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一百兩銀子,帶了二十四個人出來。這比紀彬他們預計要買的人多了十幾個。
等出了這間牙行之後,駱家的管家忍不住道∶紀東家心善。說完之後,又補充了句∶也厲害,沒讓小吏唬住。
這管家畢竟跟着他們一天了,自然看出來紀彬的厲害,之前也從駱老爺聽過紀彬名聲,自然知道方纔是做戲。
要是紀彬表現得有點心軟,那就不是這個價了。關鍵是這事會一傳十十傳百,誰都知道他是個冤大頭。如今這種處理方法是最好的。
紀彬哭笑不得∶反正我家確實需要這麼多人。
管家還是一臉無奈的看着紀彬,就他們駱家住宅,總共也就四五十下人,聽說紀彬只是個農戶,他家能有多大啊。
也是紀彬如今的宅子還不爲人知,所以管家以爲他買了這些人只是心善而已。反正管家利落的幫紀彬辦好這些人的契約,以後這二十四個,就是紀彬家的奴僕了。
只是走到牙行出門,要出去的時候,紀彬還是看了看剛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五六個人,這些人被麻繩捆在一起,全都擁擠到一起,瘦都有些病態,可以看到骨頭那種。
紀彬還是道∶這些人也買下吧,回頭去前院打掃落葉也行。
這裏是私人的賣家,環境自然更惡劣點,手頭的人也更呆板,這裏五個大人,一個十二三的孩子,一共只花了十二兩銀子。
還是那句話,不如引娘手頭一顆珍珠值錢。可他們不該這樣。
就算這是古代,也不該這樣的。
這麼一來,二十四個人的隊伍裏,又添了六個,正好湊了三十個人。
這羣被稱爲皮子的人,等走出牙行了,還不知道發生了爲什麼,唯有其中一個粗使婢女緊緊握住自己女兒的手,表情已經有些不一樣。
買了這麼多人,但卻不能帶到他們住的酒樓裏,那酒樓有規矩,絕對不允許這種邋遢髒亂的人進入。
紀彬只好包下隔壁小酒樓,先讓這些人喫些軟和的流食,一時間喫大魚大肉,這些人的身體都扛不住。
喫過之後,再讓酒樓夥計們給他們燒水洗澡,柴力燕芷遊在這看着,紀彬則帶着引娘去最近的彩帛店,買些麻布葛布衣裳給這些人換洗,先有得穿,剩下的回家再說。
時間小酒樓跟彩帛店都覺得稀奇,但這麼大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折騰到傍晚,事情還是沒辦完,那駱家的管家已經先回了,明早他過來的時候會帶着僱好的馬車,紀彬打算明日上午就回去。
經過酒樓鬧事有血腥那一遭,再有他買了這麼多人,花了這麼多錢,還是早早離開興華府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柴力晚上並未回這邊的酒樓,而是住到小酒樓裏,也能看看裏面的情況。
紀彬原本也打算過去,但柴力道∶引娘跟芷遊都在這邊,東家你也留在這吧,,那邊都要有人。
這倒是實話,兩個女眷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興華府還是不太行。
一夜無話,紀彬他們早早睡了,明日還要趕路,算着來興華府也有三天時間,原本打算多待幾天,這次也算計劃中止。
十月二十二到這裏的,明天十月二十四就要離開。這樣也好,早點回家,早點過年。
回去之後還要安頓這些買來的人,肯定很多事情要忙,不過安置妥當之後,他家宅子就不用操心,也算好事一樁。
他們是睡了,但小酒樓裏的人卻睡不着,無論老幼,皆是全無睡意。總感覺這一天那麼不真實,他們真的從牙行出來了嗎。
還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現在還躺在牀上,雖然是六個人一間房,但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好了。
他們多久沒有躺在牀上,多久沒有喫到熱乎的飯食,更別提熱水澡了。之前就算天上下雨了,衆人也想趁機沖刷下黏膩的身體。
要知道他們之前也是體面人家的奴僕,從來沒受過這種罪。
但一切恍如隔世,之前的主人家問罪的問罪,斬首的斬首,而他們也被牽連。
抄家的時候,很多人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這三十人裏,之前都沒見過面,但遭遇卻是差不多的。
