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雲半解
月曦並不在意江慕庭的品味,而是略一思慮，淡然說道：“其實我並沒有摸清整個迷局的來龍去
脈，好多事依然無解，可是苦惱的很。
不過從江先生送江公子上天山說起,到如今已是過了將近十年。我想那時江先生將公子從南海韓家帶入中原，應該是爲了培養他作爲新的領袖吧。當時武林四公子除了江先生，已經沒有合適的導師了。韓復明本是正統，可惜他被丹崖謀害了,姑且這麼說吧。江公子應該不是韓氏嫡系子弟,不過是爲了復辟的需要才從整個韓系子弟中選出的繼承人而已。這是我從復明先生那裏揣摩得出的結論。因爲復明先生信誓旦旦的表明他沒有負於妻子林紅絮，也就是說他並沒有真的娶妻生子,關於他妻子的事,我也不甚明白。不過，如果江公子真是他兒子,他來中原時，江公子已經出世，他豈有不知之理？”
按照年齡推算,江展彥今天已經二十三歲，那麼二十年前發生劇變時，他已出世,復明如何不知？就算他不承認,到二十年後,他垂死時也不會睜着眼睛說瞎話。加上江展彥對復明微妙的態度,也讓人懷疑他們並沒有太深的關係。
江慕庭淡淡苦笑,頷首示意她繼續。
“後來宮主覺得江公子在雪宮並不合適，不到一年就讓先生帶公子離開了天山，去了弄雲莊。其實江先生另有打算，需要心腹之人操持弄雲莊，同時鍛鍊公子的領導才能。而江公子的確聰明智慧，不負所托。他少年時就脫穎而出，文采武略皆爲上品，而且將弄雲莊打理的井井有條，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江先生得以餘力重建了玄教，聯絡各方勢力，壯大玄教。弄雲莊不過是明棋，真正的勢力全在玄教。先生需要隱蔽自己，好避人耳目暗中操作一切。這就有霧影山之行，一來先生可能的確想得到藏寶圖的祕密，二來先生想就此隱姓埋名，遁世不見。果然，復明先生不識先生真面目，中計損身，走火入魔。而先生就此假死，得償所願。江公子年輕，便讓跟隨公子來中原的隨從江統全力輔佐。其實江先生一直忙於玄教的事，江公子當然是靠自己得到功成名就的威望。沈淮秀姑娘與公子的婚約也自然是爲了解開藏寶圖中的祕密才定下的，不過我很是想不通的是——爲何要用江沈兩家的婚約來達到目的？
我苦思不得其解，還是從二十年前發生的劇變開始思考，當時武林同盟在弄雲莊舉事，由於復明公子攜夫人林紅絮來到弄雲莊引起軒然大波，因爲林紅絮的身份竟然是當朝尚書林耀的女兒，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他們夫妻居然反對舉事，還規勸大家不可輕舉妄動。當時的盟主單木人
被人挑唆，認爲復明想獨吞寶藏，投靠朝廷。他們將復明夫妻關押起來，逼迫他們交出寶藏圖的祕密。
只有流雲同情他二人，他看韓夫人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實在不忍心她被兇殘成性的同盟會謀害，便暗中將二人放走了。復明公子帶着妻子逃出了弄雲莊，卻在半途遇到追兵，原來單木人誣陷他們是假公子，帶走了藏寶圖。同盟會的高手將二人堵截，幸虧高人相救復明夫妻才撿了命。卻在霧影山下臨盆產下一個女嬰，韓夫人傷重不治殞命。復明公子悲痛不已，竟然輕生。後爲佹魅教人所救。
而流雲自身已是惹了不小的麻煩，他與沈天陽的關係曖昧，遭到武林同道不齒譴責，但是他一意孤行，不理睬別人的議論。這次又放跑了殺害真復明公子的兇徒，更是引起衆怒，流雲也狂傲不羈，他採取了比武的方式與整個同盟會做對。因爲他要帶走沈天陽。這場所謂的舉事大會變成了窩裏鬥，流雲一連比試三天居然無敵，可惜他太低估了對手，誤喝下□□，致使第二天與單木人比試時不敵，被其用吸魂大法吸盡內力！
危急關頭，他師妹顏沉月突然趕到，救他一命。顏宮主將他帶回了雪宮，得知復明公子的事後，趕緊派人尋找。可惜她太看重師兄流雲，並沒有親自下山查明真相。所以，復明公子出現在少林寺，嵩山清遠大師送出的信件如石沉大海，宮主沒有救下復明父女，造成復明重傷，女兒慘遭毒手。
