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作者:桃花白茶
第77章

  十二月十一,還有不到二十天就要過年,竟然橫生變故。還是這種大逆不道的變故。

  畢竟傳出來的消息來看,在祭祖的時候,譏斥太宗跟聖人,放在普通人身上,十條命也都沒了吧。如今趕在年前要把這位內閣大學士流放,似乎已經足夠體面了。

  紀彬他們得不到更多消息,畢竟不管是他還是焦家人,都聯繫不上其他人。

  不對,焦家人可以。

  焦家人可是在十家汴京門戶做事,萬一能打聽到呢?

  焦家主知道這事非常重要,立刻讓焦家人走動一下,反正年節走動也正常。倒不是直接找那些東家,而是找各家一起做農活的管事。這樣一來,竟然也得到些消息。

  反正汴京城裏的門戶都傳遍了,說是祭祖前兩天還好,聖人身體也比之前好多了,旁邊的內侍還說這是太宗保佑,聖人這病定然會好得徹徹底底。

  畢竟入秋以來,聖人的身體總是反反覆覆,如今康健不少,聖人自然開懷。

  事情處在祭祖的第四日,按理說內閣寫的祭文多是沒問題的能進內閣的五位學士,哪個不是飽學之士,這種由禮部起草,翰林院修改幾遍,再由內閣大學士們潤色的,只會好上加好。

  不誇張地說,整個南軍國最會寫文章的,全都在此了。

  紀彬的五姐夫萬秀才在邑伊縣也算有學問的,可他讀了那麼多年書,也沒夠到舉人的門檻。而這些人可是不光是舉人啊。

  可偏偏就是在這事上出了岔子,倒不是說今年的文書有問題。而是翻出聖人登基前的一篇廢稿。

  禮部在翻往年祭文做參考的時候,無意間找到十七年前當朝內閣大學士,太子太傅謝維寫過的祭文廢稿。

  廢稿這東西多是沒用的,但畢竟謝閣老寫的,自然要多看兩眼。

  當時禮部的人估計,寫這份祭文的時候,謝閣老應該剛從外地調到汴京任職,到的就是禮部。起草這份祭文那會,當今聖人還沒登基。

  畢竟現在是永義十六年,也就是聖人登基十六年。往前推的話,也就是聖人登基的一年前寫的。

  這祭文看似讚賞太宗跟當今聖人,也就是當年的永義皇子。

  可實際上明褒暗貶,隱隱卻在誇另一位皇子,而那位皇子早就是廢太子,聖人沒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要說這祭文其實早就發現了,畢竟寫祭文這事又不是今天寫明天交,必然是前三四個月都被禮部的人發現。

  可不知爲什麼,一直沒被人揭穿,有人說是禮部畏懼謝閣老的勢力,畏懼太子殿下。所以不敢拿出來。

  -直等到祭祖的第四天,禮部有個不起眼的小官冒死把這份十七年前的祭文交到聖人手中。

  於是就有了近日這出。

  風光—時的謝閣老,太子太傅,被貶流放。而且是立刻流放,聽說已經出發三日了。

  留一條性命已經是聖人寬恕。

  畢竟發現自己信任許多年的老臣子,在自己登基前是不支持自己的,甚至還寫了祭文嘲諷。這事誰能忍?

  不僅如此,禮部明明四個月前就發現了,可如今纔有忠臣冒死呈上來。禮部其他人都是死人嗎?竟然這麼怕他謝維?不怕當今聖人,卻怕他謝維?

  皇權被挑戰的下場就是如此。

  聖人最恨的不是十七年前的一份廢棄祭文,恨的是整個禮部知情不報,幫着謝維欺上瞞下。

  這謝維敢如此行事,實在是不把他放在眼裏。而且這事太子是否知曉?也是聖人心中的心結。

  反正不管怎麼樣,謝閣老被流放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估計太子也會受到牽連。

  畢竟誰人都知道謝閣老確實是太子的人,更是太子的老師。如此親厚的關係,要說不牽連都不可能。

  太子還沒被聖人責罰,已經是看在父子親情的份上。可這天家的父子情,又能有多厚重。誰也不知曉。

  知道這些消息之後,紀彬跟焦家主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訝。

  但是焦家主沒有想太多,畢竟這種黨爭之事,聽的他暈暈乎乎,反正就明白一點。

  太子最近有難。太子事情很多。

  太子可能都不記得他們了?