有些主人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他們這些奴僕的更不知道了。完全是被牽連。
一路流放過來,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能走到這的,那都是身體還行的。
可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會這樣苦,他們這些都是粗使奴僕,身無長技,連字都不認識,相貌也不夠好,只能做最低等的皮子。
日復一日的地牙行關着,跟關牲口沒什麼兩樣。
那些看押的官爺,心情好的時候給口飯,給口水,心情不好就餓幾天,心情再好點就隨意拉女子出來口D。
能好好活下來的人,真的不多。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掙扎,有人想跑。可牙行都是做這個買賣的,能跑到哪去。
眼裏的光亮漸漸消失,成了行屍走肉一般,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還要活着。或許死在流放的路上,纔是更好的選擇。至少不用在牙行這般受罪。
再後來,就沒有感覺了,有飯就喫,有事就做,活不活的對他們來說沒區別。無論男女老幼,基本都是這個想法。
也許還寄希望有人就把他們買走,這可能是最後的念想了。
只要能被買走,最差也是家裏的掃地燒火奴役,實在不行倒夜香,刷馬桶,這些活都可以。但他們是最底層,最粗使的奴僕,要買也會買年輕漂亮點的奴婢吧。
日復一日地絕望中,這一天竟然真的來了。
四個天神一般的人到了牙行,其中領頭的儒雅男人是那麼英明神武,竟然把他們買下來了。他們不會是在做夢吧。
也許他們已經死了,這會其實是在夢鄉中?
那也可以,死了也好,死了比活着強。
等到第二天,東方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裏,這纔給了很多人活着的感覺。這竟然是冬天裏的豔陽天。
他們竟然活着,身上的衣服,還有住的地方,這些都不是夢,是真的。他們真的被買下來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狂喜,四五個屋子裏隱隱傳來啜泣,興奮地聲音。
紀彬他們到的時候,還等這些人平復一下情緒,這才敲開門。
外面的牛車已經準備好了,一輛車可以容納十個人,一共三輛車,但旁邊還有輛帶頂的馬車。這馬車是柴力架着,等到出了興華府,到深花坡的岔路口,柴力就提前把謝閣老接過來,到時候跟着三輛牛車裏面,再讓引娘燕芷遊也坐裏面,當作是給她們二人僱得車,把謝閣老直接接到宅子裏。
紀彬想快點回去,而且這些買來的人身體太虛弱了,等他們走回紀灤村,少說也要十天,還不如僱牛車直接拉回家。
說句誇張點的,他紀彬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用錢能解決的事,那就用錢來解決。
只是這三輛牛車是僱的,那輛馬車後廂卻是買的,馬兒倒是柴力騎的那匹,直接套在車上。不知不覺中,他家馬車都要有了。
這次從紀灤村到興華府是空着手來的。
走的時候卻是帶回三十個人,還有後面跟着的百斤重的新鮮魚蝦牛車。
再有空着的馬車,馬車後面還有幾個箱子,裏面裝着買來的珠寶珊瑚,紀彬買的那個魚則放在馬車裏/小心呵護。
沒想到回家竟然是浩浩蕩蕩一支隊伍。
紀彬他們走的時候,駱家派了家裏長子過來相送,原本以爲出城的時候要交個出城費,誰知道駱家出示了一張帖子,興華府門口守衛竟然直接放行。
別說運出去的魚蝦貨物了,就連人頭費都沒收。也不知道駱家這個帖子多少錢買來的,竟然這樣管用。
等出了興華府三四十里地,紀彬這才鬆口氣。
之前來這裏的時候,還沒發現這麼亂,這次再過來,才知道怪不得各方勢力在興華府都討不了好處,畢竟裏面情況太複雜。
不復雜他也不能趁亂把人救出來啊。
一切按照紀彬的計劃,只是去接謝閣老的時候,爲了掩人耳目,引娘坐上馬車跟着一起過去,問就是去深花坡給年禮,單獨給劉冬的。