後來復明幸運的被佹魅教人救上了山，因爲忌憚魔教的勢力，加上覆明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單盟主也身受重傷，無力去趕盡殺絕。這才讓復明公子逃過一劫。
流雲傷勢一好，總是不放心沈天陽，他不聽師妹顏沉月規勸挽留，執意下山尋沈天陽。原來，沈天陽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女子，她也是沈家祖傳絕技金針刺繡的傳人。流雲對她情有獨鍾，寧可捨得性命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們隱居避世，以爲可以逍遙半生。沒想到後來，竟然落得生死相隔，妻離子散，悲劇收場。我不明白的是，那沈天陽既然是女子，爲何要假扮男子身份？流雲師伯寧可遭到世人唾棄也不願公開她的身份卻是何故？”
月曦說到這兒，聲音有些顫抖憤懣，詢問的眼眸已經淚水盈眶。
落霞雖然聽話，不過聽着聽着已經感覺到很窒息，正坐立不安時見月曦神情悲苦，趕緊走上去關切不已的問：“你怎麼了？要緊嗎？”
月曦搖搖頭，平息了心境，道：“江先生，你是當年親歷真相的人，可以給我解答嗎？”
江慕庭嘴角泛出複雜的笑意，審視着月曦，道：“你是沉月的弟子，沉月將你保護的很好。我一直覺得你還活着，看來我的感覺沒有錯。你知道的這些應該也是沉月告知你的吧？”
月曦木然一笑，“請江先生解答吧！”
江慕庭輕輕咳嗽兩聲，幽然一嘆，道：“天陽的確是女子，她扮成男子也是情非得已！”
她是因爲正德帝的一句笑言才隱藏自己的女子身份。正德風流成性，好色如命，他遊歷江南時興致所致，到沈家繡坊賞玩時看見一個女孩子的側影，他下了聖旨，要地方官找到這個女孩子好生看管優待，等三年後送進皇宮，否則就撤職查辦。一時蘇州城雞犬不寧，爲了躲避禍事，沈家老夫人想出辦法就是讓年僅十歲的天陽扮成男子，全家守口如瓶，對外宣稱天陽是男子。因爲沈家當時搬到蘇州府不久，天陽整天呆在繡房裏不出來，所以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這一瞞竟然十幾年，天陽既然是男子身份，就不能再躲在深閨裏，她像個男子一樣外出經商，南來北往的跑動。她與弄雲莊江家的關係很好，因爲沈家是沈貴的後人，與韓家淵源很深，自然與四大家族不陌生。慕庭因爲南北刺繡生意的原因更是與其來往密切。天陽曾經住在弄雲莊半年之久，與慕庭有手足之情，當然慕庭對她的身份也是極爲保密的。
流雲與她的事最清楚的是慕庭，可是慕庭不能說。因爲關係到沈家的欺君之罪，關係天陽的名聲，更關係到藏寶圖的機密，一切只能靜觀其變。她與流雲之間的感情，慕庭也無可奈何。慕庭曾經曉之以理，勸過他們。可惜他們彼此鍾情，無法自拔了。後來復明公子逃跑之事發生，流雲再無法平息衆怒，引起武林同盟仇視。比試爲名，實則暗藏殺機。單復是當時的盟主，他爲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早對流雲生了謀害之心。流雲喝下的□□，當然是因爲有人蓄謀害他，天陽太傻，她相信親如兄長的慕庭會放他們走，可惜她不知道的是慕庭想要的是寶藏，想要流雲的命，就逼天陽交出藏寶圖的祕密。天陽覺得自己害了流雲，悔之晚矣，她冷笑着說，原來你對我從來都是虛情假意，你可以要流雲的命，也可以要我的命，但藏寶圖的真相我不能說。
慕庭知道天陽的決絕，她不會妥協。而且當時她已經懷孕，慕庭考慮許久，竟然放過了她。等天陽回到沈家時候，老夫人覺得事態嚴重，便將她祕密送到了蘇州城郊一偏僻的莊院裏待產。等流雲趕到後，二人爲了逃避俗世，隱姓埋名的活下去，他們離開了蘇州，尋了個農莊居住。
可惜，陸蕭的一句隨性的話，暴露了流雲的行蹤。慕庭趕到農舍時，看見他們一家生活貧苦，卻其樂融融，很是不想打攪。但是，玄教的人也找到那個地方，流雲失去武功根本無力保護妻兒，他們逃離時，流雲抱着一個女兒跳下了懸崖。天陽想殉情，被慕庭拉住。爲了另一個女兒，她終究聽慕庭的勸去了弄雲莊。
