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邑伊縣的商會成立也可以說非常曲折。
從提出這個想法,到現在終於建成,竟然花費了快半年的時間。
如今終於在紀彬的高效帶頭下把商會成立的規則給確認下來。
比如什麼半個月開一次固定的會議,在哪召開等等。
商會的總部自然就是在紀彬家中,以後若是有事,都可以來紀宅找林博,若是事情真的不小,那再召集衆人商議。
反正每一條都有定下來,畢竟商會裏會有很多人,必須要把規則寫清楚。
雖然在場的一共有八個人,再加上紀彬引娘,他們兩個都在商會裏面,甚至里長也在此地坐着。但等商會正式成立,邑伊縣三十幾家鋪子,基本上都會加入。
到時候人數會更多,提前說清楚一些事,以後吵架也是有規則的吵,而不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
可以說成立這麼個商會,真不是簡單的事。
好在現在規則都定下來,就差最後一件,那就是上報給本地父母官程知縣。若是程知縣允許,再報給春安城刺史。
全都通過之後,以後官府若是有事,也會先找商會。
邑伊縣的商業發展到現在的規模,有商會很正常,還方便官府管理,大約肯定會同意。
其中商會還設了兩個副會長,一個是衣食住行的衣,也就是荊高莊荊姐,另一個是食,自然是食肆孫旺。
若是紀彬不在,那就是他們兩個處理商會內部糾紛。這兩人也是大家投票出來的,行業內認可的。至於住跟行,這都是官府管轄,自然沒有這些店鋪了。
這三四天的收穫自然不小。
可大家也累啊,一起來就開始集思廣益,都在紀彬家大書房商議,不會寫字的動動嘴皮子,會寫字的自然要拿起筆。
還好紀宅裏面不管是住還是喫,這些條件都很好,否則大家都撐不住這麼密集的討論。
而且大家對紀彬家的魚蝦很感興趣,總覺得他家的飯菜好像更好喫一點。得知是興華府的海魚海蝦,那點興趣又沒有了。
這些人當中,除了孫旺敢過去買東西之外,大多數都是不想過去。
邑伊縣有句話說得好,若是你去了一天興華府,還沒被騙錢,那就說明是個聰明人,若是沒被搶錢,說明你是個厲害人。
這就能知道,興華府在大多數人眼裏,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其中從興華府終於回來的盧益賴亞可是最明白的。
兩人從四月十二號左右就在李家監督造船,一直到四月二十七,也就是各個老闆到紀彬家提議開商會的前一天,替換他們的人到了興華府。
他們兩個也是喫過很多苦的人,可一有人來替他們,簡直欣喜若狂,他們真的不想在興華府待下去了!
待得時間越長,越知道這裏是個什麼情況!三步一小騙,五步一大騙,這都是好事!
原本他們以爲李家是不地道的,待久了才知道,李家在興華府已經是良心賣家!
最大的惡事可能就是想要坑他們銀子,坐船這事還是很認真的。
主要是兩人心力交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忽悠着進入大小騙局,要不是李家人把他們領回去,估計手裏的銀子都要沒了。
李家大公子還笑話他們∶你們要是想散財,要不然讓我們家兄弟騙你們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麼肥水不流外人田!哪有這種說法!
所以盧益跟賴亞看見紀彬派來的人,簡直要流淚了,他們確實想看着自己的船誕生,但也想歇歇,過幾天再騙吧。
他們當火長副火長那麼多年,也算身經百戰的人物。怎麼就經常在這栽眼頭。
過來的柴力跟嚴慶雲笑∶沒事,你們跟着馬車回去吧,這裏有我們。等船造好了你們再回來就行。
送走這兩人,嚴慶雲這才疑惑看向柴力∶柴大哥,你爲甚讓我請假來這個地方?難道真的爲小貨郎辦差?
柴力看了看他,認真道∶如果我說的話,你可以保證不告訴任何人,那你纔可以聽。
嚴慶雲立刻道∶柴大哥,你還不相信我嗎?