劉冬照顧謝閣老十分盡心,當然要單獨給個大紅包。
那邊馬車跑得飛快,牛車還是按原來的速度前進。
等到紀彬領着的牛車到邑伊縣紀灤村岔路口的時候,柴力駕的馬車也到了。引娘掀開車簾朝紀彬笑笑,顯然是把人已經接到了,大名鼎鼎的謝閣老就在馬車裏。這會正在看紀彬買的海魚,反正看着十分悠閒。
這一路走下來,從出發到回來,竟然只用了十天時間,趕在十二月初一下午,終於到了紀灤村。回到這裏,自然就是回家了。
而這一路上,買來的奴婢小廝們漸漸沒那麼呆滯,似平從之前的狀態回來一點。
這幾天裏,紀彬也不會苛待他們喫食,衆人雖然是趕路,但看着竟然比之前康健點,可見以前吃了多少苦頭。
也因爲如此,衆人對紀彬言聽計從,基本上是他說什麼,大家就做什麼。
有些率先回過神的,已經會幫着做事,其他人的精神也在慢慢恢復,等到紀灤村的時候,明顯比之前有神采多了。
特別是在鹽場做活的兩女四男,他們本就是因爲身體康健才被拉過去幹活的,那裏累得讓人想不了太多事,可至少能出去接觸其他人。
所以恢復的也最快。
就算是這樣,這行人到紀灤村的時候,還是引起圍觀。
之前就說過現在紀灤村可熱鬧了,隔壁幾個村的都可能過來幹活,這下子圍觀的人更多了。所有人只有一個想法。
牛車上的人也太瘦了吧!
瘦的皮包骨頭有些人的頭髮乾枯得跟稻草一般,看着就病態。
這是哪來的人,逃荒的嗎?咱們邑伊縣好久沒有這樣的人吧。我的天,看那小姑娘瘦的,一定沒喫東西。這都是什麼人啊。不會是紀彬引娘買回來的吧?
這些話傳到紀彬耳朵裏,而那些被議論的人則是瞬間又變得呆滯了點。這樣一來,就更不同了。
紀彬開口道∶這就是我家僱的人了,以後都會多接觸,慢慢來。
說着,陳乙已經帶着護衛們出來,陳乙最近可憋壞了,見到東家興奮得很,不多也沒忘記做事,幫着把這些下人們全都安置到前院,連女子們也一樣,只是分了個院。紀彬覺得這些人身上肯定有蝨子跳蚤,先徹底收拾乾淨再進後院的好。
這些多人突然一來,新家突然熱鬧起來。
不過有些規矩還是要說的,比如不能亂走動,不能隨意翻東西,也不能私下鬥毆排擠,若是發現的話,直接趕出去。
一說趕出去,誰也不敢造次。寒冬臘月的被趕出去,基本是沒活路的。
紀彬當然那是在嚇唬人,可不說狠點不行,畢竟人太多了。如今是人多,先嚇唬一下免得生是非。
剩下自然有引娘來管理,什麼人安排到什麼地方做事,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好在現在是過年,兩人都算比較閒,可以好好管管,估計不用半個月,大家要做什麼就清晰明7。
至於還有順帶的五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是粗使婢女的女兒,估計要留在家中。剩下的四個還要再安排。
全都是十三都不到的年齡,又因爲常年捱餓,個子比一般人都要矮,看着就可憐。現在讓他們熟悉熟悉環境,等等再說。
之前他們坐在牛車上還不明顯,這被紀灤村的村民一圍觀,就顯得自家村裏的村民們膘肥體壯。不過也是,誰讓如今紀灤村日子過得好了。可不都要喫胖。
在牛車進到前院後,馬車悄無聲息已經進了後院。
紀彬引娘順勢進門,先去看了看謝閣老,柴力跟燕芷遊已經在陪着了。
雖說奔波了一路,謝閣老看起來還是精神奕奕,看來在深花坡過得確實好。
紀彬見到謝閣老,拱手道∶謝老,有段時間未見了。
自從按察使來了之後,紀彬只讓柴力祕密送了幾次信,他自己卻沒去,萬一按察使還在暗查,這是會出大事的。
謝閣老自然知道輕重,也不會在意紀彬沒去,反而笑道∶雖說人未見,我們書信還在往來,不妨事。
說着,紀彬引娘,以及柴力燕芷遊,帶着謝閣老去早就收拾出來的僻靜院子,就在柴力院子隔壁,是西院裏面最幽靜,最隱蔽的位置。
而且他家佔地太大,這院子着實不小。
路走過來,謝閣老連連誇讚,說紀彬這宅子建得不錯,頗有些古風,還很有活力。最重要的是,很安全。
謝閣老豈會看不出來這宅子的妙處。
他們幾人當中,可能燕芷遊是最疑惑的,引娘則是隱隱猜出幾分,卻不敢確定。等走到院子的時候,兩人也基本明白眼前這位老者的身份。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震驚。這位竟然是前閣老?
