍堅曖昧的肢體動作,黏連交錯的眼神,她會臉紅,會喘息,像個凡人女子……不,那簡直就是個墜入情網的凡人女子,她挑釁地看着他,幾乎是在赤裸裸地告訴他,霍堅是她喜愛的男子了。
她寵愛着霍堅,不像虎神寵愛自己養的巨虎,也不像父親寵愛所謂的弟弟,而是一種女人對男人的,平等的,私密的,引人遐思的寵愛。
爲什麼呢?神也會愛着凡人嗎?
不甘、困惑、訝異、猜測……甚至他開始下意識地比較自己與霍堅,大家都是流落荒野的野狗,都有着不甘的歷史,爲什麼,他歐陽潯被神明拋棄,霍堅卻被神青睞着?
可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爲什麼會這樣糾結一樣,他也永遠不會明白,不管是辛祕還是墜入愛河的女子的想法吧。
他有點失落,又有點慶幸,心裏亂糟糟的,水流在耳邊沖刷,腦海裏只有窒悶的聲響,被水面緩衝的小石頭砸落在他背上,有一點點疼,歐陽潯看了看被帶在身邊潛游的霍堅,他沒有意識,臉色發白,脣色烏紫,右邊臉頰被石頭擦破,還在滲着粘稠的黑血,靠着他的身體滾燙髮熱,一看就很不好。
歐陽潯收回視線。
他不知道霍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是解毒的環節出了岔子嗎?可他自己分明還是好的,給血那時,辛祕又爲什麼一定要讓霍堅出去……罷了,現在沒什麼時間關心這件事,出於某種私心,他甚至想過,若霍堅死了呢?
就死在這冰冷的、無人問津的污濁巖壁裏,到那時,辛祕又會怎麼辦?
他無端帶了些報仇似的喜悅,像滾燙的毒液一樣在他肺腑裏一閃而過,又隱匿起來。
返程還是走重複的路,兩人都記着些路,怪魚也只是在外圍干擾,猶豫又膽怯地注視着他們,所以返程快了很多,辛祕只在皮囊裏吸了沒幾口,就隱約看到了湖上的亮光。
是太陽,他們沒下去很久,天還亮着。
巖壁的動搖已經無法忽視了,左側的山崖都已經層層碎裂重迭,根本無法通行,烏叔蓋緊貼着右邊甬道加快速度。
他一人可以通行,歐陽潯還帶着身體健壯的霍堅,一隻手還護着胸口的狐狸,週轉多有不便。
烏叔蓋回頭,伸手抓住霍堅青筋迸起的手臂,自己帶着他遊動。
歐陽潯低頭看了看辛祕,狐神眼神死死地看着霍堅,卻並不阻止,顯然既擔心他,又明白現在只有這樣才能安全出去。
——看吧,她果然還是理智的、冷靜的、無情的……寵愛的凡人,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
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在腦海裏盪漾着,歐陽潯嘴角勾了勾,解開一個大男人的負擔渾身輕鬆,足下一蹬就避開了砸落的石塊,加快速度上浮。
遙遠的身後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水流大亂,彷彿有無數個旋渦在身後成型,拉扯的吸力將跟隨的怪魚砸向巖壁,摔成一蓬血霧。
甬道整個鬆散開來,突兀嶙峋的四壁開始解體,大塊大塊的灰色岩石被可怖的水流捲走沖刷。
歐陽潯勉強穩住身體,敏銳地察覺到水流的溫度在緩緩提升。
他神色一凜,向回頭偵查的烏叔蓋比手勢。
——龍神撞破巖洞追出來了。
升溫的水流似乎就是它在盛怒之下噴吐火焰的後果,這種烈焰若是落在人身上,絕無存活可能。
兩人都加速擺動身體,在一片紛亂的水底躲避遊動。
怪魚們也發出騷動,似乎是本能地想要逃離岩石甬道,躲避身後追來的危險,但某種規則又限制了它們,讓它們無法離開,只能猶豫着遊向後方逐漸滾燙的水流。
還有相當一部分怪魚陷入了狂亂,剛纔還能限制它們的東西不起作用了,第一隻魚靠近了烏叔蓋肩上靠着的霍堅,猛地撕咬着他的衣襬,所幸沒有見血。
辛祕一直關注着他,見此立馬抓歐陽潯的手,發出警告。
第二隻癲狂的怪魚也很快靠近了,這次是衝着烏叔蓋的小腿,這個苗疆的戰士只用一把輕巧的彎刀就將怪魚整個刺穿,可第叄只、第四隻……很快數不清的怪魚就突破了無形的保護層的範圍,逼近二人。
他掩在重重紋身下的臉沒什麼表情,看都不看身後的人一眼,從胸口掏出一貫竹筒,密封好的口子被撬開,激盪的水波里,裏面有什麼深色的物體散了開來,像一團霧氣。
那是……血。
辛祕看着這一幕,胸口大石終於落地。
她沒猜錯。
爲了庇護烏叔蓋,李洛兒果然讓他帶上了自己作爲金龍後裔最寶貴的東西——她的血。
而這樣澄澈乾淨的血脈,是如今的龍神最恐懼也最渴望的東西。
怪魚作爲被污濁神血沾染的異物,恐懼着這樣乾淨的血脈,不管身後的龍神怎樣發出進攻的命令,它們都振動着鰭翅,可怖的臉上幾乎能看出猶豫和驚恐。
第一隻魚散去之後,很快就出現了第二隻,魚羣的散盡,也不過只花了幾瞬。
“嘩啦——”
“噗哈——”
兩人重新回到水面,狼狽地露出頭臉。
不止巖洞,整個山林都在震顫,驚鳥飛起,樹木哀鳴,平靜的潭水此時已經開裂溢出,濁亂水流淹沒了岸邊柔軟可愛的青草,就連他們下來的巖壁都在震顫。
“這裏不能呆了,我們得上去。”歐陽潯幾步躍至岸上,語速很快地說。
“我知道。”辛祕的聲音很平靜。
歐陽潯嘆了口氣,撿起下水前就壓在水潭邊的繩索:“那您也應該知道,我們帶不上去一個沒有意識的成年男子。”
手癢,想刀人
(還沒寫過真的死人劇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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