在弄雲莊住了數月，等她傷勢好了後，玄教的人又來逼迫，她冷笑着說，等二十年吧，等我女兒學會了金針絕技再告訴你們！如果不願意等，現在就可以殺了我們母女。
慕庭佩服天陽的剛直決絕，答應了她的要求，同時定下了婚約。因爲韓家子弟的婚姻都是提前定下的，慕庭無子女，就輪到沈家子女與其匹配。慕庭還有另一個打算，天陽會將祕密交給女兒的，二十年後，逼迫一個孩子還是很容易的。
天陽傷勢未能好全，她就帶着女兒回到了沈家，以收養爲名將女兒交給母親撫養。後來天陽憂鬱而死，淮秀漸漸長大，也學會了金針絕技。不過，二十年太久了，玄教的人等不及了，
他們命慕庭儘快得到藏寶圖真相，慕庭不想驚動天下，就想出了調包計將淮秀接了出來囚禁在弄雲莊裏。可惜——直到如今，那個孩子口緊得很，還是沒有透露半點風聲。她性格堅忍，性情溫和，外柔內剛，倒是極像天陽的。彥兒不忍心逼迫，慕庭也不想呢。
江慕庭苦笑着，拿出袖子裏一塊方巾，“這是她繡的圖，我研究了多少日子卻一無所獲，到底裏面有何玄機呢？”
落霞怔怔的望着他，心思轉動了很久，忽然說：“沈天陽另一個女兒呢？真的跳崖了嗎？”
江慕庭抽了口氣，狐疑的看着她，像是發現了什麼蹊蹺，笑道：“落霞，你這是怎麼回事呢？我一直很看好你，難道以往我看錯了你？莫非你腦子糊塗了，怎的竟是問些傻瓜的問題？”
“江先生，她並不知道其中經過。”月曦接口說道，她轉身看着落霞，示意她不必問。
她有種感覺，落霞中毒失去記憶的事，江慕庭應該不知曉。那可能是江展彥自己幹得祕密勾當。
“當時我被東廠抓住，在客棧裏襲擊我的那個蒙面人應該就是先生吧？在霧影山時，落霞已經認出了你，卻沒有說出。我受了傷後被宮主帶回了雪宮，苦苦思索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於發現其中一條重要的線索，我想到了先生，也明白先生要殺我的原因。”
“對極了！月曦姑娘的確非常聰明，彥兒枉爲我精心栽培，卻對你癡情難忘，他做事優柔寡斷，性情溫和陰柔，難以決斷。這是成大事者最忌諱的性格。我想斷了他的念頭，讓他斷情絕情，纔可成就大業。而你無疑是他最大的障礙，正好你若是代替沈淮秀死了，也平息了朝廷和江湖關注藏寶圖的熱情。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知道了，也許就會有另一種想法了。”
江慕庭微微嘆息，又仔細打量了她幾眼。
落霞見人臉的碎片突然顯出很難看的苦容，驚懼的張大嘴巴，“你們看！那。。。那是怎麼回事？”
鏡片上的人臉在哭，還流下淚水。這等怪異詭譎的事如何不令人恐懼？
“不用緊張，那不過是地宮裏測量風水的鬼面鏡，通過這面鏡子可以看到上面的景象而已。這個人已經住在這裏很久，受盡了陰間的苦，自然露出哭臉來。”
他說得很是平常，可是令人毛骨悚然。
月曦忽然心緊，問道：“宮主告訴我玄教的存在，卻沒有說明它的來歷，既然江先生住在這裏，對這裏的一切定是清楚不過，玄教教主究竟是不是先生呢？還請賜教。”
江慕庭嘿嘿冷笑，目光變得陰冷，再無剛纔的溫和儒雅，“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
“我們進來了，還想輕易離開這裏嗎？先生賜教吧！”月曦淡淡嘆息。
江慕庭皺了皺眉頭，儒雅的踱着方步。
“玄教本身是沈萬三的後人建立起來的，你們一定不知道沈貴得到寶藏圖後，並沒有交給沈家後人，而是利用妻子的刺繡技藝將其繡入了江山錦繡圖中，那沈家後人爲了報仇，在韓氏勢力的支持下創建了玄教，作爲輔佐韓氏的重要一股勢力存在。可惜到了沈撥雲教主時，他要沈貴的後人也就是沈天陽的祖父沈叢飛交出藏寶圖真相，沈叢飛當然不依，他連同長子天豪皆爲其殺害。沈撥雲的舉動驚動了四大家族，他們聯手挫敗了沈撥雲，雖然有死傷，不過沈撥雲被毀武功，無力興風作浪，玄教也名存實亡。等復明公子來到中原後，沈家將藏寶圖真相交給了他，所以這世上除了天陽和復明，再無人知道其中的祕密。