就算她們對時事不怎麼了解,也知道這是被流放的前閣老啊。如今竟然被她們各家男人給救了?
不過引娘跟燕芷遊卻明白,如今讓她倆知道,也是信任他們。而且按照紀彬的謹慎程度,這事肯定是天衣無縫的。
再想想這個宅子的安全跟私密,基本上完全沒問題,雖說如今加了多了三十個人。但其中四個小孩不會在西院,十五個男人都不會到後院。
唯獨十個粗使婢女,只要引娘吩咐一個嘴嚴的去照顧,其他人不準靠近,那是絕對沒問題的。
引娘心中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一會就去吩咐大家做事。
此時謝閣老,紀彬四人已經來了這處院子,紀彬笑∶如今各個園子都還沒字,謝老若是得閒,可以給這處院子起個名字。
謝閣老看着,不由得感嘆∶原本以爲流放後日子不會好過,沒想到一個地方比一個地方好。剛到鹽場,就被調到做文書工作的位置,還沒做幾天,又被帶到深花坡那人間仙境。現在又接到精心設計過的院子裏過年。
他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經歷。
原本謝閣老不想打擾,深花坡那處房子也還不錯。可引娘以馬上要下雪,而且大家都要過年的說法,請他動身。
按照紀彬的計劃,過年這段時間天冷,雖然說已經送去炭火,但到底沒有家裏舒服。等到春暖花開之後,謝閣老若是還想回去,那再回深花坡。
過來的時候,引娘還把謝閣老養的蘭花給帶過來了,隨便收拾一間房當花房,日子過得肯定自在。
謝閣老心中感慨萬分,等引娘帶着柴力燕芷遊離開,只留下紀彬跟謝閣老在書房。兩人這纔開始談真正的內容。
紀彬要講的,肯定是棉花一案,按察使的做法。
果然,謝閣老對汴京局勢的瞭解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在聽到其中兩位按察使,一個是刑獄司出身跟皇室出身的時候,謝閣老笑∶刑獄司出身的按察使一心只有聖人,自然是爲聖人辦事。
可皇室出身的按察使,只怕對禹王恨之入骨。
按理說皇室出身的,應該會照顧自家侄兒纔是,禹王也是這位的侄兒,但太子也是啊。而且太子也是打仗過來的,小時候還在這位身邊讀過幾年兵書,情誼自然深厚。但這卻不是重點。
謝閣老無奈道∶當年我們一文一武,關係卻十分要好。他見我因禹王動的手腳流放,心裏怎麼能忍。
聖人指派他去查江南大案,也是對禹王實在看不過眼。
沒想到其中竟然還有這種內情,紀彬剛震驚過,就聽謝閣老道∶不過刑獄司的辛大人,也算我的門生。十幾年前科考前,他還找我看過文章,我覺得他這人務實能幹,還誇過幾句,之後果然中了
甲.