這自然是信的,他們是過命的交情,否則紀彬跟謝閣老也不會選中他來跟柴力搭檔。兩人在興華府李家,可不是單單造船,更要摸清這裏所有勢力範圍。就算摸不清,也要心裏有數。
至於爲什麼到這裏之後再跟嚴慶雲講,自然也有紀彬的目的。等心有百姓的兵士看到興華府的環境,很難不會升起改變這裏的想法。即使他們都不是什麼大人物,可一旦有機會改變這裏,那就會朝這個方向努力。
紀彬一說這個話,謝閣老就笑他把人心摸得很準,不當官真的可惜了。這些話紀彬都是充耳不聞,做事做事。先做事。
而且不止是嚴慶雲可以知道謝閣老,知道紀彬跟太子的聯繫。
這邑伊縣縣衙裏的程知縣,以及謝閣老的小孫子謝建寶,還有兵士烏革,都可以知道。他們都是絕對的太子派,肯定不會走漏風聲。再說了,他們這邊接上之後,處理興華府更方便。
太子安排一文一武,要的就是這個目的。
嚴慶雲是先知道的,後面的程知縣,謝建寶,要找機會再講。
紀彬明裏看冰鋪的事,暗裏安排柴力嚴慶雲去興華府替換盧益賴亞。這事剛忙完,算着他們倆應該到了興華府。
第二天就被想辦商會的人找上門,可以說無縫連接了。
這不又忙了三四天,第五天剛要送走大家,盧益賴亞就回來了。
兩人看着衆人好奇得很,怎麼紀彬東家的家裏這麼多人。
不過還是稀裏糊塗的跟着一起送人。
紀彬見他們摸不清頭腦,笑着道∶以後咱們的船運貨物,可指望他們了。
船運貨物,指望他們?兩人眼睛亮了。
他們在那邊監督造船,東家已經在準備貨物了?!這個效率也太高了吧。
怪不得他們只能當火長副火長,卻不能賺大錢啊。
紀彬笑着拍拍他們肩膀,開口道∶先休息吧,我讓人給你們燒水洗漱,想喫什麼跟西院的棉紫說,她都會安排。休息之後再說旁的。
跟在紀彬身邊有段時間,兩人自然知道不用跟東家客氣,他既然這麼說,那就是真心讓大家休息的。
兩人也很想念紀宅的房間啊。
比興華府那邊肯定好很多,而且還能省省心,至少不會被騙了?
紀宅送走了客人,又迎了客人。還真是熱鬧呵。有人氣就有錢啊!
稍微休息兩天,紀彬把申請開商會的資料拿着,直接去了邑伊縣衙門。
邑伊縣要辦商會的事,最近傳得沸沸揚揚,衙門的小吏自然也知道,一聽紀彬是來辦這事的,立刻把他迎進去。
這事有縣衙主簿跟謝建寶辦理。
衙門裏跟着程知縣來的人,自然知道謝建寶是什麼身份,剩下的人則見他談吐不凡,也是服的。而主簿也是程知縣帶來的人之一,更不會計較他跟謝建寶一起辦事。萬一得了少爺的青眼,讓謝家看到了呢,他也能飛黃騰達。
可謝建寶自從寫封信送回汴京之後,一直萎靡不振,看樣子十分焦躁,根本沒有剛來那會的意氣風發,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哄着這位小少爺不要鬧事。
這聽到紀彬過來申請商會,倒是來了精神。
謝建寶看着紀彬,想了想紀彬讓他去牙行的事,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在別處也見過牙行,卻不知道興華府的是這樣。也太慘了吧。
反觀距離興華府這麼近的邑伊縣,竟然如此不同。百姓安居樂業不說,商業也發展得不錯。
他到昌伊縣之後,原本以爲興華府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偏遠之地。沒想到差別竟然這樣大。
很多人都說,如今的邑伊縣繁華,有紀彬五分功勞,難道真的是這樣?他平素看不慣商賈之人,卻感覺又被打臉了。
紀彬假裝看不出來謝建寶想說點什麼,但不知道怎麼開口,只是按照要求交申請商會的資料。這還是從春安城那邊學來的,應該沒有多大問題。
果然,不管是主簿還是謝建寶都沒看出什麼錯誤,只要交上去就可以。紀彬做文書工作還是可以的。
主簿對自家縣城的納稅大戶還是很客氣的,笑着道∶可以了,等程知縣回來之後,很快就會查閱,約莫兩三日就會有消息,若是通過後,到時候直接送到春安城。
紀彬拱手∶多謝了。
眼看紀彬要離開,謝建寶還是一直垂頭喪氣。
看來今日紀彬還是有件事要做。
紀彬嘆口氣,反正跟謝閣老商議過了,把這孩子帶回去也沒事。
紀彬看向這人道∶謝公子,不知今日有沒有空,我家後院的花開得正好,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移植,聽說您是汴京來的,對這種風雅之事肯定了解,我與娘子都想請教一番。
紀彬又道∶就當是散散心?