  這很有可能吧?

  畢竟手下最得力的人被貶,聖人又在忌憚他,這事情定然多到離譜。而且禹王還在暗中,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有災禍。

  說實話,如果是以前,這跟他們可能沒什麼直接的關係。

  可現在不同啊,太子殿下說過了,讓他們來京城一趟說下種棉書的事,之後就沒有話要講了。他們這些人十月初八到的京城,如今一個多月過去,別說太子了,就連太子的消息都要特意探聽。

  太難了。

  上頭人一句話,他們就要揣摩很久。

  如果太子真的忘了他們,年前不找他們也就算了,年後呢?如果年後也忘了呢?

  焦家人還好說,紀彬總不能一直在汴京等着被接見吧。

  不想紀彬想了想,他那個時候的古代好像確實有這種事,就是皇上大官什麼的召見一個人,然後把那人忘了,兩三年後纔想起來。

  因爲皇權的威勢,那人竟然直接在京城安家落戶,等着皇上問話。這種事還不是個案啊!

  不過太子就算把這事忘了,紀彬竟然也是能理解的,畢竟這是他身邊的閣老被貶流放,事情遠比焦家主想象的還要嚴重。

  十七年前的一個廢棄祭文,怎麼就恰好被翻出來,恰好被人遞到聖人手裏。一切都太巧了。

  而且要是謝閣老知道這回事,能留着祭文原稿?

  再說那祭文真假都不知道,只是坊間這麼流傳而已。單看流傳出來的事,只怕是漏洞百出。

  就算是這樣,聖人該恨還是要恨的,畢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有這種事,這對一個病了幾個月的皇上來說,簡直是最可怕的事。

  一旦感覺到權力不在自己手心,這份恐懼就會愈發明顯。

  而這事帶來的連鎖反應也是很恐怖的,謝閣老既是太子一黨的領頭人物,又是太子的老師。他這一被流放,太子一黨恐怕元氣大傷。

  反而禹王那邊靠着棉花掙了大筆財富,又有爲民除害,剷除棉花騙子一事.此消彼長。

  對太子來說,只怕是處處犯難。

  這種情況忽略個小人物,可太正常了。

  紀彬一邊表示理解,一邊在思考若是太子真的把他們忘了,那年後能直接走嗎?還真是棘手。

  不過這些事暫時不會波及焦家跟他,他們不過是大環境的小人物而已。與其擔心那麼多,還不如老老實實過個年。

  焦家人多,也熱鬧,紀彬,柴力,陳乙在此住得也習慣。只是這裏多是吃麪,他們家鄉那邊多是喫米,陳乙有些喫不好。

  但這都是小事,隨便跟焦家人說了,就給他們單獨蒸鍋米飯,保證喫得飽飽的。

  紀彬跟焦家主都如此淡定,焦家人自然也是不愁的,愁不愁都要過年,還不如好好過。心裏是這麼想的,做也是這麼做的。

  但柴力趕在年前跟紀彬請了個假,他聯繫上之前的上司,那上司就在汴京裏當差。當初還從山清公子那聽到過他的消息。

  以前也就算了,現在他也在汴京所以想去探望一番,說不定還能看到以前的同僚,那都是出生入死討的兄弟,他都想念的。

  紀彬當然同意這件事,不僅如此還抽了張三百兩的銀票,讓柴力多買些禮物。

  柴力忍不住笑∶三百兩也太誇張了,實在用不了這麼多,而且您平日裏給的已經夠多了。

  紀彬道∶出門在外,錢是要帶夠的,先帶着,總比當時候沒有強,你肯定還要跟同僚們喫飯吧?汴京的食肆也不便宜。

  柴力只好接下,這纔出門。

  至於紀彬?