好傢伙,全都跟您有關係。
怪不得這個案子如此順利,既有聖人震怒,又有私底下的恩怨。
之前紀彬就說過,謝閣老雖然流放,但他留下來的關係,卻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財富。誰也不知道哪個人,什麼時候受過這位的恩惠。
人家已經是歷經兩朝的人,得聖人隆恩那會,很多大臣還在家裏讀書呢!
等紀彬把事情全部說完,謝閣老笑∶看來汴京局勢已經在太子掌控之中。只是如今臨近年關,大祭,小祭,宗廟祭。
聖人如今還信佛,還要去佛廟祭,大大小小的祭祀太子肯定要到場,而且還是主要的祭祀人,禹王的事肯定會耽擱。
可過了年前大大小小祭祀,這禹王卻不能出現,那他也就不會出現了。
古代,人對祭祀的重要性很多現代,人都不能理解。說這是一年到頭最重要的事也不爲過。
其實春夏秋冬還各有祭祀,但都不如這年尾的重要,不僅要把今年發生的事告訴天地祖先,還要占卜明年的運勢。
古代的皇帝對外都宣稱是溝通天地的存在,他們就是天地的一部分。既然如此,祭祀天地祖先,自然尤爲重要,也是證明自己身份的慶典。
如此重要的場合,有些人皇家子弟卻不能到。文武百官,天地神靈,也該明白意思了。
若是再把禹王做的事寫到奉告祖先的祭文裏,那纔是真的按在地裏,以後絕對不能出頭。
也是因爲如此,聖人才對去年發現的謝閣老祭文特別生氣。
你都去我祖宗面前說我壞話了,對一個老年開始信佛的皇帝來說,絕對不能忍。
說起來這事竟然已經過去一年。這一年對很多人來說都過得極快。
謝閣老斷言道∶等到年後開朝,禹王的處置肯定會落錘。隔壁春安城也會有新刺史,放心吧。
如此把柄落到太子手裏,已經沒有翻身機會了。
紀彬放下心,雖說他確實預料到此事,但聽謝閣老再一分析,心裏已然開心。
謝閣老見他如此,又笑道∶如今興華府局勢不穩,所以春安城刺史尤爲重要。說完之後,謝閣老像是要故意考他一樣,繼續問道∶你覺得是爲何?
興華府局勢不穩,春安城刺史卻重要?
紀彬答道∶春安城距離興華府最近,若是興華府有亂,這邊的兵士能最先趕到。既然興華府已經很難控制住,不如控制他周圍的郡府,若是生亂,就能第一時間不讓戰火蔓延。
謝閣老微微點頭∶在朝中之時,內閣就預測過興華府變化,邊睡之地有各種變化也正常。只是我來這一次,才知道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以興華府如今的亂象,想直接稱王都是有可能的。只是如今時機不到,沒人有這個想法。
紀彬略略思索,把這次去興華府一趟看到的場景說了一遍,倒是沒帶個人情緒,只是講自己的見聞。
誰知道說完後,謝閣老笑∶心懷天下,憐民愛幼,不錯。
怎麼就看出心懷天下了!紀彬無奈∶我只是講講見聞。
放心,年前寄到汴京的信提到過興華府,只是事情要一點點做。謝閣老笑,太子志向遠大,不會放任不管。
也就是說,現在沒騰出手,騰出手興華府就會被收拾。紀彬稍稍鬆口氣。
誰料謝閣老又問∶若是你爲興華府知府,該如何治理?