那主簿聽到這話,立刻道∶就當是散心吧,咱們柴尺捕快還經常帶他家娘子,他家妹妹妹夫去紀彬那打馬球,踢蹴鞠,您在汴京的時候不是特別喜歡這個嗎。
謝建寶哪有心情打馬球踢蹴鞠。
但紀彬一說,他又不好拒絕。
既然是這樣,那就跟着去吧。
但烏革一聽這事,立刻跟上保護,紀彬自然也不會拒絕,如果不是太引人注目,他肯定把程知縣一起拉上。
紀彬到了家中,正好碰到引娘。
引娘則看了看謝建寶,驚訝道∶要讓他知道嗎?
嗯。紀彬順手牽過引孃的手,我們一起去?
好吧,引娘又看看謝建寶。
心裏卻有個想法,即使是汴京來的公子,也不如紀大哥好看。
他們夫婦倆的對話,讓謝建寶跟烏革一頭霧水。到底是什麼東西要他知道?怎麼不像是移植花木那麼簡單?
可來都來了,謝建寶自然要去看,再說還有烏革在身邊。
反而是紀彬身邊的柴力,陳乙都不在,誰怕誰啊。
等紀彬帶着兩人到了後花園,幾個小姑娘見到紀彬引娘,還極有規矩的行禮,三個小姑娘平時都在引娘身邊跟着,乖巧得很。
讓她們三個繼續去玩,紀彬引娘則繼續往西邊花園走。
西邊花園是有處池子的,用的還是活水。現在四月份雨水充沛,不時還能釣上來魚。
池子前有個老者正在垂釣,他身邊放着各色新鮮瓜果,手邊還有本書,看着不要太愜意。
而這個老者似乎聽到有響動,轉頭看了一眼,眼神閃過一次訝異,隨後恢復平靜,笑着朝紀彬引娘,謝建寶招手∶你們來了?來看看我釣的大魚,可惜不如海魚味道好,只能放了。
紀彬引娘還好,兩人笑着往前看,那竹籃裏還真有條魚。
而謝建寶眼圈已經紅了。怎麼可能?他不是做夢吧?
這是跟他祖父一模一樣的人!?
他怎麼會在一個商賈之人的宅子裏,看到他祖父?
祖父不應該在興華府嗎?!
眼看謝建寶哭着喊祖父,烏革也連帶着震驚。謝建寶祖父不是謝閣老嗎?怎麼會在這?