  他當然還是研究那本種棉書啊,反正這書已經帶來麻煩了,要是不寫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再說不管太子關不關注這本書,該寫還是要寫。這東西對焦家來說很重要。

  就算這趟沒有見到太子,把這件事做得差不多,也算沒有白來。

  柴力最近出去了幾次,等再回來的時候,臉色是不好看的。

  紀彬自然也看到了,沒等他開口,柴力就看看周圍,確定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才道∶東家,當初你問山清公子,我上司是實職,還是虛職,如今有答案了。

  看着柴力的表情,紀彬就知道結果。

  柴力又道∶雖說去的是兵部,但卻讓他一個帶兵打仗的人,做文書的活。不僅是他,留在汴京的武官基本都是如此。

  而且邊關那邊的將領也在陸陸續續調回來,不過兩年時間,已經換下來大半了。剩下的人在那邊,似乎也不過好。

  紀彬聽到這話,手一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些都是太子的人?

  柴力點頭∶是,是太子殿下的人。這幾日我同武官們喝酒,雖然職務都很低,但喫飯的時候來了個以往見過的將軍,他已經賦閒了。

  可他經驗老道,有一次若不是他指揮,只怕我已經死在邊關。

  柴力說這些話,本意是想跟紀彬唸叨同僚們的過往,可說着說着,自己都發現不對勁。更不用講紀彬了。

  紀彬閉上眼,順手鋪平一張紙,他剛認識的柴力的時候,那會柴力剛回來幾個月,然後馬上過年。

  太子就是那年,也就是永義十四年底回的京城,當時還是打了勝仗。但過了年之後,太子還有他身邊的武將們都留在汴京,不再去邊關。

  也因爲這些事情,纔有禹王被趕到宿勤郡,柴力他們的撫卹金髮下來的事。後來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什麼棉花亂七八糟的。

  如果把這些事再加一條線,也就是太子身邊武官全都慢慢賦閒,慢慢從邊關調回來。沒記錯的話,邑伊縣真陽壩的夏大娘,她兒子還在信中說過換了上司,所以規矩跟之前不太一樣。

  可是兩年時間把邊關換了一半的血,只怕不是一個禹王能做到的。說不定還有皇上的手筆。

  一個賢能的太子固然好,若是一個手握重兵還賢能的太子,對皇上來說就是威脅了。這皇上未必是真的想讓太子退位,只是收攬手中的權力。可這期間,就給了禹王太多可乘之機。

  細細一想,這竟然是從兩三年前,太子打了大勝仗開始,他的處境就愈發危險。

  不想倒罷了,把事情全都寫在紙上之後,紀彬才發現太子身邊危機四伏。就算是他最風光班師回朝的時間裏,估計都沒鬆口氣。

  如果說皇上對太子一直忌憚的話,甚至可以解釋爲什麼太子太傅謝閣老的另一個學生譚清譚刺史,會被派到偏遠的春安城做事。

  這可不是對信任臣子的做法。

  還有邊關將士的撫卹金,也是努力了許久,才遲遲發下來。哪是聖人不想法,只是不想以太子的名義發罷了。

  還有邊關通貿易的時候,兩年前都在說起,如今遲遲沒有動靜,誰知道是哪方在博弈。

  雖說只是遠遠地看過聖人一眼,可在車架裏的他也算慈眉善目。

  可如今想來,只讓人遍體生寒。

  當皇上的,是不是都這樣怪,既希望兒子有出息,又希望他不要那麼出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讓人膽寒。

