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
花園裏百花齊放,在午後的豔陽下美麗奪目。落霞眯着眼睛，笑道：“妹妹越發美麗了，每次見你都有不同呢。你還真是長得慢，直到成了親才長開呢。”
淮秀臉色羞紅,有些拘束：“姐姐怎的取笑我？”她便走出幾步，去觀賞一朵剛開放的牡丹花。
落霞笑了一聲，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有幾分奇怪的感覺,怎麼會這樣？
“他對你好吧？”落霞柔聲問道。
淮秀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已經知道他想幹什麼事，也知道他逼迫姐姐去那蠻荒之地尋寶藏,可是他這樣的人表面看溫文爾雅,其實很固執偏激，誰也勸不動的。他說祖宗留下的遺願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是爲了韓氏一脈而活着的,也會爲韓氏一脈獻出一切。”
“他從不逼你說出藏寶圖的祕密嗎？”落霞苦笑。
“藏寶圖本來就沒有什麼奇特之處，稍有心思的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奧妙。”淮秀低聲嘆道，忽然很是慎重的看着落霞,“姐姐，我知道你此去苗疆必定兇險異常，所以有件事想告訴你。”
落霞看了看左右,輕聲道：“妹妹請說。”
淮秀靠近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金針繡技的祕密並不是絕技本身,而是找到會用雙手同時拿針繡物的人,我是,那位月曦姑娘也是。如果左右手互換再將那圖繡一遍，會有不同的效果。”
說完，她便見落霞一陣驚愕，目瞪口呆。
“這是祖傳的隱密，我並沒有試過。如果姐姐需要，可以讓那位姑娘幫你。”淮秀輕鬆的笑了，彷彿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落霞看着她深深嘆息，扶住她的雙肩道：“你既然知道他將幹什麼事，也清楚那是大逆不道的謀反大罪，還願意留在這裏嗎？正巧你兄長在此，你可以要求回家裏探望啊！”
“姐姐，淮秀在這裏三年有餘，早已回不去了。”淮秀苦嘆一聲，仰起了頭，“姐姐，我，我已經有了身孕！”
落霞一驚，雙手立刻滑落。“什麼？”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江展彥一直到成親後才與淮秀行夫妻之禮，倒也是個君子。
“姐姐喫驚麼？我不管將來如何，總是他的妻子。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淮秀苦澀一笑。
落霞真正說不出話了，兀自發怔。
卻聽淮秀景仰的說道：“月曦姑娘好！”
月曦無意中走進後花園，才見花叢中的兩人，便走了過來。
“江夫人也有如此雅興麼？”月曦微微一笑，她並沒有拿掉面紗，但那眉心一粒鮮紅的美人痣已讓人無限遐想。她一雙清澈美目露出幾分澀然的笑容，卻盯着花兒怔怔的看着，也不和落霞說話。
落霞也沒有說話，她還在想着什麼，卻聽淮秀道：“兩位姐姐，淮秀告退了。”她有一種直覺，落霞與這位月曦姑娘之間有比她與落霞之間更深厚更親密的關係，她體會得出小女兒之間微妙的感情，雖然有些體諒，卻難於勸慰，只好離開了。
“飯也不喫，哪裏不舒服了，要不要緊？”
落霞目送淮秀的背影消失在花叢裏，這才握住月曦涼涼的手，關切的問。
“你總不能讓我戴着面紗去喫飯吧？”月曦搖頭一笑。
“我也這樣想的。”落霞笑嘆：“傾國傾城已叫天下大變，美若天仙更是不得了的大事，若非你冒着淮秀的模樣，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惹來多少風險呢！帶着你真是自找麻煩呢！”