紀彬看了看他,笑着道∶你也去聽聽吧,我們兩個去其他園子。直到晚飯前,這裏都不會有人打擾,放心。
紀彬牽着引娘離開,二人真的要移植花木,他家院子這麼大,肯定想種什麼種什麼。就讓他們好好聊吧。
不用看就知道聊的是什麼,跟柴力告訴嚴慶雲的一樣。
無非是告訴謝建寶,烏革,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謝閣老又是怎麼被救出來,救出來之後怎麼跟太子有的聯繫,太子又是怎麼跟紀彬認識。他們這邊是怎麼出謀劃策的。
最後這一點紀彬不承認,但看看現在太子手下冰鋪的買賣,誰都不信啊。
然後再講一下興華府的事,還有武將程知縣,糧草道侯刺史被派過來的原因。侯刺史那邊肯定要瞞着,反正以後他統管糧草後勤,可以以後再知道。
但作爲興華府最近的縣城邑伊縣,程知縣這邊卻要做好防禦的準備,等真正朝興華府動手改革的時候,防止那邊的亂子影響到邑伊縣,還要幫那邊即將空降的巡察使一起查清興華府的勢力,查清那邊盤根錯節,欺壓百姓的士族。
這不是一件小事。
但有謝閣老在,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很多,等謝閣老跟程知縣這邊連接上,事情就會更容易了。
如今謝建寶那根導火索一樣的書信遞上去,相信巡察使很快就會到興華府。到時候他們一起應對,一定能把這關給過過去。
紀彬謝閣老沒猜錯的話,謝建寶那封信的用詞一定非常激烈。越激烈越好,可以讓聖人明白興華府是如何地岌岌可危。
把這些事情講完,差不多就要喫晚飯了。到時候紀彬再過去,不耽誤祖孫兩個敘舊。
即使做了這樣的大事,紀彬還是跟平常一樣,這些事情他早就做好準備,如今並不覺得有什麼爲難。
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計劃當中,那就沒問題。
等園子裏的花木移植好,紀彬引娘洗手喝茶,引娘如今做事之餘還喜歡畫畫。主要是之前左先生留下的那本建築書籍,引娘很是喜歡。她現在畫的,則是瓦片上的圖案。
按照引娘所講,若是畫些特殊的圖案,說不定能讓瓦片不僅連接得更好,蓋出來的屋頂還有不同的樣式。
紀彬見引娘喜愛這個,推薦了一個燒製瓦片的作坊,離他們這裏騎馬一個時辰的路程。若是引娘畫出來了,就送過去燒製。多實驗幾次,總能做出自己想要的。
但設計一個新的瓦片談何容易,引娘還是在紙上多畫幾次再說。
他們兩個沒事看看送回來的磚瓦,謝閣老那邊已經聊完了。
其實紀彬對這一幕特別熟悉,當初譚清譚刺史的兒子譚承樂過來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出。他都習慣了。
不過謝建寶畢竟是謝閣老的親孫子,哭得更厲害一點。若不是他扶得及時,都要跪下感謝了。
紀彬勸了好一陣,這才讓他平靜下來。
可不管是謝建寶還是烏革,如今看向紀彬的眼神變得格外不同。
要知道去年到今年,最轟動汴京的兩件事,一個是種棉書,另一個就是製冰。可這兩個都跟紀彬有直接的關係。
前者是他牽頭著寫,後者是他試驗給了祕方。
做了這麼多事的善人,卻只在春安城邑伊縣揚名,只有周邊的地方纔知道的名諱。
這樣的人明明應該名滿天下才是!
甚至種棉書的賞賜他拿的也不多,還因爲棉價機器的事給出去幾萬兩銀子。
他就一點抱怨也沒有嗎?只給了兩張冰引就滿足了?怎會如此!
這樣的人怎麼是純粹的商賈之人,怪不得謝閣老剛剛說,他跟太子都希望紀彬入仕,誰聽了這些事不希望他入仕幫太子完成大業啊!
紀彬輕咳∶來喫飯吧,慢慢聊。
他們這還是個開始,以後還有更多的事要做。
而他根本沒大家想得那麼厲害,他只是想趕緊收拾好興華府,趕緊組建船隊而已!
再說,他真的自持會製冰而不求庇護,就算他現在掙了幾千萬兩白銀,那也是家財散盡的命。還不如向現在這樣,穩紮穩打。
讓自己跟引娘都過上真正的安穩日子,比什麼都強。
他自己的賬,他算得明白。
守着自己根本護不住的財富,根本沒用。
這日之後,程知縣明顯也祕密來了西院,只是掩人耳目,沒被發現。
但紀彬總覺得程知縣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可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只關心自己商會有沒有辦好。
等紀彬問了這麼一句話,程知縣無奈,紀彬若是願意,去汴京當什麼商會會長也是可以的。這不有個現成的冰商會?