  這張紙寫出來,紀彬也不過是隱隱看個局勢而已,其中兇險程度,只怕比想象中還要恐怕。

  柴力也不敢多言,可眼神裏明顯帶着恐懼。

  紀彬又看了一遍自己寫的東西,扔到炭火盆裏,等這張紙燒乾淨了,徹底化爲灰燼,這才道∶我之前還說事情變得有些快,如今看倒不是快,而是已經到節骨眼了。

  柴力點頭。

  兩人靜默無言,紀林站起來嘆口氣∶我給你那些銀兩,也不用還我,若是之前的同僚有難處,就給他們吧。

  說着紀彬又抽出兩張三百兩的銀票。

  這些錢如今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卻能解很多人的燃眉之急。

  不是紀彬心善,而是這些人保家衛國流血犧牲。可全都淪爲政治的犧牲品。

  柴力並未拒絕,因爲最近跟同僚,甚至上司喫飯,他也發現了,這些在汴京的將士們,許多人還不如自己。

  畢竟常年在外征戰,只靠手裏那些俸糧,日子過得去,但也說不上好。

  年前這麼多事,紀彬已經不指望太子記得他們,隨緣吧,愛怎麼樣怎麼樣。

  等到十二月二十五,又下了場大雪,柴力也徹底在家休息。

  手頭那九百兩被他散了個乾淨,不過他顯得更加沉默,估計心裏也不好受。

  同時又覺得花了東家的錢,心裏愧疚得很。

  紀彬並未多勸,柴力應該明白的,這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若不是怕太扎眼,他還能再給一點。

  十二月二十七,街上施粥的門戶也越來越多。

  最近一段時間汴京氣氛已經鬆快了,畢竟是大人物的事,老百姓們該過日子還是過日子,該慶祝過年還是慶祝過年。

  焦家同樣也在門前開了施粥送米麪的攤位,紀彬也給裏面投了些錢,沒事就出去給討粥的人施糧。

  看着他們,心裏倒是平靜不少。畢竟上面怎麼樣,那是上面的事。

  他們過好自己日子就行了。

  雖說是天子腳下,該貧苦的人還是貧苦,如今一粥一飯雖不能解決他們所有問題,但至少這幾天能喫飽,這就是好事。

  至於太子忘了他們這件事?焦家人都沒什麼想法了,還是過年比較重要!

  焦家主跟紀彬一邊施粥,一邊在聊棉價的事。

  從汴京棉送到南軍國各地已經接近兩個月時間,各地棉價也陸陸續續出來。但這棉價比紀彬想的要高出許多倍。

  不止是超過紀彬的預料,許多人都沒想到大批汴京棉到江南後,竟然還是高價。

  焦家主道∶當初我們都以爲,汴京棉會比宿勤棉要便宜,畢竟這邊少說也有幾百萬斤的棉花。可實際上卻不是如此。

  汴京棉運到江南後,一兩售價五千五百文,而且沒有還價的餘地,所有的棉花都是這個價格。

  紀彬震驚地看向焦家主,給了眼前四五歲的小姑娘幾個饅頭,還有一包米麪,這才道∶怎麼會有這樣高的價格,按理說如果想要把京棉全部賣完,價格應該在兩於五百文到三千五百文中間最合適啊。

  焦家主點頭∶是啊,五千五百文一兩的棉花,買得起的人家只會更少,就算江南奢靡之風甚行,也不可能家家戶戶傾家蕩產買棉花吧。

  其實說白了,整個南軍國繁華的地方並不多,如果定價過貴,自然有人買得起,可銷售的數量就會少。

  如果定價便宜,那大家又會哄搶,對賣家來說不合適。

  只有定價適中,才能掙好手裏錢不說,還能把百萬斤棉花銷售一空。這是最優解,也是最符合常理的辦法。

  按照五千五百文一兩的定價,只怕是江南那邊也只能喫下四五十萬斤。畢竟紀彬他們送過去十幾萬斤,宿勤郡周家送過去三十萬斤。加起來消化高價百萬斤棉花,已經是江南足夠富庶了。

  可這樣一來,這些汴京棉就會被剩下兩百多萬斤,再分散到全國各地,以五千五百文的價格,能買得起的人也很少。

  當初宿勤郡就有棉商出了這個損招,但他沒同意,那周家人也沒同意。

  今日的東西施捨結束,紀彬則在思考這件事。

  把棉花單價提高,確實能賣得貴,可東西被剩下那麼多,也不見得能多掙錢吧?