紀彬直接道∶草民只是個小貨郎,怎麼會曉得這種大事。
謝閣老見他不想答,也就沒逼問,反而笑∶雖說你沒經科舉,但如今努力倒是不晚。你今年才十九,從現在開始讀書,三五年後,必然成才。
然後有謝閣老相助,太子相助,立刻平步青雲。二十多歲當官其實算年輕的。
看看萬秀才,三十三了還在科考,這就是例子啊。
謝閣老有理由相信,若是紀彬肯科考,必然有所成就。
紀彬無奈,找個藉口趕緊開溜。
其實謝閣老說得容易,但其實沒那麼簡單。
就拿萬秀才舉例,那也是年少就中了秀才,然後蹉跎多少年時光。
再說,科考要真那麼容易的話,也不會有那麼多讀書人前赴後繼倒在秀才這一關。
讓他三五年什麼都不做,只管科考,然後去朝堂上爾你我詐廝殺?他不如把這幾年騰出來,天天陪娘子上賞花看月,遊山玩水。
以謝閣老這種家底都能被流放,他家世單薄,以後只能依靠謝閣老等人。
一艘自己把握不住的大船,紀彬並不想駕駛。他如今的生活可全在自己手中。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上面想對他不利,他這人可是能帶着妻子朋友,直接去興華府搞事的,那裏背託大海,有無數退路。
這裏山高皇帝遠,可比在汴京做大官舒服多了。在汴京要是有了事,那是真有事。
紀彬笑着離開,正好碰到引娘,引娘還帶了個粗使婢女在身後,那婢女更是帶了個小姑娘,看着乾枯瘦小,風一吹就能倒。
紀彬一到,粗使婢女直接拉着小姑娘跪在地上。
說實話,這些人太瘦了,這一跪,紀彬都覺得她們要散架一樣。
只聽她們語氣帶着哭腔∶多謝主君夫人相救,,以後我們母女一定當牛做馬,報答主人家恩情。
她們兩個一直磕頭,紀彬跟引娘趕緊攔着。
看來她們明白過來,救下她家小女兒並非偶然。
紀彬笑∶對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你們做好夫人吩咐的事就行了。說罷,紀彬看看引娘。
引娘接着道∶是了,一會按我說的,在那院子裏安心照顧裏面老者,那是我朋友家的長輩,如今在這裏將養身體。只是要辛苦你,那院子旁邊還有兩個院子,都依託你照料,不要同人提起裏面人的情況就好。
粗使婢女連連稱是。
其實院子雖然大,可因爲照顧的人少,其實並不費事。
這裏交給她之後,也不會有人靠近,再往前就是柴力所住的地方,更不會有什麼事。可以說非常安全。
而且以紀彬引娘對她的恩情,她絕對不可能說出去。
引娘還讓她帶着女兒一起住,更是讓粗使婢女感激不盡。
引娘對紀彬道∶她叫棉紫,可以嗎?
買的人都要重新起名,一個是忘掉舊主,二是他們也不願意用之前的名字,畢竟那時候受了多少折磨,這些人心裏最清楚,之前的名字也是主人家起的,他們也沒有自己真正的名字。
所以換名字也是他們渴望的,換名字代表了新生。所有人都希望在新家過得好一些。
引娘只是保留了小孩們的名字,像棉紫女兒的名字,是她自己起的,自然還留着。
引娘起名字的時候也很頭疼,想着因爲棉花才蓋了房子,纔去買人,於是就用棉字開頭。
紀彬笑∶當然可以,都是你說了算。
兩人說着話,領了棉紫去謝閣老那邊,謝閣老待人溫和,自然不會爲難這個粗使婢女。棉紫跟她女兒小芸住到這院子的下人房裏。
說是下人房,其實房間面積很不小了,住四五個人都綽綽有餘,裏面物件一應俱全,足夠她們二人生活。
以後就是棉紫伺候謝閣老茶水點心,喫飯則是大廚房這邊送過來。引娘特意交代了,若是老先生想喫什麼,一定要報給她,一定會做的。
棉紫全都答是,畢竟是做過下人的,從暖和的食物漸漸入肚,也沒之前那麼木訥了。
這些事情吩咐好,紀彬引娘才離開。
紀彬在跟謝閣老談事的時候,引娘已經安排好飯食,又特意選了棉紫過來照顧。畢竟他們夫妻二人對她恩情深厚,棉紫是最合適的。
引娘做事,紀彬自然放心。
他不過跟謝閣老說了一會的話,這裏許多事已經安排好了。
不過這些人剛來一天,還不至於現在就開始幹活,總會給個幾天休息休息。最近幾天也是引娘,燕芷遊帶着大家熟悉各自要打掃的地方,一切都慢慢來。
相信過個幾天,這裏的一切都會運行自如。
說是回來三十個人,去掉其中五個孩子,也就二十五個,說實話連宅子都填不滿。之前駱家的管家還以爲他買的人太多,其實並不算多。
要說現在熱鬧,也就是前院熱鬧點。
那邊住着陳乙,還有幾個養傷的護衛,再有十五個小廝。
九個小廝們被分散在常開的三個角門處,以後就是他們看門通傳,兩人還能輪換着休息。剩下的六個則在前廳隨時招待跑腿,這六個身體強壯些,以後看家護院也是一把好手。
當然現在還不行,現在只是對比其他小廝強壯而已,若是陳乙或者柴力在他們面前,簡直一個頂三個.