“是啊，小女子怎麼能比人家英俊瀟灑，智勇雙全呢？既不會給你惹麻煩，還能出謀劃策，分憂解愁，給你依靠。我，我不過是個不該有的負擔！”
月曦本想開玩笑，卻說得梨花帶雨，身心俱顫。
落霞伸出雙臂想摟住她，卻被她輕輕推開。她只好將未收回的手伸到她臉上，解去那層阻礙，目注於她。
“我要仔細看看，我將爲之付出的值得不值得？”她溫柔的撫摸着月曦的臉，讚歎不已：“嗯，真是好美的人啊！”指肚下的細膩滑潤，美妙的觸感，帶着微微的涼意，她專注的凝望着她，花香陣陣撲鼻而來，沉醉其中，呼吸漸漸緊滯起來。
月曦一陣顫慄，急忙後退出去，臉上已如潮紅。
“你，這裏，怎麼能——”
“哦？我好糊塗！”
落霞面對如此絕色，心猿意馬，湊近她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卻叫她羞的不敢擡頭，咬着嘴脣什麼也不敢說。
落霞癡迷的上前握緊她一雙柔軟的手，心中卻漸漸難受，月曦，我該怎麼辦纔好？我怎麼捨得丟下你？可是，我真的很怕自己的時日無多！
“落霞！”沈笑風在門外喊道。
門開了，落霞站在門口笑道：“笑風，進來坐坐吧！”
沈笑風看了屋裏一眼，道：“月曦姑娘不在麼？”
“她被江展彥請去了。”落霞給他倒了杯茶，又道：“你覺得江展彥所說的可是真的？”
沈笑風嘆道：“也許是做戲而已。江展彥少年得志，文武雙全，皇上很是器重他。所以徐閣老吩咐我們暗中查探這裏的一切。要知道江展彥拜入嚴嵩門下，是文淵閣的門生。切不可打草驚蛇，一當被嚴黨抓住把柄，徐閣老怕是很難交代。”
“我聽說如今朝廷已經是嚴嵩的天下，皇上沉迷道術，把個朝廷弄得像個道觀，而嚴氏父子曲意奉迎，將一些修真道士送進皇宮裏替皇上煉長生不死丹，真有這種事？”落霞驚奇的問道。
沈笑風站起身，苦嘆一聲。
“前些時候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落霞可知？”沒等她答話，他繼續說道：“皇上聽信道士的讒言，竟然用女子的身體煉丹藥，那些手段慘無人道，令人髮指，一些宮女暗中設計用繩子欲刺殺皇上，險些釀成惡耗！皇上性情大變，遷怒內宮。只有幾個受寵的貴妃倖免，其餘都受到刑罰。”
落霞震驚，失聲道：“那德妃娘娘呢？”
“德妃娘娘倖免於難，不過境況大不如前了。爲了右玉城被圍攻之事，何大人與徐閣老沒少跟皇上諫言出兵，可嚴嵩極力阻止，反對出戰。雙方爭執不斷，皇上竟然躲進內宮裏誰都不見，一門心思修練道術！德妃娘娘勸說皇上，也被惱過幾次。皇上不理朝政天下皆知，外族也趁機發難，右玉城的局勢堪危。一當陷落，外族長驅直入，京城也岌岌可危。所以雲威從右玉回來面見徐閣老，將情勢危急告之。徐閣老正聯合幾個內閣大臣天天苦守太和殿等皇上早朝進諫。”沈笑風憂心忡忡，劍眉緊鎖，剛毅的臉龐攏着愁雲。
落霞驚歎不已，好半天才道：“雲威不是在京畿衛戍營的嗎？他去右玉是奉聖旨而去？”
“雲威的確是奉旨而去，回來卻見不到皇上，也無法將右玉的情形稟報皇上。你家裏發生的事徐閣來知道後便要那桂淮裏放人，桂淮裏便以藉口搪塞。我回京赴任左僉督御史，也就是監察各地的動向。便按照徐閣老的意思來這川蜀之地。”
沈笑風看着落霞，經歷風塵後的她更加英姿颯爽，俊美清冷。烏黑的長髮以木梳別在腦後，兩鬢的髮絲被絲帶辮起，垂落耳後。額頭乾淨白皙，長眉微挑，深邃的眼眸星光閃閃，黑如點漆。玉鼻如雕，高聳如懸膽。一張似笑非笑，有些發白的嘴脣緊閉，便是肅穆威嚴的儀態。她很美，就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雖然滄桑疲憊，衣着暗淡無彩，不那麼驚豔。但是隻要與她見過，便不能輕易忘記。看了又看，只怕連心神也被攝去。
落霞深思着，突然擡起頭來想說什麼，卻見他注視着自己，一時間也愣住了。
“沈公子！”一個婉轉卻清冷的聲音驚醒夢中人。
風姿聘婷，氣韻絕塵的月曦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輕施禮數。沈笑風站了起來，微笑道：“月曦姑娘！”