那麼厲害的商會不去管,反而關心一個縣城雜七雜八的商會。他這人好怪啊。
不管別人怎麼講,紀彬自然專心等着商會下來。程知縣這邊肯定沒問題,就看侯刺史的了。
而侯刺史看到邑伊縣的商會申請,再看看紀彬的名字,掃了一眼內容沒問題,直接通過。紀彬這名字他知道的,有些本事,連這次的冰引都是繞開他直接開的。誰知道他在汴京有什麼背景啊,還是不得罪的好。不對,應該說,只要沒問題,那就不得罪。
就算春安城這邊處理得迅速,可還是需要很多手續,畢竟是在官府登記,以後有什麼事,要知道找準纔行。
此時的春安城在辦這件小事,而汴京城則在辦一件大案。
聖人被氣得氣血翻騰,直接問道∶興華府知府,還是沒有帖子?這已經第幾個月了?!
從去年開始,興華府請安帖子就越來越少,到了年前年後好了些,現在又是如此。
要說之前聖人也不在意,畢竟南軍國那麼多地方,一個偏遠海邊小府,心意到了就行,他也不怎麼在意。
可現在他接到的密信,卻讓他對興華府十分生氣。
要說今年從開年到現在,聖人過得一直很舒心,不管是種棉書推廣之後,對他的追捧,以及各地的讚揚,還有太子製冰所的收益也交給他。
可以說要多暢心有多暢心。
就連今年的科舉都很異常順利,還優選了不少可用之才。
偏偏這個興華府不對勁,其他地方都尊朕的旨意在推廣種棉,就連不能種棉的江南也感恩戴德,製作棉花機器。
只有他興華府不同。
這不只是種棉的事。這更是政令不達的原因。
試想一下,你管理一個城池,你想讓其中一個地方做什麼事,這個地方就是假裝聽不到,聽到了就敷衍幾下。
一次兩次還行,三次四次,那怎麼可以?你是這個城的城主,你不生氣嗎?這可是你的地方!憑什麼有人不聽你的!
聖人正在發脾氣,謝大人正好求見。
謝大人,就是謝閣老的大兒子,也是謝建寶的爹。此時求見,正好一腳踩到火藥桶。
而謝大人帶來的這封信,又讓火藥桶炸得更厲害一點。
這封信自然是謝建寶寫的,他原本想給太子寫,但又覺得不好,自然是給自己親爹寫。因爲讓自己人看的,用詞更加激烈,把所見所聞都寫上了。
什麼,潛通海道,圖謀不軌。
恃強凌弱,骨肉吞併,縱民爲賊,島民爲盜。
大致就是外面的番邦人在大量購買私鹽,裏面的人在做人口買賣。後面什麼內損良善,外掠無辜,更是就差破口大罵了。
不僅如此,謝建寶還發現一件事,那就是幾年前聖人所說要去掉竈戶,就是專門當作鹽奴,鹽戶,去掉他們這些人的戶籍,不用世世代代都爲奴。
可興華府裏竟然還存在!每個鹽場裏都有竈戶!
這種不尊聖人的地方,實在是可恥。
聖人看到最後一段,已經坐不住了。
去除竈戶,這是他幾年前做過的一件事,因爲這些人說是竈戶,其實就是鹽奴,世世代代都要爲鹽場做事。
鹽奴剩下的人,還是鹽奴,一輩子都在鹽場待着。
他當年還沒有這麼老邁的時候,做過這樣一件可以記在史書上的事。當時他的宏圖遠大,也做了不少厲害的決策。
其中竈戶就是一種,當時全天下的竈戶都在感激他,因爲他,因爲聖人,因爲天子,他們纔會有活命的機會,才能活得像個人。
到現在還有鹽戶的後代在努力讀書,發誓要報效自己。
可這興華府實在可恨!竈戶到現在還有!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難道說他們在幾年前就已經不聽詔令了?
還在買賣私鹽!
把朕的東西,買賣給番邦異族!