  等到第二天,紀彬就明白爲什麼了。

  揚州徐三公子送來信,他在江南之處無人能講,只好寫信給紀彬,訴說心中苦悶。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在紀彬他們走了之後,汴京棉就陸陸續續到了江南一帶。大家都以爲這汴京棉會便宜,許多人家已經準備好購買了。估算的價格也在兩千三千,不超過四千的價格。

  這種情況下,不少人家都能買幾兩做個棉衣也行,自己不穿,給家中孩童也是好的。

  可汴京棉去了之後,全都是一口價五千五百文,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當然還有買家,只是那些本就湊錢真正想禦寒的人,此時望而卻步了。畢竟直接價格比想象中直接翻倍,那就有些不划算。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江南一帶竟然橫出亂象,先是楚館一個花狀元,也就是花魁,言必稱棉花絕妙。

  有這樣的人物帶動,再有幾家年輕公子爲棉花吟詩作賦,好像出來聚會不穿件棉衣就是不夠風流。

  這樣鬥富誇奇的風氣迅速蔓延,有些人家爲了虛榮可以不買糧食,也要買件棉衣。

  似乎所有風氣都裹挾着人們必須買棉。

  就連揚州徐三公子這樣的頂級豪門都忍不住給紀彬寫信∶浪蕩子弟效仿,好標榜身份。有家人聘妾,地上鋪以棉花,屋內臥榻小凳全是棉花被褥,竟然被標以風流。聯鄂。“惡俗。

  最後四個字足以見徐三公子對此風氣鄙夷,但看得出來這種風氣極爲盛行。

  當然信裏也說,他家趕在頭一茬買的棉花價格,竟然跟後面大家棉花價格一樣,他跟蘇州的顧八公子被家中族老誇了又誇。

  還說明年有好差事給他們。這也算一樁好事吧。

  收起信,紀彬算是明白,爲什麼汴京棉敢賣這樣貴,估計這些招數早就想好了。原本好好的一件事,爲了多賺錢就變得這樣噁心。

  這不就是把原本應該降低的價格強行升高,讓富家人買也就算了,那些普通人爲什麼要跟着這趟所謂流行。

  不過普通人也是最容易被帶動的。

  在紀彬之前的古代,也有這種事情發生,明未蘇杭喜愛建院子,普通人就算建不起那樣漂亮的院子,也要花上幹兩蓋個奢靡的兩三間屋子。

  跟風這種事確實很可怕。

  就說有人爲了買棉花賣兒賣女,紀彬都是信的。

  紀林收起信,果然奸商在哪都是奸商。

  汴京這些種棉的人家,估計早就商議好了,紀彬讓焦家的焦十五焦十六去打聽一下,他們那兩家,跟其他八家不是不和嗎。

  看看這其中的價格如何。

  等消息傳過來,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九下午。

  這兩家種棉田地都不算多,影響不了其他八家的價格,更沒賣到江南,所以對那邊的事也不瞭解。

  如今汴京棉價在三千文一兩左右,還是他們低價賣棉花拉下來的。

  也就是說,那八家人不僅攪亂江南汴京中的棉花價格,甚至把全國棉價都上升一個檔次。

  紀彬稍稍搖頭。

  爲了賺錢,真的臉都不要了。

  焦家倒是對這不太感興趣,他家所在的魯地棉價在他們手中,也不會受外面的影響,更不會像這樣惡意擡價。

  紀彬對他們割富人非菜沒什麼感覺,只是影響到下面百姓穿衣喫飯,就真不是東西了。

  希望明年的棉價會降下來吧。至少他不會賣那麼高的價。

  不過誰又知道明年會怎麼樣。

  紀彬收拾好心情,不過別人怎麼樣,他還要過日子啊,引娘還在家裏等着他呢。紀彬回去提筆給引娘寫信,等到一擡頭,天上又下了大雪,不知道引娘這會在做什麼。不過在孃家,應該過得還行?

  紀彬嘴角揚起一抹笑,但外面踩雪的聲音讓他拉回現實。

  走進來的竟然是焦十五,焦十五語氣震驚還帶了些顫抖∶紀大哥,太,太子來了!