陳乙跟柴力自然也成了護衛小廝們的頭頭,柴力更是在其中之上。
就連陳乙也跟護衛們學了幾招,如今也像個管事的模樣了。
至於其他的萬秀才,夫人三姐,還有作坊的包達管事,紀登管事,李裁縫李管事,紀灤村的裏亦。
這些都是貴客。
陳乙還說過,縣裏還有位副捕快柴尺,那是柴力的堂弟。再有些東家們的朋友,等等就會見到,不太着急。
所有人都在用心記着,絕對會好好做事,不給主君夫人丟人。
家裏宅子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連着幾天,這些人天天能喫飽,天天能穿暖,漸漸也能思考。
衆人都發現,他家主人不多,就是主君跟夫人,自然最要緊,可主君對夫人卻是極好的,所以還是夫人要緊。
然後是住在院子的燕姑娘跟柴力,燕姑娘跟夫人是好友,柴力說是護衛,其實跟像主君的兄弟朋友,最私密的事都是這位來做。
這兩位也要緊。
接着是陳乙,這位年齡不算大,但一身的力氣,誰都怕的,他倒是更像家裏護衛跟管事,有什麼事找他就行。
自然有陳乙報給上面。
只能說不愧是以前做過事的,兩三天都摸清宅子各人的關係,態度也能拿捏得很清楚。
如此一來,紀彬跟引娘在家時,基本不用多說,但凡有客人了,還能依次領到他們跟前。
就連紀彬也不得不承認,家裏僱了人就是好啊!都不用他們多操心了!
不對,應該說賺了錢就是好。
只是過來的宣家爹孃,還有來找人的紀老爹都一臉懵。
他們雖說在自己村裏算是有些體面,可也沒經歷過這種事啊,總覺得來了這大宅院裏,就像來到另一個世界。
不過家裏小廝女使對待他們,也是極爲客氣的。
雖然不知道紀老爹爲什麼沒住在主君家中,但也知道,這不是他們能管的。
主君夫人把他們從死裏救出來,他們心裏只會念着主君跟夫人的恩情,其他人那是一概不管。
紀彬新家的變化,也讓村裏的人嘖嘖稱奇,不過大多數人還沒去拜訪過。以前紀彬舊宅子那邊去也就去了,如今過去還要通傳,果真不一樣了。
但有些大膽的要去找人,發現其實還是差不多,不過是多了個傳話的,紀彬引娘還跟以前一樣嘛!
這下村裏人就放心了,只要紀彬沒變,還帶着他們一起賺錢就行!
家裏家外一片和氣,引娘還在派人送年禮,備過年用的物件,家裏突然多了許多人,自然是要備足的。
也是家裏有不少積蓄,引娘花着也不心疼。
要是放在以前,什麼?家裏要養這麼多人口,她肯定要心疼死。可現在也知道有小廝們幫忙跑腿,很多事都會簡單很多。只是年前了,還要給小廝婢女們做身新衣。
這事自然是給了黃夫人家來做,他家也不敢漲價,只是三十身衣服,他家也做不完。好在現在邑伊縣不止一家彩帛店,分給其他人,自然是能做好的。
再有謝閣老平日的冬衣,則是引娘跟燕芷遊祕密在做。她二人做衣服的手藝自然沒得說。
紀彬則一邊算賬,一邊等着平老闆過來。
之前十一月的時候就說過這件事,可平老闆講要等春安城的事料理完。
左等右等,終於在十二月初十,紀灤村的百戲遊人都在這演了好幾天,平老闆才坐着騎馬過來。不止是平老闆一個人來,他身邊還有個頗爲熟悉的山清公子!也就是譚承樂!