此刻已經不是單單稅收的事,而是這個興華府已經不聽令不聽宣的事。
這對任何一個帝王來說都極爲要命。
若是開了這個口子,那其他地方嗎?
若是有番邦異族奪了這個港口,直取隔壁宿勤郡呢?!這都是聖人要考慮的事。
謝建寶在後面寫,久之,必構民禍。這可不是危言聳聽,這是真的。
也是聖人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不過聖人直接看向謝大人,語氣嚴厲道∶謝建寶怎麼在興華府?
旁邊的太子並未擡頭,顯然感受到天子之怒。
謝大人連忙跪下認錯∶回稟聖人,年初臣跟您提起過來,我那小兒頑劣不堪,竟然私自逃家。
也是因爲這封信,才知道他竟然去了興華府。
如果不出意料,應當是想尋他祖父,誰料祖父沒尋到,卻看到這樣的場景。
聖人又看了一眼這封信,確實,在信的開頭寫了,他想去找謝老。人沒知道,卻被興華府的情況震驚了,所以主動寫信回來。看這用詞就知道,謝建寶是真的氣,也是真的純善之心。
要在之前,聖人肯定追究謝建寶私自去尋人的事,可想到謝建寶不過十八歲,意氣用事也正常。再說對比興華府的事,還有謝大人主動交出信,讓他的氣消了些。
但謝家的事可以不談。這興華府,必須要狠狠處置。
讓這些亂臣賊子作怪,豈不是壞了他的名聲!
大人物的悲喜紀彬不能共情,他只是覺得商會的申請下來得太快了點。他在五月五號的時候遞到邑伊縣縣衙,短短十天二,就已經收到允准的證件。這效率是不是也太快了點。
不過紀彬確實在程知縣這聽說了,那春安城侯刺史是個勤政的人,所以辦事一定很快。
也是,若是個辦事拖拉的,還怎麼管糧草。
他現在美滋滋的覺得自己不管管糧草了,可實際上!實際上程知縣都投來同情的目光!
邑伊縣商會申請成功的消息傳出,不少鋪子都在翹首期盼。他們都想加入!
雖然沒有趕到頭一批申請,但第二批也是可以的啊。
所以陳乙剛去衙門把允准證件拿回來,紀宅的門口就被人踏平了。
家裏小廝平日是知道東家交際廣泛,可還是頭一次意識到,竟然有這麼多人想要見東家。這接待都來不及啊。
還是管家林博又從其他門口調過來人幫忙,這才勉強接待了十幾個人。可看着前邊,還有人陸陸續續在往紀彬家走。明顯都是縣城的鋪子老闆東家們,更有棉農棉商們。
他們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加入商會!
這可是大喜事啊!整個邑伊縣的大喜事!
紀彬認真看了看陳乙拿過來的允准證件,確定了他們商會成立,看了看身邊早就過來的荊姐跟孫旺,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開始審覈申請入會的鋪子?
好。荊姐點頭,只是咱們商會跟其他商會不同,裏面種類太雜,這要怎麼分?