  ?什麼?太子來了?!太子怎麼這個時候來?

  如今天已經黑了,這就算了吧。

  現在可是年二十九,按理說不是事情特別多,怎麼趕在這個時間來了?

  焦十五小聲道∶家主說了,這事只通知焦老二,還有你我,讓我們趕緊過去。

  確實,焦家人太多,太子來這裏的事還是能瞞就瞞。上次太子來了的事,知道的人就不多。

  大多焦家人只知道有事,具體的並不清楚,估計只有焦家那十六人是明白點的。

  這次更是縮小了範圍,瞞着是好事。

  紀彬跟焦十五迅速往暖閣走,一般來說紀彬,焦家主等人寫種棉書的時候都會在這裏,這裏寬敞,燒炭火也足。

  如今種棉書只寫了個大概框架,紀彬分出了幾塊出來。

  大概就是每一處的棉花都要寫清楚什麼,能畫的要畫出來,病害什麼的也要寫清楚。基本上就是出了個框架,讓所有集家人按照框架填空。

  如果臨時想到什麼,再增加幾項,這樣一來,就算寫字不流暢的人,也能找到規律。而且會讓所有地方種棉技巧更加完整。

  這也是紀彬爲了省時間想出來的辦法。

  他跟焦十五走進暖閣的時候,首位的溫和中年男子正在看這些零零散散的紙張。因爲是晚上,周圍點了不少油燈,亮度都調到最大。

  這個中年人湊在燈下看得很仔細,他眉宇間有些疲憊,整個人的氣質雖然溫和,但依舊能看出來他地位不同,氣場強大還帶了些貴氣。

  這種感覺雖然說不上來,但誰都能發現他跟旁人不同。

  紀彬焦十五進來,男子旁邊的內侍比了個手勢,讓兩人先站在一旁不能打擾。

  這就是太子?

  沒記錯的話,太子年齡確實在三十五左右,現在聖人登基的時候,他也是輔佐左右,那時候先皇后還在世,所以聖人一登基,這位就被封爲太子。

  若是算起來,也當了十六年的太子了。翻過年,也就是十七年。

  太子之位讓他身上有了天然的貴氣,舉手投足都是上位者的氣息。就算偶然突出的疲憊,也讓人捉摸不透,跟普通中年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除了太子之外,他身邊跟着兩個內侍,四個護衛,這樣對太子之位的人來說,已經是輕裝簡行。那四個護衛明顯不如太子這般和善,在紀彬焦十五進門的一瞬間,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看過來。

  紀彬甚至扶了下旁邊的焦十五,才讓他沒有當衆出醜。

  一時間,暖閣只有油燈偶爾進迸發出的火星聲。焦家主,焦老二,焦十五,紀彬,都在旁邊候着。

  太子明顯是看公文習慣的,眼前的幾本草稿書並未耽誤他太多時間。

  等他放下手裏的草稿書,開口道∶我見書中都有空白,偶爾畫了幾株棉花,這書要做出來,是不是還會配很多圖?