“月曦，怎麼去了這麼久？他沒有難爲你吧？”落霞關心的迎上去，柔聲問道。
月曦搖搖頭，道：“公子只是問了些你的身體狀況，其餘的沒提及。”
沈笑風嘆了口氣，不無歉意：“你看我來了半天，說了那些無緊要的話，連初衷也忘了！落霞，你身上的蠱毒如何了？”
“那是苗人在我身上種下的蟲毒，中原怕是無藥可解。所以我不僅僅是爲了那傳說中的寶藏，也是爲了我自己纔要再去苗疆霧影山的。”落霞苦笑。
沈笑風走近兩步，急道：“你們去那蠻荒之地太冒險了，不如我陪着你們去。”
落霞雙手環抱手臂，嘆道：“不。你們是負重而來，閣老還指望着你們呢。此去苗疆又要耽擱許多時日，不知道局勢如何發展呢？還是做政事要緊，有月曦護我便可。”
“那怎麼行呢？月曦姑娘一人怎可抵禦居心叵測之徒？”
沈笑風忙道。他沒有明說月曦也是女子，讓兩個美勝天仙的女子去蠻荒之地尋寶藏，真是天下奇談！
月曦感覺落霞看了自己一眼，便淡淡一笑：“沈公子說得極是，落霞可以考慮。”
“笑風不必爲我擔憂，我也是久經江湖之人，再大的風險也不足懼。再說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大哥將我的玄鐵帶來了，有了它我還怕什麼？月曦的武功不講天下無敵，也是一流高手，對付那些蠻人還怕麼？而且江展彥也會暗中保護我們的。你大可放心！”
落霞輕鬆的勸着一臉謹慎的沈笑風，狠狠的瞥了月曦一眼。
沈笑風察覺到落霞是不想他跟隨了，心裏有些奇怪。“雲威今天早上已經去了離此地不遠的駐軍大營，江展彥絕不敢輕舉妄動的。二十萬大軍駐紮在此，江展彥必會有所顧忌。”
落霞道：“江展彥能讓他去，就說明他早已意料到了。我正擔心他已經買通了駐軍的將領，請君入甕呢。笑風是監察御史，有金牌在手，應該去駐軍鎮守纔是。你不必爲我擔憂了，我會保護自己的。”
沈笑風心思轉動，突然看了看月曦，滿是期望：“月曦姑娘以爲呢？”
月曦揹着身站在窗前，臉上的輕紗被晚風拂動，雲鬢如瀑布流瀉在腰後，空靈縹緲的聲音讓人如臨仙境，
“沈公子的擔憂不無道理，月曦弱質女子，實在無力護落霞周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沈公子怕是悔之晚矣！月曦也——過意不去！”
落霞驚訝的張了張嘴，你這是什麼意思？
“月曦姑娘也同意我的意思，落霞還拒絕麼？”沈笑風嘆了口氣，見落霞仍然苦着臉，奇道：“落霞怎麼了？多一個人也有個依靠的。雲威也該回來了，我去跟他商量一下，早日啓程。”他感到屋裏有些沉悶，便識趣的說道：“打攪很久了，我該告辭了。”他拱手作別，離開了屋子。
落霞關上門，插上門閂。也不理睬月曦獨立窗前任冷風吹着，自顧爬上牀埋頭便睡。
可惜，慪氣的人哪裏能睡得着，屋裏靜的很，她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不禁轉過頭見她還佇立在窗前，風大了，將窗櫺吹得譁拉響，她的青絲也舞動如飛。
“我不怪你便是，你又何必動氣？”落霞嘆了口氣，起身將一條毯子拿起，走到她身後爲她披在身上。
“師傅說過，女子不可動情，一當情動，就會生出貪，欲，嗔，恨諸多妄念。必將爲之受苦受累，身心俱傷，沒有了自己。我不以爲然，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自己業已陷落其中，不能自拔。愛越深，貪慾無止。我看不得落霞與他人親近，怕失去落霞。那種痛徹心腓的苦——”月曦的聲音從平淡，到顫抖，最後哽咽住，再也說不下去，身心顫慄起來，想必是壓抑得太久。
落霞驚訝，惶恐，失聲呼道：“傻丫頭，你怎能如此折磨自己？你，你對我這番情意，怎的會苦成這樣？”
她情不自禁的摟住她的腰，將她環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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