要知道其他地方的商會,諸如春安城那邊,酒商會裏面,都是賣酒的店家。彩帛商會自然是賣彩帛的地方。每一種都分門別類。
可邑伊縣不同,邑伊縣總共就這麼三十多家店面,還有很多店面極小,根本成不了行會。所以他們才建一個包羅萬象的商會。相對於人家單一商會來說,這裏很難管理。
紀彬則直接道∶還是飲食類歸孫旺這裏,物件類到荊姐這裏報名。先把鋪子名字報上來,寫清楚名字,地址,老闆是誰,店裏一共幾個人。審覈通過後,會發放專門的紅木牌,證明是商會的人。
頭一批開放申請的時間爲一個月,現在是五月十七號,等到六月十七報名截止。這個時間以外的店鋪再報名的話,暫時不接受。
這一個月裏申請的名單,經過我們覈實店鋪確實存在,跟老闆們說的情況一致,那就可以加入。
除了開始這一個月外,其他想要申請入會的店鋪,都在每年三月,六月,九月,十二月,這幾個月的一號到五號統一申請。錯過的話再等三個月,這就是申請入會的規則。
後面的先不提,先把最先一批的店鋪給登記一下。先把這些給覈實了吧。
紀彬一口氣說完,喝口涼茶。
雖說這些事早就在他心裏有譜,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比較複雜。
好在副會長荊姐跟副會長孫旺,他們都是當老闆的人,自然很快明白紀彬的意思。
今日來紀彬家裏的,也是分成兩批,飲食類在孫旺這裏,物件裏去荊姐這裏。
不過荊姐還好,她自己識字,又帶了個同是荊家人的女子,都識字的。
孫旺這他大字不識,只帶了家裏二兒子,二兒子雖說在讀書,但也記不那麼利落。還好有林博在,管家林博先幫他代勞。
只是以後的話,副會長孫旺要想辦法了,不管是請街上的秀才幫忙,還是讓二兒子好好學習,那都由他來做。
孫旺無奈∶沒想到當副會長,竟然有這麼多事。
荊姐看看紀彬引娘,笑道∶你沒看到會長也很忙嗎。
確實,這商會申請成功,纔是事情的開始。好在應付這頭一批,後面就好多了。
想掙錢嘛,肯定要麻煩一點。
不過除了飲食跟物件,還有一個要單獨分開,那就是棉花。棉花有紀彬引孃親自負責登記。
以後不管是種棉花,還是收棉花,都可以通過商會,他們明顯擰成一股繩。如果是單一的賣家也就算了。
但他們整個邑伊縣的棉花合在一起,是誰都不能忽略的重量。
很快,在紀彬的安排下,趕來的店鋪老闆們已經排成三列,在各自副會長,引娘這裏登記。
如今內部還只是三個分類。
一旦等到他們商會成員能超過六十個,七十個,有七八個分類的時候,那就要分開。變成春安城那種分類更細的商會了。這就是以後的事。
現在還是管好目前的成員再說。
這邊商會有條不紊地進行,不少邑伊縣百姓都覺得好奇,這商會到底有什麼用啊。
其實別說普通百姓們不知道了,很多加入商會的店鋪老闆都不知道。但他們卻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紀彬成立的,那他們肯定要湊湊熱鬧!
這可是紀彬響!
他做了這麼久的生意,只有跟着他發財的,沒有跟着他落難的,這就值得大家深思了吧。相信紀彬,肯定沒錯!
這些人的莫名信賴,對紀彬來說壓力也不小。可壓力也是動力。
他一定會帶着大家一起發財的!
而這些商會成員裏,還有一個特殊的人。
那就是春安城來的梁家二女兒。
在她剛搬到紀灤村的時候,不少人都在奇怪,春安城多好的地方啊,爲什麼要到他們村子裏來。雖然現在紀灤村發展的不錯,但跟春安城還是沒得比好吧。
不止是紀灤村的人這麼想,春安城,特別是蘭阿巷子的人也是這麼想的。
當初紀彬提議讓大家去紀灤村開分坊的時候,很多人都在猶豫,不過想着春安城有出入城費,去紀灤村似乎也不錯?