  不過是翻了一遍而已,竟然已經看出其中訣竅。

  這裏要說一下,不是每個朝代的皇上太子都會一口一個朕孤寡人,本殿下等等。不少朝代也有自稱我的。

  當然這是比較平易近人的稱呼,如今這位太子,明顯不是個多事的。

  焦家主拱手,聲音裏還有些顫∶是的,還會配圖,只是還在琢磨要怎麼畫的清晰明瞭。

  太子微微點頭∶可在病蟲害,枝丫剛發,以及棉花各個階段的時候畫出來,若是農人不會畫,可請當地書生畫工在種棉本地畫即可。倒不用你們冥思苦想,也防止有疏漏。

  紀彬眼睛一亮,他怎麼把這事忘了,只想着讓焦家人畫出來,怎麼忘記讓當地書生畫工實地考察呢。

  不過這事已經揭過去,太子又仔細看了看∶種棉書的進度比我想的快很快,配上插圖後,約莫明年年底就能做成。

  本農業專業相關書籍,能在一年內完成,已經是極快的速度了。怪不得太子會驚訝。

  太子看了看他們四人,笑着道∶—時忘神,竟忘了讓你們坐下。

  等紀彬他們坐下之後,太子-打量他們,目光在紀彬身上定了定,又繼續問種棉書的事。不止是提問,還給了不少可行的建議。短短半柱香時間,竟然讓這本書更加專業了。

  不僅如此,紀彬發現太子雖然看書極快,但明顯過一遍之後就能抓到其中重點。也只有經驗豐富的官員纔有這樣的本事吧。作爲太子來說,紀彬覺得他也太合格了。

  許是太子語氣溫和,讓原本嚇得半死的焦十五回答起問題都很流暢。

  至於問到紀彬這裏,則多是問他爲什麼提議做這本書。

  紀彬罕見頓了下,拱手道∶當時跟焦十一聊天的時候,一時多嘴,並未想太多。

  太子倒是沒多問,只是點點頭,也不知道信還是沒信,但話題已經轉到別的地方了。

  這些銀兩被服賞於你等,安心過個年吧。棉花書的事你們做得也有條理,我倒是不擔心了。

  太子雖然沒有致歉,倒是解釋了爲什麼這麼久纔來見他們的原因。來這一趟真的只是過問一下種棉的事。估計抽出時間,也確實緊張。

  經了太傅被貶一事還能想到他們.焦家人看向太子的眼神,已經變得完全不同。

  紀彬終於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願意追隨太子做事。這位太子確實是有領袖魅力。

  太子在這不到半個時辰就要起身離開,紀彬他們站起來送人,護衛卻讓他們止步。但太子又看了看紀彬,開口道∶你是宿勤郡人士?

  紀彬拱手點頭,太子又看了看他∶你家離隔壁興華府距離如何。

  紀彬不明所以,但還是回答∶騎馬約莫要兩天時間。

  兩天。太子輕嘆口氣,到底沒說什麼,只道,種棉書的事你多上心,若是做得好,吾必有重賞。

  說着,太子指了指焦家三人∶讓他們去你家寫書也可。

  說罷這話,太子這次是真的離開。

  可這些話卻讓紀彬焦家人有些摸不清其中玄機。

  但護衛直接攔住他們,並不讓衆人上前再送,內侍語氣帶着笑意∶諸位留步,不用再送。這些節禮你們收下,以後也不要向外提起此事。

  若是傳出去,對你們不好。

  這是肯定的,如今太子一派被打壓的極狠,傳出此事,那焦家人能有好日子過?再說他們大多數人還在禹王一脈的人家做事。不說出去,反倒是保護。

  其實內侍心裏也嘆口氣,最近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空下大半個時辰,太子妃也說讓太子殿下歇息一會。

  誰知道太子卻記掛着他要見焦家的事,若是往日讓焦家人過去就好,如今也算順便來了一趟。太子殿下說,他一句話讓焦家人跟那個小貨郎來到汴京,懸而不見,只會讓人煩惱。對他來說是小事,對下面人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所以趕在年前見一見,算是了卻各自的約定。

  內侍每每見到太子如此行事,心裏就愈發恨那禹王,恨他手段狠辣,甚至對聖人有些怨言。若是先皇后還在,太子殿下倒也不用受這麼多委屈。

  內侍護衛們送着太子離開,只留下暖閣的紀彬,焦家主,焦老二,焦十五四人。

  等一陣冷風吹過,焦家人等人才回神,他們回神後發現紀彬已經在看太子讀過的種棉書了。裏面倒是沒有太子的自己,倒是用紅筆圈了幾個地方,顯然都是紀彬覺得需要優化,但找不到頭緒的。

  但是方纔太子已經給瞭解決辦法。

  焦家主見此,忍不住道∶若是能侍奉這樣的主子,倒是不杆我們的手藝。

  在此之前,他們是爲自家手藝驕傲的,可在各個世家那屢屢受挫,焦家主更是遇到最惡的杭州景家。

  雖說他一直攔着焦家人,讓他們不要太生氣。

  可作爲潛心鑽研種棉技術的家主,心裏怎麼會沒有傲氣。他雖是最慘的,可其他焦家人在汴京待遇也差不多。

  既覺得他們的技術好用,又看不起農人,這種情況不止在一個世家裏發生。

  這其中當然也有態度不錯的,可都比不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真正看重他們,看重種棉這件事。