而現在，也只有你們兩個人才得知了這個祕密，我等你們來已經很久了，不過令我佩服的是，你們兩個女子一路披荊斬棘，竟然破曉地宮裏的祕密進來找到了我！不過——你們已經問得太多，作爲交換，你們還是將那個祕密交給我吧！”
“江先生放我們進來也是爲了得到那個寶藏的祕密吧？否則，我們怎能進得來這魔域鬼府？”月曦卻沒有半點退怯。
江慕庭本來還是傷病的樣子，突然間身形一振，鬚髮直立，臉色也泛出赤紅，精神抖擻振奮，威風凜凜。“聰明人！比你爹孃明智多了！不過，你好像也沒有合作的意思？”他狂笑着，手掌合攏，聚成了一股力量。
落霞疾風般擋住月曦，怒容滿面的瞪着他，“你想動武？”
“齊丫頭，你以爲憑你的武功能與我對抗？那蒼芒刀如何詭異，也要看什麼人使用的，真想發揮刀中神威，就需要那稀罕的血鍛造錘鍊它，可惜你雖然擁有至陰之血，刀卻是半部殘品，根本沒有鍛造成功，那麼，刀威不過是徒有其表，無法發揮極致。復明所練的天絕功非常厲害，他自己沒能練成就走火入魔真是憾事！不過，我江慕庭哪裏輸給他了，我只用八年就修成正果，今天到可以叫你們開開眼界！”
江慕庭發狂的大笑，哪裏有半點儒雅的風度，簡直就是個瘋魔！
“你別嚇我喲！江先生以爲我還是小孩子麼？只有你義子忌憚你的威嚴，我可是從來沒怕過誰呢！月曦，我倒是覺得江展彥頗有他義父的風範，都是僞君子！”落霞冷冷的譏諷，轉頭看着月曦笑了笑，臉上沒有絲毫恐懼。
月曦擰着柳眉，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柔聲嘆道：“怎麼沉不住氣了？你別急，等我問完了，再作打算！”
“可是，月曦，他分明不懷好意呀，你怎麼知道他說的這些是不是真的？如果他有意騙你，又怎麼分辨？”落霞苦笑，更緊的握住她冰冷的柔指，感受到她內心的糾結悲痛，不禁也覺得陣陣揪心。
月曦點了點頭，放開她的手，柔和的說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江先生用不着騙我們。”她走近江慕庭，不甘心的問：“既然復明是真的韓公子，你們設計這個陰謀究竟爲了什麼？爲了扶植一個傀儡？還是爲了自己的私慾？”
落霞恨聲道：“月曦好傻，他們當然爲了他們自己的私心了，爲了富可敵國的寶藏嘛！”
“我也這樣想過，不過好像沒有這麼簡單。江先生不缺財富權勢，他寧可棄官不做，放棄天子榮寵，而去精心栽培江展彥，而那江展彥還是韓氏後人，那麼他處心積慮謀害了復明公子，到底爲什麼？爲了他自己得到這天下？
可他這麼聰明的人，也定然知道朱家的天下也根深蒂固，人心所向。撼動朱家根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們幾個江湖人物豈能憑着被百姓遺忘的江湖傳說起事成功？不應該這樣！”
月曦苦惱困惑，薄薄的雙脣也有些顫抖，她很想弄清楚整個迷局的真相，可惜，這一關卡總是繞不過去。
落霞咬着嘴脣，不安的看着月曦，心裏很是茫然，嘴上卻安慰着她：“月曦，你何苦把自己繞進去？這些往事與我們有關嗎？他要的東西我們又沒有，如果他不信，只有拼一拼了。月曦，與你同生共死，我心裏一點兒也不怕。月曦，別問了，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吧！”
她心裏可沒這麼想，不過她真的很想離開這陰森可怖的魔域，因爲她感到心裏陣陣發慌難受，腦子也陣陣作痛。
“不必想了！有些事永遠也沒有答案，今天你們交出藏寶圖的祕密尚可留有全屍，否則，天絕功的威力就是讓你們連灰塵也別想留下！”
江慕庭瘋魔般大笑，雙袖鼓動，猛地推出雙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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