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隻寶狐-暗夜潛行衆神爭鋒
這裏的風雲草木都在庇護着他,他就是這方天地意志的象徵,只有神明們離開自己的神域在外,他們的存在纔會被其他神明輕易捕捉。
這也是爲什麼辛祕可以藉由項圈僞裝,裝做自己還在桑洲閉關鎮守家族。
虎神確實在她的家族、她的神域裏沒錯,但……這位神明的隕落太過突然,繼任的神明尚未誕生,甚至還未被天道孕育……就彷彿那處大地撕裂陷落,風雲狂嚎變色,自然的秩序扭曲斷裂,所有神明都注視着那裏,都在爲那忽然空白的區域而震驚。
歐陽潯動作不能說快,但絕無拖泥帶水,恐怕他是一回到族中就開始整頓籌劃,這才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成功咒殺虎神。
“……神明、也是會被殺掉的嗎?”小狐狸呆呆地聽着辛祕的分析,忽而打了一個冷戰。它好像才發現無所不能的辛祕原來也會脆弱似的,緊緊地貼着她,甚至開始細細發抖。
辛祕垂着眼睫梳理它的毛髮,修長冷白的手指伸進它絨絨脖頸裏,“我們辛氏是僅存的幾支古族之一,上古之時我們便開始依附他族而生,這樣多的日日夜夜總在權力中心週轉,掌握一些古老的與神相關的祕密也非意外……所以,殺滅神明的法子,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別擔心。”
王朝更替,許許多多氏族衰敗滅亡,而辛氏卑賤卻頑強地延續着,兜兜轉轉,不管是獻上財物還是聯姻生存,總是在每一任旺族身側相隨,因而族中流傳的祕術也不在少數。
“我們什麼時候動身?”霍堅詢問,“白日我發現許多鳥類都有異動,周氏的神明可以命令百鳥……他一定知道我們在此處,現下西山有異,他定也能猜出我們與歐陽氏聯手。”
在歐陽潯帶兵趕來助陣之前,比起武力他們還是出於絕對弱勢的,即使之前周氏猜不透他們要做什麼,不敢輕舉妄動,在今晚之後,不想正面衝突或是兵力不如歐陽氏的他們也一定會向這邊落單的辛氏家神出手。
“動身?動到哪裏去?”辛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寬廣大地,哪裏能躲開鳥兒的雙眼?”
霍堅抿了脣,感到爲難。
他一個人帶着辛祕躲藏還可以,只是少不了會讓辛祕喫苦,更何況這裏還有幾十名辛家人,這樣浩浩蕩蕩的一羣人,不可能躲藏的。
他摸了摸腰間的刀柄,低頭應諾:“我會護好您的。”即使不知該怎麼做,他也會努力拼上性命護好她。
辛祕看着他,笑了一笑。
“前進吧。”她說,“雖然沒料到歐陽潯在這時忽然動手,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兩地相隔,訊息無法及時傳達,儘早回到桑洲領地,我的力量才能最大化。”
晚些時候,辛寶帶着遊蕩在外的四名護衛回來了,他們正是當時在商隊裏護送家神的精銳,在孟縣酒樓裏遇到伏擊後聽從辛寶的命令,繞道先行回到桑洲傳訊接應。
再次見到完好無損的家神,這幾個精壯戰士都鬆了一口氣。
“族長令我等在外遊走,不要被圍困,”辛十二單膝跪地,將藏在衣襟夾層裏的賬冊交出,“這是族長交於我的,要我一定親手交給大人。”
那些都是辛氏這些年積累的產業的清單賬本,密密麻麻、堆堆迭迭,大小款例一應俱全,說是這個行商世家的命脈都不爲過。
辛祕摩挲着薄薄泛黃的紙頁,幾乎能想象到辛梓做出的決定。
她無聲地嘆着氣。