  紀彬總覺得,若是方纔太子殿下讓他們成爲自己羽翼,讓他們做各個世家探子,焦家主只怕都會立刻同意。

  可太子並未這樣說,只是讓他們好好寫書,其他的再無吩咐。

  方纔他看了太子留下來的賞賜,也都是珍貴卻常見的,就算是穿出去用出去,估計也不會被人發現這是天家賞賜。

  若是一方面考慮的周到可能故意作態。

  方方面面都如此,就連紀彬也忍不住覺得,他內心更想讓這樣的人當皇帝。總比那個故意擡高棉價,不顧民生的禹王好吧?

  紀彬知道太子對棉花上心的原因,必然是知道棉花對百姓來說有多重要。

  從那兩戶汴京種棉的人家努力平衡棉價來講,這太子必然知道普及棉花對普通人來說多重要。不誇張地說,在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候,棉花是救命的東西,是跟炭火一樣重要,是跟米麪同樣禦寒的物件。

  只是如今棉花剛剛興起,開始的幾年亂象叢生也正常。

  前幾年的高價阻止不了,以後的高價卻是朝廷可以把控,只看上面的人願不願意了。反正那禹王肯定是不願意的,他算是已經看出來。

  可這些不是他能插手的,他能做的,就是回家之後立刻屯糧蓋房子,努力收攬手中財富。若是汴京真的鬧到不可開交,他也有保護家人的能力。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纔行。

  太子都暗示他們要去自家寫書了,豈不是覺得汴京會有大亂子?就算沒亂子,中糧這種事,也沒錯吧?

  等打開賞賜,焦家十六人的都有不說,紀彬那份也是單獨放的,只是一看裏面的東西,還有年輕婦人的布料釵環用具。

  這是知道他家引娘?

  只能說不愧是太子了。

  在場的焦家人們隱下此事,紀彬自然也是不會亂說什麼。就讓這個年平平安安的過去吧。

  等過了年之後,紀彬也就要啓程回家了。

  畢竟太子都見到,事情也都交代過,寫書的事就剩細節的完善。-切都可以慢慢來。

  不得不說,太子來這一趟,至少紀彬可以安心在年後趕緊回家了。對他來說就是值得的啊。

  再說,他覺得太子不見得會輸。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禹王那樣的人,也是坐不穩皇位的。太子領過兵打過仗,從聖人登基那天他就是太子。如今不過是一時困頓。

  真要是到了最後的時間,也不會抽出時間找他們了。

  如果被這樣輕易扳倒,能坐穩太子之位十六年?

  紀彬回到房間裏,已經開始收拾東西了。別說了,回家回家。

  現在他心裏最要緊的時候,就是等開春雪化了之後回家。

  這一趟出來也算是驚心動魄,回去後引娘肯定想聽的,紀彬回到房間,又開始寫那封沒寫完的信。

  信裏當然不會講這些事,只挑能說的說一下。

  汴京的雪紛紛揚揚,落在各家門戶上。

  臘月二十九,倒是各家熱熱鬧鬧,已經準備好過年了。

  第二天一早,汴京城裏各處綵樓更多了,各種漂亮裝飾,還有無數舞龍舞獅的新奇玩意。聽說汴京最有名的無相寺還有六頭大象在遊街,引得孩童們沿街追趕,等到了大象停下的地方,發現竟然是和尚在講經。

  這和尚見是小孩子過來,分發些祈福的果子,大人過來,便請人坐下講經說法,不願意聽的也沒關係,還有佛寺供的素酒嘗一嘗,倒是熱熱鬧鬧。

  紀彬走在其中,覺得過年還挺快樂的。

  想必等新桃換舊符,那又是嶄新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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