譚承樂竟然也來了,他們身後還帶着兩大車的禮物。
紀彬看着就笑,明顯不是來看他的啊,不過來了客人,總是會熱鬧很多。
平老闆現在心情也好,還在往外看∶你們家村裏怎麼來了上百號的百戲人,是不是去年打賞的太多,吸引人過來了?
也不是我打賞多,村裏現在都有錢,賞錢自然多起來了。紀彬笑,稍微安置會,下午也可以去看看,我看今年還有不少新戲。
這些百戲遊人從前年開始,試着在紀灤村演出。
去年開始增加規模,今年竟然是提前過來,還說了要演到小年過完才走。這簡直既增加時間又增加內容,還來了許多人。
可見紀灤村的富裕在百戲遊人那都傳開了,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只是今年的演出挪到紀彬老宅前的空地上,之前的地方全都蓋了房子,好在那塊地也寬敞。雖然是這麼說,可來的人很多,紀灤村可熱鬧着呢。遠遠就能聽到各種樂器的聲響。
之前紀灤村招待的時候還有些生疏,現在里長完全可以照顧得過來。
一年到頭,紀灤村的人可大方着呢!他們村裏誰沒點積蓄啊!
唯獨還沒放假的釀酒坊夥計們心裏着急,他們要趕緊把手頭的事做完,然後就去湊熱鬧!
外面熱鬧得很,但到了紀彬家宅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紀彬知道平老闆跟譚承樂的來意,沒怎麼寒暄,就帶着他們去找謝閣老。
譚承樂連連感謝,他還以爲謝師公還在深花坡,也因爲如此他被他爹派過來同謝老一起過年。沒想到紀彬竟然把人接過來了!
原本聽平老闆一說把人接到村子裏,譚承樂還有點着急。
可再聽他家建了個大宅子,人在宅子裏,絕對安全,這個不着急了。
他們到了謝閣老的住所,卻是沒見到人的,紀彬無奈道∶家裏護衛陳乙陪着謝閣老去聽戲了,應該馬上回來。
好傢伙,還在聽戲。
看來紀灤村的百戲遊人確實吸引人!
不過也是,外面如此熱鬧,也不會有人發現陌生臉的謝閣老,別說有人保護,就算沒人保護,謝閣老也能出去轉轉。
那邊唱曲的功底不錯,謝閣老肯定想去瞧瞧啊。
譚承樂發現,每次自己要擔心師公孤苦伶仃的時候,紀彬跟師公總會給他驚喜。
三人只好在院子小廳暫且等着,紀彬已經託人去找陳乙回來了。
譚承樂又發現他家師公在花廳養魚,還有株漂亮珊瑚,手邊的珍玩更是無數。
紀彬看着那些魚就頭疼!是他專門買回來的漂亮海魚,正好在接謝閣老的馬車裏。於是就被哄過去了。
所以譚承樂就發現,在太子,他爹,還有師公他兒子眼中,謝老可能沒人照顧,只能青竹爲伴,蘭花爲生的過年。
實際上呢!
實際上養了這麼好看的海魚,觀賞這麼好看的珊瑚,旁邊還有幾株蘭花。紀彬還不知道從哪給謝老買的徽墨,他看着都眼饞。人這會還跑去聽戲了!
比他們在汴京勾心鬥角好多了!
謝老每次寫信都說自己過得還可以,讓大家不用擔心,這竟然不是安感的話!而是真的。譚承樂哭笑不得,太子還託他帶禮物過來,說讓謝閣老放心,很快就能接他回汴京。這還用接嗎!分明不想回去了!
不過譚承樂自己想想,他的日子要是這麼悠閒,他也不想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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