“阿梓他……很努力了。”小狐狸以爲她不滿意辛梓,着急出聲:“族裏的青壯年和府兵守了城好幾天,但是我們沒有戰船……周氏的那些人調來了戰船,他們很快就打到城邊了,前幾日他們還只是圍城,第叄日開始他們開始焚燒糧草,向城內投擲火油……”
“那些行商還住在外城,城牆受損他們也傷亡了一些人……阿梓開始讓他們進內城,可週氏很快就打進來了,阿梓他也是看着我們的人節節敗退出現傷亡……才、才降的……城裏的大家,不管是族人還是外姓人,都很敬重阿梓……”
它急急說話,眼淚又開始打轉。
辛祕揉了揉它頭上亂糟糟的灰毛,“我哪裏有怨怪他。”
要怪,也只能怪蒼天不公,神明無力,不是嗎?她的族人寶愛着她,她卻救不得他們任何一人。
“先休息吧。”她最後命令。
夜色深重,入冬的桑洲潮溼陰冷,溫吞濃白的霧氣一點點瀰漫開來,遮蔽星月。
狐神幾乎腳不着地,以神力漂浮前行,一點聲音都沒有地靜靜離開了自己倚靠的軟榻。因爲無需睡眠,她面上是精神奕奕的冷淡之色,長髮衣衫一絲不亂,微勾的眼尾瞥了蜷縮在牀腳邊打呼嚕的小狐狸一眼,便收回視線,足尖在窗口蝴蝶落地般輕點,整個身體輕盈地陷入潮溼夜霧裏。
她本想就這樣安靜離開,可走出一步,便像察覺到什麼一樣忽然停住了步伐。
“……你爲何在此處?”她帶着冷的聲音刺破濃霧,直直向後拋去。
寂靜只持續了一小會,一個強健的身影便攪動霧氣,從身後黑暗中顯露身形。
他微棕的粗硬長髮在腦後高高束起披散,凌亂的髮絲連同睫毛一道沾染了霧氣水珠,顯見是在夜色中等待了許久。
男人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霧凝結成珠,倏然滾落至剛毅的側頰。
“我想和您一起去。”霍堅低沉地回答。
辛祕轉身看他,神色有些複雜,起初還帶着些玩味,後面卻只有沉沉一片烏黑,“你知道我要去往何處?”
霍堅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去危險之處。”
狐神智慧,狐神狡猾,可與他相處的不長不短半年時間裏,她一直顯露着最至純至性的模樣,她唯獨不會騙他,也不在他面前裝模作樣,所以……正如狐神瞭解他如同視己之掌般,他也記住了這個乖張神明的真實模樣。
“辛氏族長危急,辛貴妃也表露出了自毀傾向……您不會坐視不理的。”
即使她表現得再鎮定、再冷酷,他也會記得,在山中得到桑洲被圍困的消息時,失控撲在他懷裏的屬於凡人辛祕的眼淚。
凡人可以軟弱,神明卻不能。
所以,她一定會主動出手,去保下自己最愛的親人。
辛祕只是轉瞬之間就讀懂了他的想法,被揣測的冒犯感讓她冷哼一聲,可心裏那種痠軟發癢的悶痛也在蔓延,她無聲地看了他一會兒,放棄了責罵他的想法。
“跟好我。”她轉身,面上帶着些譏誚:“我帶你去會一會你的前任主人。”
紛繁的雲霧裹挾着他們的身體,月色濃稠,暗夜潛行。
到達桑洲城的護城河時,辛祕的衣袖無風自動,緩慢地漂浮着,她正在與這片生她育她的領土聯結溝通,大地的震顫即是她的心跳,波濤的起伏即是她的脈搏,萬獸是她的眼,風聲是她的呼嘯。
她微閉雙眼漂浮起來,烏黑長髮墨染風流,肆意飛舞。
她深深呼吸着帶着焦土水汽的空氣,讓屬於家鄉的氣息遊走於自己渾身每一寸血肉,桑洲城的霧氣扭曲流動,水潭裏殘敗的紅蓮重新怒放,樹葉嚀噥,魚蟲聆聽,祠堂的舊鐘怦然敲響。
——桑洲的守護神,歸位。
那一刻她猛地睜開眼睛,遙遙對上站在護城河之內的修長男子。對方清俊文秀,長髮高束,禮法宛然。
他們互相對視着,眼中金戈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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