可大家磨磨唧唧還沒動身呢,出入城費就取消了。既然這樣,還去什麼啊,不如好好在春安城待着。
誰知道只有梁家二女兒因爲跟家裏大哥的矛盾,這才帶着手藝離開。
她的離開被不少人都關注着。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賺到錢。
如今過來也有幾個月了,梁家二女兒也算在紀灤村徹底穩定,而且還做出兩個新款的簪子,特別適合夏天佩戴。
邑伊縣的雜貨郎們都說這個簪子賣得好。而且因爲運貨方便,價格也更實惠。
如今的梁家二女兒跟二女婿,每個月都能賣一千多根木簪,還有不少零碎的東西。全都能被邑伊縣消化了。
他倆原本還擔心,做這麼多東西,根本賣不完,可現在完全不用擔心。他們夫婦兩個其實都有一個疑惑,那就是,這邑伊縣到底多有錢啊。
紀彬每次聽到他們這個疑惑,都笑笑不說話。
這才哪到哪,等興華府那邊的商路通了,別說一千多首飾,就是一萬多首飾,也能喫得下。
如今梁家二女兒這個首飾作坊,也在申請加入邑伊縣商會,顯然知道商會的好處,也是對紀彬引媳更加信任。
梁家二女兒的事被不少蘭阿巷子的人知道,已經有人暗暗在動心思。
如今蘭阿巷子的生意那麼難做,作坊那麼多,若是他們也去開個分坊,會不會好點?但更多人只是想想,梁家二女兒的買賣雖然還不錯,但還沒那麼吸引人。
紀彬自然不在意大家的想法,只要現在維持好邑伊縣的商會,等着收拾興華府就好。誰能想到,他瞄準的根本不是本地生意,而是大家聞之色變的興華府生意呢。
商會的事慢慢走上正軌,紀彬也有空抽時間關注一下謝閣老跟程知縣的動作。
程知縣跟謝閣老接上頭之後,有一件事更加明顯了。
那就是他真的很愛練兵!以前就喜歡往郊區指揮營跑,現在跑得更勤。似乎跟邑伊縣指揮使關係非常好。
要知道之前王知縣在的時候,也就跟邑伊縣指揮使是個同僚關係,文官武官不親近可太正常了。唯獨程知縣不同,恨不得文武官親如一家。
而謝閣老則在處理柴力,嚴慶雲傳來的消息。
現在的謝閣老手裏有不少人可以用,做起事自然得心應手,雖然沒那麼多時間釣魚養蘭,可明顯更精神了。
不愧是閣老,工作讓他快樂。
在紀彬看來,自然是謝閣老忙點好,忙點就意味着一件事,意味着馬上要收拾興華府了!到時候興華府事變,他就帶着全家老小一起在紀宅裏看戲。反正家裏囤積的物件是絕對夠用。躲一兩個月,事情也就結束。他這宅子,作用可大了。
就在紀彬覺得最好完全準備的時候,程知縣趁着夜色匆匆趕來。
不過程知縣過來很正常,他經常在晚上的時候,帶着謝建寶一起來找謝閣老,明顯是有事商議。跟之前一樣,一遇到這種事,紀彬自然迴避,離開有爲院回主院休息。
可這次程知縣卻看看紀彬,又看看謝閣老,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
紀彬,這次恐怕你也要留下。程知縣這麼一說,大家都看向他。
而謝建寶也是目光呆滯,明顯是聽到什麼令人震驚的消息。
紀彬心下不好,只好暫且留下。
只聽程知縣道;今日收到兩份文書,一封是聖人恩典,另一份是太子文書。
聖人?太子?怎麼一起發消息過來?
聖人說,興華府內亂不斷,特給謝老恩典,讓他回京閉門思過,赦口口放罪責
等等。聖人什麼意思?
知道興華府很亂,所以讓謝閣老回汴京?這是什麼情況?
聖人說得不明不白,還好有太子的密信作爲解釋。
也就是講,聖人看見謝建寶那封信之後,氣得要死,自然要派巡察使調查興華府內情。等這事吩咐下去之後,聖人又問了句∶謝維是不是在興華府?
衆人一驚,只能說是。
原本以爲聖人發現其中貓膩,誰知道聖人只道∶他謝維吃得了那個苦?也兩年了,召回來,回來閉門思過。
啊?!
當時別說謝大人了,就連太子都有些震驚。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知說什麼好。
到底是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臣子,知道興華府不對勁,聖人竟然能想到謝老,謝大人一時不知道是感激還是無奈。
感激是因爲,聖人還能想到他爹。無奈的是,突然把他爹召回京。那興華府怎麼辦?!
處理興華府的亂子,還需要他爹主事啊。
可太子當機立斷,立刻帶着衆人跪謝皇恩,感念聖人恩德。
說到這,,程知縣看了眼紀彬,開口道∶太子說,謝老突然被召回京已成定局,不可更改。以後興華府的局勢,全交由你指揮。武在我。文在你。
????紀彬滿頭問號。
說好的自己等着謝閣老跟程知縣收拾興華府呢。說好的可以作壁上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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